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唐畋
若木写下小说题目的时候,李小雪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了。很长时间以来,李小雪占据了若木的整个灵魂。独自在办公室,或者在家里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李小雪。李小雪那羞涩的笑靥,搅扰得若木失魂落魄。若木每天晚上都会梦见李小雪在向他招手。
窗外响起了沙沙的声音。若木抬起头侧脸望了望,天空已经飘下绵绵的细雨。这让若木记起了昨天的朋友聚会。酒席开始之前,若木从白瓷刻花盘中抽到了酥饼,酥饼签中的字条上有这样几行字:她在痴痴地爱恋着你,为啥还无动于衷?当时,若木被字条上的这句话折腾得彻夜难眠,甚至几次抓起电话又放下,放下后又抓起来,最终还是没有把电话给她打过去。
就在若木思虑着打电话的时间里,李小雪两手正在键盘上弹钢琴般忙个不停。剧本中那些分镜头简直让她着了迷。李小雪被剧情中冯彩莲小姐和王五爷练排枪阵法的气势倾倒。有几次,李小雪竟然把冯彩莲小姐当作了自己。分镜头打到一半,李小雪离开计算机,长长地嘘了口气。
这个该死的若木,他怎么把民国初年的事情编撰罗织到小说中。依他的年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清楚上个世纪零零碎碎的断片的。这些故事为何出现在他的小说中,李小雪实在弄不明白。当李小雪又坐回到微机前面时,若木写的那本小说,又把她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她随手翻到扉页上,一位文化名人为若木写的序言,让李小雪从疑惑和茫然中解脱出来。这篇题为《营造遥远年代的童话》的序言,用不长的文字把若木的小说风格介绍给了读者。更重要的是,李小雪从序言文字中了解到了若木的人生轨迹。在这之前,李小雪只是看过书中的一些片断,有时还为那些情节激动不已。所以,有一次剧组开完会,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赞叹起若木小说的好来。冯彩莲小姐独自到子乌镇逛鸟市,和她同王五爷邂逅的情景,如在李小雪的眼前。导演选中若木的这部小说作为母本,是否被这些情节所吸引也未可知。想到这里,李小雪又沉浸在王五爷和冯彩莲小姐那恩恩怨怨分分合合之中了。
若木和李小雪同在电视台的电视剧制作部。作为制作部副导的李小雪,每天不厌其烦地给导演看剧本,选择刊物公开发表后可供改编的小说。而若木作为台里的小说家,也时常写点电视短剧。在他兴致高的时候,还为报纸写些应景短文。这些短文多是他的人生感受和读书随笔。李小雪非常喜欢他的这些短文,甚至把这些短文剪贴下来,供自己闲暇时静心阅读。
有一天,李小雪发现若木自己呆坐在办公室里,便迈着闲散的步子,穿过宽敞的走廊,远远地向若木讪笑起来。
你那些短文,比你的小说要好得多。
若木抬起头,直视着李小雪,说,可我写小说比写短文轻松多了。
你这是神经有问题呢!
没等若木发话,李小雪又说,这些短文堪称美文呀!
李小雪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坐下来。她在房子里来回走路,嗒嗒的脚步声,分明是天籁之音,吸引着若木禁不住低头看了下她的脚。须臾间,若木的眼神变得不同于往常起来。他发现李小雪穿着玻璃颜色的鞋子,那鞋子仿佛不是穿在脚上,而是很得体地悬挂在她的脚趾上,以至于李小雪走起路来,那嗒嗒的脚步声格外悦耳和有韵味。这情景让若木联想到了那些艺人说书用的竹板。于是若木站起身来。他弓腰围着李小雪转了好几圈后说:
你的玻璃鞋,好像在哪儿见过。
李小雪见若木一副痴呆的样子,只是哧哧地笑,并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若木才说:
倒很像说书人用的竹板子。
你这是耻笑还是羞辱我?李小雪变得愠怒起来。
你的玻璃鞋,走起路来发出嗒嗒的声音,若木不无揶揄地说,让我想起了在蒙古温都尔汗摔死的那位元帅。他那坚利的牙齿嚼碎黄豆发出的声音,是多么诱人啊。据说,他身边的警卫员最爱听他吃黄豆的声音了。
若木说的这些话,把李小雪逗得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不像是个作家,倒更像个天才音乐家。说到这里,李小雪好似想起了什么,她在若木的对面坐下来,顺手拿起一本杂志,眼瞅着若木,把若木看得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
自此以后,李小雪那圆圆的脸庞、柳枝般的身段,和她穿着玻璃鞋嗒嗒离去的身影,印记在若木的脑海里。最后发展到若木一天见不到李小雪的面,就寝食难安。有几次,若木来到李小雪的办公室,想对她表白,可李小雪办公室那来往不断的人流和嬉嬉闹闹的说笑声,使若木原来高涨的情绪受到影响,变得低迷起来。若木几次在李小雪的办公室,用眼睛斜视李小雪,他多么希望这传情的眼神,能够感应她的心灵,继而使她的情绪高涨起来。若木这样努力过多次,可最后也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就在若木陷入对李小雪炽烈的爱恋之中不能自拔时,喜爱星期天起床前慵懒地看上一会儿书的李小雪,一大早便来到办公室,继续她那些分镜头的编写。她那伸缩自如纤细娇美的手指,在键盘上悠闲洒脱忙忙碌碌的动作,被刚好路过的若木看在眼里。一阵惊喜过后,若木走进她的办公室。
怎么,星期天也不休息?
