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度东那样在意他们的佛寺，那便是一心向佛的。可真正信佛之人，难道不应该是五蕴皆空的吗？
再看他们几个小鬼，却是不然！
这几日在齐国公府住着，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他们心中亦是跟明镜一般。可真到了最后时刻，便将人家的好全都抛之脑后，抓着人家的错不放！
这叫什么出家人？
度东原本还是一副有理有据的模样，且等着看郁雪繁这位主子要如何分辨她下面人的“卑劣行径”。
可郁雪繁似是压根儿不想顺着他的话茬说下去，温言柔语的将话锋一转，摆明就是准备强词夺理！
度东毕竟还是个孩子，面上神情有那么一瞬的怔愣后，随即便呈现出越战越勇的状态。
“晋国公夫人所言自然在理，出家人当以五蕴皆空，方能度一切苦厄，师傅为小僧师兄弟几人取了这样的法号，亦是这般用心。但师傅也曾教导小僧，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方可以为善！”
郁雪繁虽然没有一直盯着度东看，但时不时地瞥他一眼，便能发觉，这个小沙弥确是与众不同！
在郁雪繁的认知中，八九岁的孩子不过还在上小学。整天背着个大书包，傻傻的稚嫩面庞，满身的孩子气，一点正经的大人模样都没有！
要是说让这些熊孩子撒泼打滚耍赖的话，他们倒是极在行！可若正经的让他们跟大人一般在言语上针锋相对，这么大的孩子哪里能够做到！
但是，度东却可以，面对郁雪繁不但没有丝毫慌乱，而且针尖对麦芒，这一句一句的跟着正在节骨眼上！
著雍这个活背景板虽然看着一动未动，紧守着规矩侧身立于一旁。
可他的这心里却是犹如风起云涌一般！
毕竟，郁雪繁与度东之间的较量，直接关乎了他的下场！他自然是希望郁雪繁可以大获全胜，而后心情愉悦，便不会计较他之前犯的错。
但若郁雪繁也如他一般栽在了这个小沙弥的手中，那她那一肚子暴脾气无处发泄，还不都得冲着自己招呼来吗？
所以，适才见到郁雪繁对度东的先行发难，竟然只是不甚在意的模样，且字字句句都没有理亏退让的意思，自然心中窃喜。
可著雍也是领教过这三个小沙弥的真实面孔，自然不会相信他们竟然会被郁雪繁的一句话便打击的溃不成军。
果然，著雍心中的跳跃的欢喜尚未褪去，便听到了度东即使做出反驳的话。
度东的话已然再清楚不过，郁雪繁直指他受了被人的好，却依旧抓着别人的错不肯放过。而他却说，若是轻易的用善意来回报恶行，那又应该用什么回报善行呢？
只有用坦诚正值不偏私来回报恶行，用善意宽容回报善行，才可以让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且充满善意！
听到度东的这番话，著雍稍稍释缓的心情瞬时间便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脑子里飞快的反映着，若是他的话该如何做出回应？与此同时，著雍的目光也情不自禁的向着郁雪繁的方向偷偷看了一眼。
令著雍没有想到的时候，郁雪繁略显苍白的面上，竟然带着一丝惊喜的神色。
难道，他真的这般不堪一击吗？
还是说，只有想郁雪繁和度东这种看似无害又文良，但实际上却是腹黑狡黠的人，在相遇之后，无论双方立场如何，哪怕是针锋相对，已然会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所以说，令他胆寒的人，最可怕的地方竟在于，他们总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他们心心念念想要找到可以与自己相匹配的对手，其他人完全入不了他们的法眼。而平日里偶尔用的一些小伎俩，不过便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顺便练练手而已！
著雍忽的有种心情极为沉闷的感觉！
没想到，他一路走来几经生死，从来都是别人给他当靶子，当陪练，可现如今，他竟然也成了别人的陪练！
未等著雍那明媚的忧伤持续太久，耳边便听到来自于上座的郁雪繁发出的一声轻笑。
“呵，归俗道人果然是世外高人，真知灼见令本夫人由衷钦佩不已。所谓名师出高徒，想来……度东小师傅定然颇有乃师当年的风范！”
说话间，郁雪繁若有似无的摆弄着手中的锦帕，一下一下的随意在指上绕着圈。似是在回味度东方才的话，又似实在想着如何反驳。
度东见郁雪繁这般没头没脑的夸奖他，虽然心中有些疑惑，可这话听着总归还是让他心中十分舒畅的！
同样，郁雪繁也没有让度东心中的这份愉悦持续太久！
“本夫人对佛理不甚了解，难得今日能与高人之徒对坐相谈，自然是忍不住想要多问几句。”
话落，郁雪繁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正了正身姿，轻抬眼眸将视线落到了度东的身上。
“六祖惠能大师与神秀谈经论道之时，曾说起过两段四句偈。当时，神秀言到：“身是菩提树……”，而惠能旋即便道：“菩提本无树……”。古来，能够参透这两个偈子的人寥寥无几。便是想要正解这两段四句偈，亦是十分不易！”
郁雪繁身子虚弱，已然好久没有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但好在，她好似兴致颇高，精神头也很好。
说了一段后，郁雪繁感觉到有些口干舌燥，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端过身旁矮几上的茶盏浅酌一口润了润喉咙。
只见她动作轻柔的将茶盏缓缓放回到矮几上，而后手持锦帕沾了沾唇角，这才再次开口继续说道。
“本夫人不过是个俗人，不入佛道，不明佛慧。只不知……度东小师傅对这两段四句偈又作何感想？若是真的清静，又如何会染上尘埃呢？正如……若是真的心存善念，胸怀宽仁，又如何会执着于他人的错处与不当难以放下呢？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此‘回响’可是执念？可是心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