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年龄大约十一二岁的女孩,鹅蛋脸,柳叶眉,年龄虽小,五官的搭配却廊庑开阔,很大气,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奇异之美,明明是华夏人,却带着一丝异域风采。
她的眼睛特别有神,并含有一种超出她实际年龄的威严。
她从平房顶上跃下,快步朝陆无忌走过来这一连串的动作,若是别人这样做,肯定会显得急切而匆忙,而她这样做,给人的感觉却不显丝毫迫促,而是很从容,乃至很端庄。
陆无忌指着她:“阿恒,你又这样干,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女孩看着他,不语,星眸中流露出的关切与责备,不像一个小妹妹,而像一个姐姐或者母亲。
这种小大人的做派,很像一个五六岁小男孩抽着烟,深沉地说道‘哥抽的不是香烟,而是寂寞’。给人一种滑稽无比的感觉。
但小女孩如此做派,陆无忌已经习惯了,并且也适应了,所以他迅速挠头,不再以进为退的责备她从房子上跳下,而是老老实实的解释道:“自行车坏了,只得走路回来,所以晚了。”
他不想说被车撞了增加阿恒的担心。并且也知道阿恒并非从房子上跳下,而是从一根攀爬到房顶的爬墙虎上滑下,这动作对别人来说或者很危险,对阿恒来说却只是游戏而已。
因为那株爬墙虎对她而言,犹如儿童乐园里的滑梯,每一片叶子都会对她形成托举、拥护、承接的保护作用。
爬墙虎是阿恒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种子种下的,那一天可真是吓得陆无忌一晚没睡好,怕被公安部门以危害公共安全罪逮捕。
因为爬墙虎种子刚被阿恒埋入土,全城就突然停电,并且持续了三个小时之久,来电后,那爬墙虎居然已经抽出枝条,且沿着墙根向上爬了两米多高。
这让陆无忌非常惊恐,直觉全城停电肯定与这妖孽般的爬墙虎有关,最让他感觉骇异的还有,那爬墙虎的叶子,初看竟是各种各样的几何图形,而不像普通植物叶子的椭圆状。
这完全就是理性造物,而非自然作品。因为地球上如没有人这种智慧生物,是不可能出现任何规则的几何图形的,如三角、平行四边行、圆锥等,甚至连真正的直线都不会存在,比如公路。
而恍惚之中,这片呈几何状的爬墙虎叶子竟如一片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各种风格的建筑物都有,古典的,现代的,故宫样式的,西方廊柱神庙样式的,塔林、园林乃至哥特、洛可可风格的无所不包,陆无忌当时觉得大概是自己用脑过度,出现了幻觉。
当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细瞧时,幻觉消失了,爬墙虎就是普通的爬墙虎。
陆无忌深深地望了一眼身旁的阿恒,后者星眸闪烁,神情肃穆,紧紧地盯着已经停止或者说恢复正常生长速度的爬墙虎,眉头轻蹙,如同阿基米德在思考高深的数学题目。
虽然知道陆无忌在审视她,怀疑她,或有让她做出解释的意向,她却镇定如恒,不言不语。这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说话,而是不能说话。
阿恒是一个哑巴女孩,是他来到阳城不久在街上捡来的。
当时她衣衫褴褛,面目黧黑,头发乱如鸡窝,根本分不出来男孩女孩。
街上人来人往,见到她都是不由自主的趔趄着走开。
陆无忌作为学生,且经济条件并不宽裕,见到她的时候也像普通人一样,只是有些奇怪这个乞丐年龄有点小,略微有些怜悯,但还不至于同情心泛滥到敢不自量力地去救助她。
但当他从她身边走过之后,却奇异地感觉后面有人在看他,于是他回过了头,然后就看到哑巴女孩的璀璨星眸。
当时他就呆住了。这种感觉,如果有人曾在煤炭中发现一颗晶莹的宝石,或在沙漠中发现一眼清泉,或在雪地里看到一抹嫩绿,大概就能体会到陆无忌的心情了。
女孩眼睛里没有乞求和哀怜,只有星光熠熠,澄净而深邃。
不知为何,陆无忌的眼泪悄然滑下脸庞,他走了回来,并向女孩伸出手,他强忍着鼻酸,努力微笑,说道:“我也是一个孤儿,愿意和我一起相依为命吗?”
女孩毫不犹豫的伸出乌黑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陆无忌却感觉攥到了一团温暖,这种感觉,倒不像是他在救助女孩,而像是在这冷漠人间里终于寻找到了一团篝火。
实际上陆无忌父母都健在,但他却被扫地出门,父亲只给他交学杂费以及每个月的生活费,生活费还是最低标准的那种。
并扬言就算是这样也只供应他到十八岁,因为按照法定年龄,十八岁已经成人,他做父亲的责任已经完成了。
陆无忌记得,从上学开始,父亲从来没有到学校看过他,阳城距离家乡几百公里,父亲包括母亲也都没来送他。
从上小学开始,他无论是上下学,还是做功课,陆无忌都是一个人孤独的跋涉。
到县城上初中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神龙架,不是他不愿意回,而是父亲不让他回,有一次他偷偷回去,被父亲堵在神龙架外围毒打一顿,宣称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让他永远不要回来,只让人给他捎来一张银行卡,每月往卡上打一些钱。
所以陆无忌自认是一个孤儿,并从此对父母尤其是对父亲产生了切骨的仇恨,因为他记得小时候调皮,父亲几次动手打他,都是母亲拦住的,所以他还能感受到一点母爱。
世界上有这样无情的父亲吗?
没有!
陆无忌曾经多次在夜深人静之时,咬牙切齿的叫道:“我不是求着你们要来到这世界的,你们这样对我,是何其无情,我恨你们,你们简直就是禽兽!”
所以陆无忌领回了哑巴女孩,租了房子之后,就制造了一个木人,他在雕刻上很有天赋,将木人头部面相雕成了父亲的样子,然后用铁器自制梭镖,在木人胸口画了红圈,每天投镖泄愤。
这一套是在武侠小说中学的,不过,小说中往往都是杀父大仇不共戴天才这样搞,而他却是要和父亲不共戴天了。
陆无忌与哑巴女孩从此相濡以沫,他教女孩识字,从拼音a、o、e开始,到‘人口手’这些简单的文字,女孩虽然不会说话,但非常聪明,进步神速,不到俩月,就认识了几千字。
她的名字是从‘贵有恒何必三更起五更睡,最无益只怕一日曝十日寒’这句话里找到的,当时陆无忌教她这句话,她忽然指着‘恒’字,然后又指着自己,如此反复几次,陆无忌就明白了,她的名字叫做‘恒’,至于这是她本来就有的名字,还是她临时起意自己取的,陆无忌也没有深究,只是从此就不再单单叫她小妹,也叫她‘阿恒’。
并且女孩好像更喜欢人家叫她阿恒,因为这样附和她本性中自带的威仪。叫小妹的话,就太亲热了,冲淡了她的威仪。
陆无忌也想不明白,一个小女孩,还是个乞丐,这威严究竟从何而来的呢?莫非她是一个公主?呵呵。陆无忌想到这儿自己都笑了。
什么年代了,即便英国、RB这些保存着皇室的国家,皇室也只有象征意义,何况,公主的气质与风度,必须经过至少一二十年的时间才能熏陶出来。
阿恒不过十几岁,还经历了不知道多久的乞丐生涯,即便出身高贵,也早已落毛凤凰不如鸡了,能有这种天生的威仪绝对不是因为出身,而是因为她的性格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