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雪繁闲适的将手肘搭在矮几上，歪着头一副天真的模样看着齐老国公爷，听着她老人家语重心长，满是慈爱的絮絮叨叨说着。
“祖父虽然年岁大了，但心里却透亮着呢！男子汉立于天地间，忠君爱国，便要挺直了腰板，绝不能委身辱没了我郁家的门风！所以，你兄长那个样子虽然并不适于在官场上游走，但却对得起我郁家世代忠良的门楣！只你这丫头，祖父一早便盼着，你能内敛稳重些，最好呀，再多点拐七拐八的心思才好！这样，在婆家才能不被欺负！”
说道最后，齐老国公爷情不自禁的压低了语气，一副亲厚长者护犊子的模样。
郁雪繁听得心里忽的泛起了酸，眼睛也灼热的有些难受，可看着齐老国公爷这副神情，还是忍不住苦着脸笑了一声。
“如今，你兄妹二人越发跟祖父想的一般成器！祖父甚是欣慰，也再无遗憾！便是到了地下，对你们的祖母和母亲，祖父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看着齐老国公爷慢慢垂下头，目光静止的盯着茶盏中泛黄的茶汤，郁雪繁心中一阵揪痛，眼泪不受控的顺着面颊滑落。
“祖父，您还有孙女和兄长，您还要看着兄长娶妻生子，您还要给孙女撑腰，若不然，孙女这个不管不顾的性子一上来，若是被人算计欺负了可怎么好！”
齐老国公爷略显疲倦的轻笑一声，“自然是还有更好的日子在后头呢！只是……祖父戎马半生，手上沾满了鲜血，曾经意气风发之时，尚不畏惧什么神鬼之说。可这年纪大了，也愈发的放不下，总担心那些杀戮真的会有报应，若是应在你们身上，祖父便是死了也难以瞑目！”
“您别说了，孙女不许您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是孙女不好，跟个玩笑倒是惹得您伤心了，孙女这就去祠堂跪着，求租先宽宥！”
郁雪繁嘤嘤的一边哭个不停，一边作势便要站起身。
齐老国公爷见她这副模样，满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怎么，小时候没跪够，现下还抢着去受罚？你且安心坐着，听祖父将话说完！”
齐老国公爷按下郁雪繁，这才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道。
“这几日虽然你什么都没有说，可是祖父这心里也都明白，有些事，终究还是要面对！今儿个你又开了那么个话头，我便知道，这一回，怕是……真的留不得那个孽障了！当初是我没有好生教导他如何不卑不亢的立于这天地之间，我疏于为父之责，才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如今他竟然做出这样天理难容之事，安知不是我的报应？”
“不是的祖父……”
郁雪繁还想着反驳几句，可齐老国公爷抬手便止住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这样挺好，无论是‘养不教，父之过’，还是真的有报应应验了，至少……没有牵连到你与承恩，我这心里……也总算是稍稍安稳了些！事由我而起，自然也该由我做个了结！这件事，你与孙女婿都不要插手了，老头子我……自己来整肃家风！”
待齐老国公爷话音落下的时候，郁雪繁眼中如断了线一般的泪珠已然晕湿了矮几上的帷幔。
她从前一心里只担忧，齐老国公爷会因郁庆“弑父”这个举动而伤透了心！
但她从未想过，原来，比伤心更家折磨的，是内疚与自责！
齐老国公爷在得知事情真相的那一瞬间，惊怒不及心痛！
他老人家认定了是由于他的过失，才致使郁庆从小疏于管教，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如今事发，他被自己的亲儿子毒杀，也算是自食恶果！
这份因果纠缠，才是最让齐老国公爷煎熬不已的根由！
可也是这份因果，让齐老国公爷释然了些许！
因由他起，果亦由他担着。如此一来，他这辈子视若珍宝的孙子和孙女，便可以免于受到连累，只要他们兄妹二人能够余生安泰，齐老国公爷也算是得以瞑目了！
郁雪繁曾以为，这具皮囊徒有其表，出身显赫又如何，还不是没娘疼，爹不爱！养了一身的坏脾气，性子又不讨人喜欢，最终落得个那样的下场，也是该着！
可如今身在其位，郁雪繁才真正感受到，有些爱溢于言表！
或许这份爱并不会挂在嘴边，可它却能护着你一路成长！
“祖父，不是的！这不是您的错，您可还记得，小时候孙女最是不受教，尤其讨厌那些嬷嬷们束手束脚的惯着我，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让。到最后，孙女一意孤行，以死威胁您许我嫁给五皇子为妻。当时，您便与孙女说，我这般执拗的不肯按照您替我择的路来走，才真是自讨苦吃！”
郁雪繁说着，哽咽的顿了一下。
“那时候，我只以为您就是想要管着我，您就是认定了，我的选择就是错的，而您就是对的！可后来，日子渐长，孙女才恍然意识到，我真的很幸运，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但与此同时，我也必须要对自己的选择负上全部责任！日后无论好与坏，我都没有怨天尤人的权利！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听着郁雪繁的带着哭腔的话，齐老国公爷眼眶微红，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
“孙女如此，难道父亲不该同样如此吗？身为郁家的唯一的长子，他拥有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富贵安泰！而这一切，都是您一次次出生入死换回来的荣耀！这份恩情，难道不值得感激？可如今，他还是选择了一条错的路一头扎了进去，且毫不自知！便是日后真的有自食恶果那一日，也终究是因为他贪心不足，与人无尤！”
郁雪繁知道，这样道理谁斗晓得，她也没有指望，能够用这单薄的几句话，便让齐老国公爷舒展心结！
“孙女知道，老祖宗教诲‘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但人心如镜，想要看看镜子中能够照出来什么，便要先想想，这人的心里，都存了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