那时的情报系统虽然不能和现在相提并论,但是风风火火闯五州的懿律、义律乃至英国王庭对中国的军队还是比较了解的。清朝军队200万,装备一般都是透着大烟味儿的长矛,弓箭,也有一部分旧式火枪,还有几百门铁炮,也就是百年前康熙时代的“神威无敌大将军铜炮”(前堂炮)。海军主要是木帆船。尽管《康熙字典》收录汉字词颇多,但是那时无论如何也查不到“蒸汽机”这个词的。
后来清军也搞了个“火器营”,但是效果不大。乾隆皇帝的时候,有人献给洋枪,虽然是个新玩意儿,但那个比不上下江南快活,他连开都没开,就放置在那里了。我们知道明朝火炮曾经让清军吃尽苦头,但是后来清军好了疮疤忘了痛,也没在意。
这是装备,再说部队的士兵。前面说过,训练比较少,偶尔有训练的也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因为整个军队就像仙境一样,云雾缭绕,军官都忙着抽大烟,嫖女人,惊醒了他们的春梦那还了得?士兵们也很快向领导看齐,步入仙境。战友之间最多的就是“那些年我们一起烟雾缭绕的日子”。整个部队文化教育不均等,士兵在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面对百姓难免“叫嚣乎东西,隳吐乎南北”,同人民群众隔道玻璃墙,没有打人民战争的条件;军官则不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与人民群众相距十万八千里,更不知什么叫人民战争。因此清朝军队在自己的国土上孤独地战斗着。
英国方面则做了充分的评估,认为此战必胜,尽管此前发生的小规模海战都没占到大便宜,不过他们还是信心十足。
现在我们分析鸦片战争的原因有好多,但是当时没有网络、电视,报纸很少的情况下,林大爷不会意识到这是英国开辟资本主义市场的需要,还是觉得这次战争和禁烟最相关,自己一定程度上给大老板惹麻烦了。当然,他不认为禁烟是个错,认为这是西洋鬼子对大清皇帝的大不敬,怎么跑这么远来惹事呢?既然意识到是禁烟惹的祸,忠君思想死死钉在脑子里的林则徐肯定会拼出吃奶的力气把洋毛子堵在国门之外,为国解难,替皇帝分忧。因此林则徐大力巩固海防,添置炮台,从葡萄牙购买了3000斤大铜炮,在沿海布下木排铁链。不仅如此,他还注意收买民心,雇佣渔民、蛋户(水上居住的居民),积极配合战争。看,林大爷的战术一不小心和人民战争撞上了。当时满洲八旗军驻广州6万,汉军驻广州10万,又加上水军、乡勇,还有购置的先进装备及林大爷的责任和智慧,广东的布防不能说固若金汤,但是也是差强人意。
懿律也很想在广东打一仗,因为毕竟林则徐是销烟的具体实施者,他直接打了英国人的脸,这对于习惯了横行世界的英国人来说是个很大的屈辱,林则徐必须打,否则大英帝国颜面何在?另外也是杀鸡骇猴,谁敢逆我大英女王,这就是下场!但从来没有任何一种武力能征服坚韧和勇敢,通过前面的几次交手以及了解到的现在的布防,懿律之流,不禁对林大爷望而生畏,畏而远之。
不过,懿律从心里是不怕林则徐的。英国的现代化舰队,在清朝的机帆船面前是地地道道的巨无霸,最大的英舰装有74门大炮,而清朝水师船最大的装有20门炮(而且大多是百年老炮);英国军舰最大航速10节(18.5公里),大清炮船最大航速3节(5.5公里)。这完全是现实和历史的较量,如果英军战败,那就是对社会发展的否定。但英军的作战方针很明确,不是征服,也不是占领兼并,在远洋作战补给困难的情况下,在最短的时间内威慑中国的心脏——北京,给中国猛烈的一记耳光,小一点说,让中国重新认识英国,给他们一点贸易特权;大一点说,让沉睡中的中国认识世界,紧跟历史前进的步伐。
懿律站在船头,眺望虎门,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林则徐,你等着!懿律狡黠一笑,走了。
懿律的英国舰队在中国近海航行那就是如入无人之境,虽然中国每年端午节的龙舟大赛上,我们懂得百舸争流,奋楫者先,但是面对机器和人力的较量,你又不得不承认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眼睁睁地看着英舰驰骋中国近海,清朝子民只能望洋兴叹了。
7月,懿律一行越过厦门,来到定海。
【定海保卫战】