这还得感谢你才行!李小雪头也没回地说道。
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若木有些迷惑,他弄不清楚李小雪为什么不高兴了。
不一会儿,李小雪嬉笑着说,你在小说中过于同情冯彩莲了吧!
我以为哪里又招惹了你呢!原来是话中有话。若木紧锁的眉头又舒展开来。他说,都是些过去的作品,何必为这着急呢。
李小雪又说,都快开机了,分镜头还没有弄完,能不着急吗?
若木在寻找合适的话题,把心中想要说的话,全部向李小雪诉说,可临了,若木竟又觉得无从说起。他只是两眼动情地望着李小雪,把李小雪看得羞红了脸。就在他准备对李小雪表白时,和制作中心打得火热的胖子司机走了进来。一进门,胖子司机便朝若木挤了挤眉眼。他带着昨晚的酒气,大讲起昨晚酒桌上的笑话来,弄得若木无所适从,很是尴尬。李小雪按在键盘上的手指也停下来,并不时被胖子司机的趣谈逗得前仰后合。而若木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没等胖子司机讲完那些笑话,若木干脆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在想着,这是多好的时光啊,都让胖子这家伙给搅坏了。
李小雪在胖子司机离开后,被王五爷和冯彩莲纷繁的戏剧冲突折腾得有些困乏。李小雪在办公室里迈着方步,悠闲地踱来踱去。她那玻璃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传到办公楼静寂的走廊上,继而通过走廊传到若木的办公室。那声音被若木敏感的听觉捕捉到的时候,若木的眼前又浮现出了悬挂在李小雪足部的玻璃鞋。晶莹透明的玻璃鞋,发出嗒嗒脆响的玻璃鞋,简直要被若木视为魔物了。以致这声响,无论在何地出现,都会被若木捕捉到,从而肆虐着他那颗着魔的心。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若木仍在想着,胖子司机是否还在李小雪的办公室?他起身离开办公室,朝着李小雪的办公室走来了,还未待进门,李小雪玻璃鞋发出的嗒嗒声响,已经开始迎接若木了,这使若木感到既亲切又恐慌。他刚镇定下情绪,就发现李小雪那灼热的眼神在瞅视自己了。
怎么,胖子不在了呀?若木避开李小雪的视线,望着窗台上放着的那盆秋海棠对她说道。
胖子走了好长时间了。李小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两眼继续瞅着若木说,这家伙一篓子的故事,絮叨个没完。
你的那些分镜头写完了吗?
谢天谢地,李小雪嘘了口气,她接着说,总算赶在开机前全部写完了。
那我今晚请客,向你表示祝贺。李小雪只是两眼眯眯笑着,没有作声。
夏夜的晚风,吹得户外的人们如醉如痴。这座并不年轻的城市每年到了夏季也就变得无规则和无秩序起来,到处是聒耳的嘈杂声和商贩们走街串巷的吆喝叫卖声,燥热的空气让人变得意乱神迷。城市洒水车刚过去不久,街衢两旁就不断拥出一些青年男女,他们在一边说笑,一边嬉闹,然后又大都向新世纪广场奔去。
若木和李小雪从丽都酒店吃完饭,两人不是并排而是一前一后漫无边际地走着。看到周围朝气勃发的青年男女在俏皮地说笑,李小雪紧走几步追上若木,似有所指地说,你满脑子的故事题材,小说写的人物个性还不到位,个中原因就是人物不够活泼!
若木听到这里吃了一惊,他停下缓缓的脚步,看着李小雪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刚才在酒店大厅里,喧闹的人群,使若木高涨的情绪变得低落起来。他不想在这样的氛围里对李小雪表白,他早已想好在洒满霓虹灯光的林荫小路上,对李小雪倾诉。这样的情调和意趣,才更符合若木的初衷。
这样想着,两人不知不觉地向着熙攘的广场走去。若木觉得时机成熟了,是该向李小雪表白的时候了。于是,若木停下脚步,思忖了片刻,看着李小雪说,你知道吗?我打内心里爱着你呢,有几次,都想对你说,可总也没有说出口来。
李小雪并没有异样的表情。她抬起玻璃鞋,嗒嗒地在原地兜圈子,那清脆悦耳的玻璃鞋响声,好似美妙迷人的音符。
若木看到没有吭声的李小雪只是在原地走来走去,便想进一步对她再说些什么。李小雪突然止住步,对他说:
其实,你并不知道,胖子很爱我,我也很喜欢胖子。喏,这双玻璃鞋,就是胖子专门托人从韩国给我买来的。
李小雪话还没有说完,若木打断了她的话,想说些什么。这时,他的喉咙变得僵直起来,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就在两人陷入难堪的境地的时候,李小雪看见,远远地,胖子司机朝她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