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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遮后护大战黄土沟 美意柔情惊逢泥洼镇

独眼狼焦老头子这么一逃走,赛张辽反倒慌了,他说:“了不得!这老家伙一跑,中霸天就是不想来,也得来了!柳兄弟你应当一不做,二不休,不该就把他放走。现在,这个地方咱们可不能待了,不管他半夜黑天,总是快走为妙。”又说:“咱们倒不要紧,只是官眷一大群,咱们两人就是武艺高强,到时也得寡不敌众!”

柳梦龙也似乎颇为考虑这一点,于是就说:“你催着他们快套车,咱们这时就走也成。”他又隔着窗向屋中嘱咐刘太太等女眷,说是:“贼人们已经都跑了!你们不必再害怕,快一些收束行李,现在就走,因为恐怕有大帮的贼人再来,又得叫你们受惊。”屋中的女眷们含着哽咽之声答应了,就都忙着收拾东西。

屋里和院中横倒竖卧的几个贼人,死的是不言语了,伤的却还在呻吟,独眼狼的七个儿子并没有全都死伤,有的却比他爹先逃跑了。独眼狼家中确实有儿媳妇,大概还有小孩,可是都躲在屋里,压根儿就没出头,柳梦龙嘱咐人不准乱翻乱搜,赶快预备走就是了。

那几个刘家的男仆,刚才睡觉的时候就被绑起来了,有的嘴里还被塞上了东西,现在才算被柳梦龙救了。赛张辽又精神十足了,大声催着众人:“快……快!快!”男仆们一着手,那些行李、箱子等等,当时就又都捆系好了。

骡夫倒没有什么,车夫之中,昨天那个逞能干,最主张在这儿住的车夫,此时却连影儿也没有了。别的车夫也都是那么懒洋洋的,一点儿也不着急,套车套得都很慢。赛张辽就夺过鞭子来抽他们,骂着说:“孙子们!你们还不快一点儿吗?还要等着中霸天吗?什么话也不用说了,咱们心里都明白,你们要是还这么故意地磨,那我赛张辽可是翻脸无情!”

于是,这十几个车夫就被逼着又离开了这荒凉的小村,登上了黑夜茫茫的原野。虽然他们对路径都熟,可是这么黑的天,也实在无法找得着路。有的车夫就把灯笼点上,刚要往车轴之间去挂,却被赛张辽一鞭子给打灭了,他骂着说:“你们还怕中霸天追不上咱们,点着灯儿要给他引路是怎么着?”

车夫们都低声骂着赛张辽,瞧不起他,因为知道他明虽气壮,心里实在是发怯,他怕被人追上,恨不得一下子就飞远了才好。柳梦龙却是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按马在后面压着。这一大群刚才险遭危难的车骡灵柩、男女和小孩,就冒寒前行,但行得极慢;车轮声与马蹄声,也被呼呼的北风吼声淹没了。

路走得不算错,前面不远就是“断命桥”。这个地方,不在它的地名凶,而是在它的地形险恶。此时,星光渐稀,大地上的所有景物渐由夜色之中显露出来,但都蒙着一层浓雾。地下嘎吱嘎吱的,轮碾马踏的尽是积冰残雪。前面两边都是十几丈高的土原,当中是一条坎坷不平、极为狭窄、只能容一辆车行走的夹沟。两辆车要是从对面都走进那沟里,那就谁也退不出去,可就麻烦了。所以这里的几个车夫,因恐对面再有车来,就齐声大喊:“哦……唔……哦……唔!”喊声震动着这条土沟,同时车马人等排成直行向内紧走。

赛张辽更催着说:“快走!这个地方可不是玩的,只要从两旁的高原上扔下来几块大石头,咱们就得车碎马死,人也得完蛋,快走吧!”

当下车马就紧急而迅速地走着,夹沟中的风吹得更猛,行走很是吃力。他们才走到沟的当中,忽然就看见背后有一群人马追赶来了,前面同时发现了十多个人将路拦住。赛张辽这时大惊失色,他说:“啊呀!这可怎么办呀?不如……”他就向柳梦龙说:“我过去跟他们说一说吧,追咱们来的必是中霸天,我们也相识多年了,大概他还不能不给咱们点儿面子……”

柳梦龙却说:“还跟他说什么?往前走!都不要怕!”

赛张辽说:“前面?你看吧,人可也一定不少,光咱们两个哪行?好汉不吃眼前亏,事到如今,这个镖咱们可保不住了,刘家的银钱财物受点损失,那可就没法子了!”