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这句话用在这里虽然不贴切,但是英军进攻中国也绝非是一时之怒,之所以敢远涉重洋炮轰中国,而且认为稳操胜券,与他们提前的准备工作是密不可分的。他们早就熟知中国乃至远东,早就制定过详细的军事行动计划。定海(现在的浙江省舟山市),就是他们选择的远东司令部驻地。定海(舟山)东靠东海,西邻杭州湾,牵制长江出口,与中国大陆隔海相望,以当时中国的作战能力,大陆(清军)作战半径不能覆盖定海,而凭英军的蒸汽机及多帆军舰,在定海又可剑指大陆,真可谓进可攻,退可守。英军高层早就选中此风水宝地。
7月2日,英国海军司令伯麦乘坐“威里士厘号”到达定海附近海域。伯麦也是比较入乡随俗的,遵照中国人先“礼”后兵的习俗,致信定海知县姚怀祥,要求其交出炮台,投降,并且摆出格斗势,随时准备出拳。
姚怀祥的人事档案我们并没有查到,但是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典型的清朝官员。说是典型是因为他还是比较负责任的。既然是一位典型的清朝官员,他应该具备清朝官员的大部分特点:忠君爱国、秉承儒风、听话无为。在清朝这台快要停滞的大机器中,他一个小小县令只是个小螺丝,随着机器运转,沾染了铁锈的气息。因此他经营的定海并不怎么样,经济萧条,民心涣散,我估计搞个民意调查的话,满意度能够达到10%就不错了,因此清政府从不搞满意度调查。
定海只有3个营的兵,2000多人,海防基本废弃。且由于多年和平,军人基本没有战争意识,平时很多人兼做第二职业——木工、瓦工。定海的海防是定不了海的。所以定海人民是没有安全感,包括姚怀祥。
姚怀祥看到英军的诈降信气的嘴唇直哆嗦,区区英国弹丸小国竟敢这样侮辱我大清朝廷命官,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他怎么出这口气呢?书生自然想到的是说理。他就率领几名随从,去找英军说理。
到了英国舰队前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大的船怎么造出来的啊?怎么前进啊?
姚怀祥被很“友好”地迎上了“威里士厘”号。伯麦一直面带笑容,笑容底下藏着几分轻蔑。
姚怀祥厉声责问:“你们凭什么闯入我们这里?谁给你的这个权力?不怕我大清的律例惩罚?”
伯麦笑道:“知县息怒,不过我不得不给您指出,是您到我这里,不是我到你那里去。大清的法律根本没有规定领海的范围,那么这也就是公海,既然是公海谁都有航行自由权。但是我们大英法律明确规定,在外航行的船舶视为我国领土的一部分,受我国法律保护。所以现在是您擅自闯入英国。”
“什么!”明明你们擅自侵入大清,你竟然说成是大清命官擅自进入英国,岂有此理!姚怀祥拍案而起……
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场谈判可想而知,用现在的新闻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双方深入交换了意见”,最后无果而终。谈判结束,伯麦邀请姚怀祥参观“威里士厘”号。姚怀祥很想看一看英国的战舰是什么样子,伯麦想炫耀一下战舰的厉害,因此参观还是一拍即合的。
姚怀祥回来了,一脸的沉重。他亲眼目睹了“威里士厘”号上的74门现代化的大炮,而且他知道,英国的军舰远不止“威里士厘”号。而定海呢?只有3个炮台,每个炮台3门炮,共9门,关键的是这些大炮都是明朝的遗物,已经沉睡了200多年了。今年他看了一下定海的年度工作中没有什么新花样,正准备拿这些大炮“申遗”应付上级的年度工作点评呢,因此尽量保持了它们的原汁原味。这些古董用来研究历史还可以,但是用于现代化的战争,不战则以,一战必败。
一想到74门大炮或者数个74门大炮一起炮轰定海的情形,姚怀祥就吓得他腿肚子哆嗦。我能在炮火中永生吗?他开始想下一步怎么走。家里还有年迈的老母亲,死后谁来照顾?还有妻子,不算漂亮,但是落入别人之手还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还有孩子……他不敢再想。投降?他对英国一点也不了解,到现在他的印象中还是不能与中国同日而语的,他们虽然暂时厉害,但只是过客,最重要的是他就要被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不行!逃跑?会被皇帝砍头,子孙后世(假如有的话)永远抬不起头来,这比死更可怕!中国的读书人向来把名声看的比生命更重要,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能选择死!我们看电视经常看到某一位壮士笑着走向断头台,但是你可知那时他的内心是什么感受?姚怀祥此时的心就像翻了五味瓶,对,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滋味。
