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李云一放到诊所的床上,李云一已经睡着了,睫毛一闪一闪的,好像在做着噩梦。
李长青牙咬得紧,似乎都要咬出鲜血来。
“怎么办,没有血源,要怎么治好她?”李长青问道。
老先生先去洗了洗手,然后从柜台将工具都拿了,来到床边,放在桌子上,最后点了酒精灯,开始对工具的消毒。
“血源的事你不用管,现在我要先给她把伤口缝了,你那般粗浅的包扎,是害怕弄疼她?怎么一点止血效果都没有起到?”
将那李长青撕下衣服进行的包扎解开,入目的是仍旧触目惊心的伤口,此时血已经稍微没那么汹涌了,却还是余下一片狼藉。
李长青尴尬地挠了挠头,他确实是不懂这些应急处置。
老先生消完毒,将工具放进酒精洗了洗,然后开始对伤口进行缝合。
休克了的李云一仍能感受到那种疼痛,不时支吾出声。
李长青在一旁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别过头不去看。
老先生面色不改,淡然地将李云一的伤口缝好。
却是突然笑着看向一旁百无聊赖的剑灵。
“该说的,你都说给他听了?”
子衿愣了愣神,随后回答道:“我只是刚刚寻见他,还未跟他说太多,那些他的世界之外的事儿。”
老先生嗯了一声,随后看向李长青。
“你可知道,自你出生那天,你的目光所及,其实只是这个世界中的其中之一?”
李长青疑惑地看了一眼老先生。
“这个世界,有的人生下来便含着金钥匙,自他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就打败了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他们不需要如何努力,人生轨迹就自然而然地通向那些平凡的人一生都难以触及的,上等社会。”老先生看着李长青,轻轻笑到。
“而如你这般的人儿,在他们这个世界,即使是奋斗百年,也难以到达他们的地位。这是世界上的贫富,是地位的差别。”
李长青还是疑惑,他不明白老先生突然发表的关于人的贵贱的看法是为了什么。
老先生摇了摇头,讽刺笑道:“可是,他们的那个世界,那个他们位于顶点的世界,却又不是唯一的世界。他们那些人,即使腰缠万贯,即使富可敌国,终其一生,也是难以窥见另外一个世界的奥妙之处的。”
李长青大概理解了老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就好像贫穷的人,究其一生,也难以窥见上层社会的奥秘一样。”
他这样说道。
老先生嗯了一声,却又摇头。
“可是明明都是人类,为什么历朝历代,哪怕直到如今,也还是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呢?”
老先生看着躺着的李云一,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手。
“所以我就在这贫民窟,在这被市中的人们视作垃圾堆的地方,做了一个诊所的先生,我不是为了救死扶伤,我也从来不去逆天改命,去救那些以如今医疗条件无法救济的人,因为我知道,那些人即使被我救活了,在这样的环境下继续生活,倒不一定就比死了要舒服的。”
老先生伸在李云一脸上的手,此时突然亮起了浓郁的白光,那股光与刚刚子衿发出的有些相似,却又不一样,带着一种圣洁的感觉,好像,纯净的可与深山之泉相比,神圣的可与白衣圣女相齐。
“我是一名医师。”老先生道。“我本来可以救下无数的将死之人,可是后来我拒绝了。”
“因为我发现,人患了病,无论绝症重症,其实都没多么可怕。”
“可怕的是,这个社会,患上了病。”
“很严重的病。”
“我治不了。”
白光浓郁到极致,被笼罩着的李云一此时皮肤透亮,好像被光打着的瓷娃娃一样。
“我不喜欢这样。”老先生已经松开了手,白光仍在李云一身体里留存,李云一此时发出舒服的哼唧声,好像很是享受这一刻。老先生坐在了床边,看着李长青。
“人人贪图享乐,资源分配看似合理,实则根本不均。虽然这些好像只存在于他们那些普通人的世界,但其实,踏上大道,所谓修仙,也还是摆脱不了这些人间腌臜。”
老先生长长地看了李长青一眼,继续道:“所以刚才见你对世界失去希望。我何尝没有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可是人就是这样的,即使自己已经浑身都是污秽,看到另外一个将将坠入泥潭的人,也还是会想着劝说,劝说他至少不要跟自己一样。”
“所以啊,好好活着吧。”老先生叹息一声,随后猛地一挥袖。
李长青与李云一瞬间消失在了这间房子。
子衿站在原地,与老人大眼瞪小眼。
“你连让他说些感谢的话的机会都不给?”子衿瞥着眼看着老人。
老人哼了一声,觉得自己受了很大的侮辱。明明如那些眷顾凡人的老仙人一样,救下凡人,授予金玉良言,然后一甩手将凡人丢回凡间。这岂不是高高在上仙气十足的非凡操作?为什么偏偏到了自己这里,偏偏就要留下个漏网之鱼?