柳梦龙怒说:“你这叫保镖的说的话吗?拼着命也得闯过去!不用怕,中霸天现在要是找死,十分的容易!他抡着鞭子督促着众人。

这时,刘家的女眷和那些男女仆人又都吓掉了魂。赶车的赶骡子的,他们倒并不太显慌张,向来干他们这一行的,路上要是遇着强盗,他们只要躲在一旁不管,强盗是绝不会伤害他们的,况且他们大半跟强盗本来就认识。如今在这前后夹攻的情势之下,他们恨不得就停下来,来个袖手旁观。

可是柳梦龙抡着鞭子不住地向他们抽,谁不往前快走就推谁。吧!吧!吧!鞭声如雨点一般。亮出刀来,他的眼睛也迸出了凶焰,这时谁还敢惹他呀?不得已,他们只得都拼命地往前赶。车轮咕噜噜地发出滚雷似的声音,地上又不平,几次都险些翻了车,驮棺材的骡子累得也要跪下了。

赛张辽也只得贴着沟帮子,催着马往前行,并时时地张皇回首,说:“不得了啦……”

这时后面的十余匹快马眼看就要追到,前面七八个人个个手执刀枪,也进了沟来截。沟上面真有人用石头土块咚咚地往下扔。二姨太太坐的那车的车棚,就被一块由高处落下的巨石砸塌了,车里立时发出尖锐的喊声。柳梦龙也无暇顾得去问,依然逼着赶车的往前去赶。

此时,身后的追骑已呼啦一声全都赶到了。柳梦龙拨马向后,将刀一扬,嘿嘿一笑,说道:“你们是干什么的?难道还想自讨苦吃吗?”

这十几个骑着马的盗贼,为首的就是中霸天镇山豹陈兖,后面跟着一些凶眉恶眼的人,其中就有昨夜逃走的那个独眼狼。这老家伙瞪着一只怒火暴裂的眼睛,用剑指着柳梦龙,说:“就是他!就是他!”

赛张辽远远地直摆手,喊着说:“陈大叔!你先别生气,有话咱们好好讲!”

沟上面仍然往下扔着石头,幸亏扔得还不算猛烈,可也把赛张辽吓得好几次都险些掉下马来。柳梦龙却防得严,躲得疾,休想能伤得了他。他一面用刀比着中霸天,作迎杀之势,一面还斜催着马向前去走,喝令那些车辆也依旧前进,不允停止。

中霸天步步地往前追,同时傲然地冷冷地问道:“小子,你叫什么?”他已直逼到柳梦龙的身后。梦龙大喊一声:“我就叫柳梦龙!”喊声既出,刀随身进,他向着中霸天就砍,中霸天以剑相迎。喀喀!铛铛!刀击剑响,两匹马几乎纠缠在一块。

中霸天连迎了两剑,就显出力量有些不敌,后面一个抡着斧子的贼赶上前来刚一帮忙,当时就被柳梦龙一刀劈下马去。中霸天剑又翻起,嗖嗖地砍来,柳梦龙稍变刀式,只四五回合,就杀得中霸天不得不向后退。

柳梦龙是且杀且走,精神十分抖擞,同时还催着那些车辆跟骡夫。后面的十几个强盗因为不敢太向前来,反倒越来越离得远了;一霎之间,将要来到前面的沟口了,却又被面前的强盗截住了。这几个却是虚张声势,乱舞刀枪乱嚷嚷,中霸天等人也在后面齐声大喊:“别放他过去呀!”

这时上面的石块、土块,还有许多沙土,落得更多而且更猛烈,咕咚咕咚地乱响,并腾起了烟雾;打了人的头,迷了人的眼。柳梦龙却催马向前,钢刀翻飞,杀得那几个贼一齐招架都招架不住;当时有的被砍倒下,有的却回身便逃。柳梦龙又催着车夫说:“快走!……”

这时后面的中霸天等人却又追上,竟把车辆围住了。这一次扑上来,群盗首先把车截住,逼着要叫车上的人下来,他们好抢东西。但是柳梦龙已与中霸天相拼在一起了,中霸天就喊着说:“你们急着干那事干吗?不先把这小子结果了,你们抢了东西也走不了啊!”于是群盗就又都过来抡刀舞棍地向柳梦龙厮杀。

那独眼狼尤其凶狠,他下了马,抡着剑,就要趁着柳梦龙正在马上与众人拼斗之时,先把马腿砍折了,使柳梦龙由马上掉下来,那就可以让大家一阵乱刀齐下,就不愁柳梦龙不变为肉泥。但是他哪里晓得柳梦龙的武艺超群,真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能,未容独眼狼的剑砍在马腿上,他的刀早剁在独眼狼的头上了。这老家伙立时就是一声惨叫,真比狼嚎还难听,扔下剑倒在血泊里了。

中霸天与群贼趁空刀剑齐上,但柳梦龙钢刀如飞,招架自若,丝毫也不令他人得逞。

此时,那些在土原上的傻强盗,还不住地往沟里扔石头、洒土,可是连他们自己人的头也打破了,把中霸天的眼也迷了,他也成了独眼狼;闭着一只眼,瞪着一只眼,还抡着剑喊说:“姓柳的,倒看看今天咱们谁生谁死?”柳梦龙的刀嗖嗖地又向他砍,同时催着车辆再往前进。

这时众赶车的因为恐怕受误伤,就也急着拼命地要逃出这道沟,车轮咕隆隆,骡子嘚嘚嘚嘚,就往前紧行。那些已经被逼下车的刘家男仆,又跟着骡子的屁股紧跑,虽有强盗还要截,说:“别走!谁走要谁的命!”