经过片刻的思想斗争,姚怀祥建议定海总兵张朝发召集当地的豪绅到定海县的城隍庙开会,会议议题是如何防守。
做了多年和平总兵的张朝发,对于突如其来的战争(因为他事先不知道英国入侵)难免束手无策。因此这次会议开的相当民主,重大事项一律由会议研究决定,民主决策,组织者做到总揽不独揽、领唱不独唱、当班长不当家长。会议讨论各种作战思路,充分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每个人说出一种思路接着自我批评,自我否定。主持会议的张朝发坚持最后发言。
张朝发主张进攻,在海岸上和敌军展开决战。姚怀祥主张以城墙为依托,固守待援。两人各执己见,最后张朝发说:“士兵总比城墙坚固,人心总比砖头结实。”姚怀祥崇拜地看着张朝发,这位武夫的嘴里竟然蕴含着金光闪闪的哲理,他服了。当然令他服的不仅是哲理,还有官位和业务。清朝虽然是文尊武卑,但他们俩级别不一样。清朝的地方区划包括省、道、府(州)、县,省的上面还有总督,总督一般是二品,管一至二个省,就是最高地方大员。可以想象,姚怀祥这个知县不是我们今天想象的县高官,充其量相当于个大镇长。张朝发是总兵,武官里面的从二品,大约相当于军长,定海这边兵虽然少,那他也至少相当于师长。因此这是一个师长和镇长的对决,打仗又是人家的业务范围,当然得服了。还有一点,这是“死”与“活”的对决,一个看透了自己要死的人,怎么有话语权呢?所以他服了,呆呆地望着大海,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让它带走吧,不再争执,静静地等待死亡,也可以说充分地享受余生。
张朝发率领左中右三营士兵开赴海岸,淡定得看着敌舰。当然这份淡定来自无知,就像一个三岁的孩子突然在山林里见到老虎一样,他是很淡定的。但是张朝发毕竟是海军的高级军官,虽然他这个级别的军官对英国的现代战舰一无了解,但是凭感觉,他知道是劲敌,这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7月5日下午2时,英军正式炮击定海。定海城瞬间炮声连天,硝烟弥漫,城墙连破。尽管张超发站在船头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挥刀前进,但是清军的弓箭在英军的大炮面前有什么用呢?尽管炮台也有几发炮弹射出,射不中的射不中,射中的也是很温柔地落在英舰上,连桅杆都没打断。清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却无能为力,任自己战友消失在世界的尽头,再也找不到坚强的理由,逃跑虽然是个错,但是他们都坚决地选择错。这时张朝发腿部受伤了,但是他英勇不屈,坚持指挥战斗。士兵想把他抬到后方,他坚决拒绝,并在此时醒悟,承认他的指挥决策失误,命令兵士在他阵亡后听知县姚怀祥指挥。
战斗继续进行毫无意义,张朝发下令撤退,当然有的人提前预料到张朝发的命令,就提前执行了,因此撤退很顺利。张朝发坚持断后,不久他落水而亡。
海战只进行了9分钟,英军乘胜追击,很快占领了定海县城。姚怀祥坐镇南门指挥兵士、乡勇继续抗敌,但是也没坚持多久,投梵宫池殉国。
定海是英国选中的远东司令部驻地,他们还是打算长期经营的。一场战争的胜利,不是看城头飘扬着什么旗帜,而是看百姓心中装着谁的旗帜,这一点女王和她的白领们都明白,因此他们也制定了英军登陆的有关规定,规定的很严。不过侵略者从来都是贪婪的,什么样的纪律都改变不了它的本性,因此一上岸,英军就大肆烧杀抢掠,这也就决定了,他们的定海之战最终以失败告终。
城里的大部分有钱人甚至普通百姓都逃跑了,留下的只是一小部分仆人和穷人。英军进城后先挑豪宅抢劫,每个人的兜里都鼓起来了,就开始发泄他们的兽欲,房屋烧,男人杀,女人奸,留在城里的穷人和仆人倒霉了。这件事告诉我们两个道理,一是做事情要随大流,二是什么时候倒霉的都是穷人和下人,因此我们要努力奋斗。
在定海闹够了,英军继续北上。7月29日,英国的北上舰队带着攻占定海的荣耀出发了。北上舰队由五艘组成,旗舰是“威里士厘”号,其他的还有“布朗底号”、“窝拉疑号”、“卑拉低士”号和“摩底士底”号,另外还有2艘运输船和1艘轮船。英军8月9日到达天津白河(现在的北运河)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