“你还不滚?留下还想喝点茶?”老人怒骂道。
子衿摇了摇头。“惹不起,惹不起。”
“不过你这手送别,要不是看在你救下了我主人妹妹的份上,我可是要直接拔剑的。”
一边说着,子衿伸手凭空在身前划了一下,一柄白色的剑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锋利之意如大坝决堤,汹涌而来,将这间房子涌了个满满当当。
老头儿头发被吹的后飘,眼睛眯着,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他皱着眉头,有点心慌,他本就不会打架。此时探出右手,白光涌出,却也有了出手的欲望。
总不能被别人打到脸上还不出手。
没想到那边,子衿竟然比他还慌。慌慌张张把剑持平,双手往里内压,将那剑好不容易丢了回去。赧然道:“对不起啊,老先生,好久没有把本体召唤出来,有点不熟练,你不要在意啊。”
老先生哭笑不得。
“欸,话说老头儿。”子衿将剑收了过后,这个房子再度平静,他又开始没话找话了。“你怎么就看得见我?”
“即使为修士,非是剑客,按理来说,应该也是看不到我的啊?”
老先生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子衿抿了抿嘴,也不再自找没趣,告了声辞,就离开了。
老先生在屋内久坐,轻轻叹气。
“剑客,书生,是这天地最大的变数。如今,书生已经不存,读书人都成了翻书人,都不能体会书中的道理,自己都读不懂,更别提寓教于人了。就是不知这桀骜不驯的剑客,是不是能将这方天地,捅出个翻天覆地?”
破而后立,大概就是这个老先生对剑客最高的期许了。
......
回到了贫民窟的家。
李云一已经酣然入睡,伤势似乎对她已经完全没了影响,呼吸声平稳,还有几声娇憨的哼唧。
李长青在她的床边看了一会儿,确定不会有什么意外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一个李云一在她十五岁的时候,送的变形金刚。
那个夜晚,李长青回到家的时间,比较晚一些。
就见灯光暗着,李长青就要去打开灯,房间骤亮。
李云一捧着那个亮的发光的变形金刚,走到了他的面前。
“男孩子,怎么能没有变形金刚呢。”当时的李云一笑着说的,好几天没有睡好使得她的面容有点憔悴。
“我说了,你好好上学就好了,没有必要去为了钱去做什么兼职。你花了时间,费了力气,赚来的钱买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啊。”当时的李长青刚刚被一个客人骂了一顿,因为摩托车中途没油,跑去加油,结果送蛋糕送去迟了,客人当场火冒三丈,把送去的蛋糕摔在地上,指着李长青的鼻子骂了足足半个小时。后来还是柳奕匆匆赶到,向那客人赔礼道歉,还免去了那一单的费用,才将李长青领了回去。柳奕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疲惫,带着李长青回到店里,也没说那一单要扣李长青的工资。可是李长青心里还是不舒服,觉得自己给那么善良的柳奕添了麻烦,心情总归不会好。
李云一当时委屈巴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可是,可是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李云一往一边撤了两步,身后一个白色的奶油蛋糕摆在桌子上,上面有着歪歪扭扭的‘哥哥生日快乐’几个字,显然是李云一自己在蛋糕店画出来的。
李长青楞了一下,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李云一跑到李长青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不要那么累了,哥哥,我能帮你做一些事的。”
李长青摇了摇头,接过李云一手里的变形金刚,缓缓舒了口气,然后笑道。
“你好好上学,就是对我最大的体谅。”
李云一哼哼道:“我可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名。”
“那就狠狠地把第二甩在身后,甩的他看都看不到你。”李长青笑道,随后上前在蛋糕上插上蜡烛。
“我的生日啊,你不说,我还真的忘记了。”
被客人责骂的难受此时消失的干干净净,李长青笑容灿烂。
李云一也上前帮忙,小声嘀咕道:“上次我的生日愿望许的可是关于你的,你许愿望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我哦。”
.......
变形金刚对李长青来说,真的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对玩耍这件事情失去了兴趣,在别的孩子在游乐场电玩城里挥霍童年的时候,他已经在够不到的洗碗台的旁边,踩着板凳,帮着家里洗碗了。这个变形金刚自从李云一送给他后,他还真的没有怎么玩过,就只是摆在床边,每天都能看着。不过并不是冷落,几乎每天他都会用干毛巾细心地擦拭一遍这个玩具,擎天柱那威严的眼睛,此时依然还是光可照人。
“我怎么会失望呢。”李长青突然笑道。“我还有这么个妹妹,还要认认真真地保护她,直到她长大啊。”
有细微光芒从他腰间闪耀,随后光波微闪,子衿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前。
“那老头儿是真的恐怖。”子衿骂骂咧咧的。“我稍微走的慢了一点,他拎起一把扫帚就要打我,要不是我跑得快……欸,等等,扫帚好像打不到我哦。”
他突然怔了一下,随后捶胸顿足。
“早知道不跑了,跑那么快,鞋子都快跑掉咯,我的君子气质哦。“
李长青看着心情变化如过山车的子衿,哭笑不得。
突然严肃。
“你是我前世,或者前几世的佩剑,幻化出灵,寻我至今。这些我虽然不愿相信,却在心底有着某个声音告诉我这是真的。我便不再追究这件事的真假,只是,希望你好好与我说上一说。这前世今生之说,在我的这个世界,根本就是神鬼之说,不堪一击。那既然它确实存在,它的具体之处,又在何方?”
子衿听了,悠悠然坐到李长青的身边,随后思索一阵,似乎在想要从何说起。
想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你可知道,人的意志?”
“你是说。”李长青有点想笑。“人的意识,或者说,一种迫切想要做成一件事的想法?”
这个开头,着实有点令无神论的李长青,有点难以认真。
“某种意图,某种需要,某种渴望。”子衿眸子亮的惊人,他微微笑着,伸出一只手在前,似乎要抓着什么。“人们总是会怨恨什么天公不作美,人力终有尽时。却是不知道,某些人的意图,一旦产生,风雨雷电等天公之力也好,归附背叛等人事所成也罢,都会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使得那件事情向着他想要的方向改变。凡人无法理解,修士竞相追求。这种东西,就被称作为,势。”
“人是可以控制势的,如风采绝伦,才倾一国之国士,可操纵一国之势。国士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为棋手,他们掌控资源,而合理分配这些资源,就好像把一颗一颗棋子落在他想要放在的位置,而达到某种效果。颗颗棋子相互作用,便构成了他想要的,势。”
“那归根结底,也只是凡人的势罢了。”
子衿看着李长青,笑道。
“你可知,何人,可称仙人?”
李长青还是不置可否,笑着回道:“羽扇纶巾,白衣如雪,扶摇而上,御风入云?”
子衿摇了摇头,笑着否决:“凡修士,破三境,可御风入云,若为仙人,仙人渺矣。”
李长青摇头道不知。
子衿微眯着眼,对李长青说道:“翻手,为风云变动;覆手,为日月倾倒;挥袖,可山川移动;跺脚,可逆转光阴。”
“可懂?”
李长青思索一阵,道:“便是,人力尽时亦不可为之事。”
子衿轻笑鼓掌。“是仙人念头辗转,规则变动之事。”
李长青摇头,还是不解。
“这就是势的巅峰之处,仙人不需借用任何事物,只是念头辗转,便能改变规则。规则,是天定的。所以这就是在以势,去压那个缥缈不可及的天。所以凡是仙人,皆需渡过天劫,便是此理。天是不会愿意随随便便就有人,可以去挑衅它的,渡劫便是获得它的认可。而转生之事,其实只是小势的作用。”子衿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深谈。
李长青询问地把子衿看着。
“人之将死,若有意识不愿死去,若还想在这片天地存在。规则是不允许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能复活,也不能让你在另一个个体上得到转生。可是,势,是可以改变规则的。”子衿说道。
“若是一人之势,强大到可以改变这条,不能转生的规则的话。便会在这个世界上产生一个奇点,某个本该是其他意识的个体,本该拥有随机而与以往任何意识都不重合的意识的个体,会在出生之时,产生那个,本来已经死去的意识。没有谁杀死了谁,只是这个死去的意识,在那个新生的肉体上,完成了重生。这就叫转生,便是你之前所不能理解的东西。”
“可是若是说是规则。”李长青苦笑道:“这种关于人生死的规则,岂不是最基础的规则?那要说以势改变,岂不应该是难如登天?”
就好像千层大楼,你要想改变上层建筑,也还好说,可是你要是想把最底层的建筑改变,拆东墙补西墙的,可能随时都会造成大厦崩塌。
“千年以前,确实这条基本规则是几乎不能被改变的,除非修为达到可以改变天地规则的仙人境界,否则任何人都无法获得转生。”子衿笑道。
“可是千年之前,出了一个修为通天的仙人,他甚至强大到可以撕开天幕去探寻一个又一个的里世界。他本来可以说是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到,他的势甚至已经强大到可以一言去定一个国家的兴盛与衰败。可是后来,他爱上了一个凡尘的女子。仙人可活千万年而皮囊犹如少年,那个女子却在短短百年渐渐衰老,终究死去。他很是气愤,气愤时间长河的冷酷无情,气愤生离死别的残酷无解。他或许是早已无欲无求,或许是真的气愤到了极致,便用了两百年的时间,研究势的究极运用,并最终成功,改写了这条天地的基础规则。而付出的代价,则是失去了他的所有气力,他连抵抗时间长河的侵蚀都再做不到,最终在之后的数十年,衰老而死。”
“也因为那改变基础规则付出的代价,使得他再也无法运用势,便是连转生,都做不到了。”
“可是那条基础规则改变之后,不说仙人,修士,即使是那些从未修行的凡人,若是有人死前有着强烈的意志想要重生,也是可以踏上转生之路的。”
李长青点了点头。
算是接受了这个逻辑。
也算是接受了这个,子衿为他打开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