这时赛张辽也抖起威风来了,他是看出中霸天已然不行了,没什么可怕的了,他得显几手了,这也没什么关系了,于是他也上手与盗贼来厮杀。

柳梦龙与中霸天等贼且杀且走,冲开了刀剑重围和满沟的飞石乱土,呼啦一声,他们全部的车马人等就都闯出了这黄土沟。天地顿然开豁,车马散开,人都缓了口气。可是前面不到百步就是一道河,河里满结着冰,也不知冰薄冰厚,车马不敢骤然向上去走。河上只有一座已经塌了半边的砖桥,这不用说,必是那名字非常险恶的所谓“断命桥”了,人马还是非经此桥不可。

此时,人马才到了桥头,中霸天便又赶上。中霸天气喘吁吁的,满脸是汗,还沾着许多沙土,左臂上已负了伤,血水往下滴答着。他身旁还有几个伙计,可也都累得不像样子,仿佛连家伙也举不起来了,都用惊讶恐惧的目光向着柳梦龙来望。

柳梦龙从容不迫,手横着染血的钢刀,微笑着问说:“你们还不服气吗?”

中霸天喘了半天,才说:“姓柳的!算你行!你再把你的名字说一遍,我好记住。”

柳梦龙说:“柳下惠的柳,梦就是做梦的梦,龙,你知道吧?龙争虎斗,可惜你连狗也不如。”

中霸天说:“别骂人,今天我算认识你了。可是,你跟金刀徐老做买卖有多少年了?”

柳梦龙说:“我与他无关,早先并不相识,这次我不过是暂时给他帮个忙。中霸天,你也明白,刚才我若要你的狗命,此时你就不能再跟我说话。”

中霸天发出狞笑,说:“再见吧!反正这条路够你走的,你要小心,咱们后会有期!”说毕,拨转了马头,就带领着他那几个残余的盗贼,又往那土沟里走去。

柳梦龙也不去追赶。车马就过了这座“断命桥”,现在可以算是平安无事了。赛张辽却极为忧虑,他现在不但不称赞柳梦龙几句,反倒不住地抱怨着,说:“兄弟!你可真是个念书的人,仁人君子,为什么能够结果中霸天的性命,却不斩草除根,还放他走呢?他这一走,可就没完了!你不晓得,这条道上共有三个霸天,他们有如兄弟,虽不在一处住,却简直就像是一个人;你得罪了一个,就算把三个都得罪了,何况你又放虎归山。等着吧!热闹的还在后头呢!我真后悔,这趟镖就是保好了,我得的银子也有限,可是我这一辈子算完了,一辈子休想再在这条路上走了!咳……”

柳梦龙由着他说,连理也不理。这时,不但刘家的女眷、仆人对他益加钦佩,无话不从,那些车夫骡夫们更是把他看成了神人,他叫往哪边去走,就赶紧往哪边走,一点也不敢违拗。

查看了一番,这次在黄土沟里遇盗,并没受多大损失;只有几个仆人叫石块打得伤了一点皮肉,都不能算重。比较不幸的就是那二姨太太,因为她坐的那辆车刚才被石头砸坏了,伤了她的脸。

这位二姨太太,一路上就最为人所注意。因为她年纪很轻,貌又美丽,跟死者刘主事的感情尤重,在车里,在店中,她时常地悲戚。她那哭泣的声音和唠唠叨叨的诉说声,早为跟着她的这些人听惯了;每一听到她哭,无论谁,心里也都得陪着她难过。

尤其是赛张辽,心里的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黄鼠狼单咬病鸭子”,偏偏把二姨太太坐的那辆车的车棚打断了,又恰巧伤着了她的脸,现在她的脸上还直流血呢!血和上泪,都在脸上结成了冰,她哭得更厉害了,呻吟得更叫人心痛。赛张辽实在懊恼,他越发的着急,又拿鞭子催着那几个车夫和骡夫,说:“孙子们!还磨烦呢?还想再来一场是怎么着?快点走吧!人都伤了,快赶到泥洼镇去歇一歇吧!”于是车马骡子就又向前紧行,又走了多时,方才到了泥洼镇。

这个镇市虽然不算大,可是买卖店房还不算少,如今却也因为年残腊尾,蒙上了一片萧寥的景象。他们找了一家店,这店里除了还有一两个害着病的和大概是无家可归的人住着,其余的房子全都空着;他们来了正好,就把这些房子全都占满了。

店里的伙计们,本来都悠闲自在地专等着过年了,现在又来了这么多的客人,他们实在不大欢迎。可是掌柜的却喜欢财运兴旺,账都结了,又来了个这么兴旺的买卖,岂不是财神爷保佑?哪有拒而不纳之理?再说,赛张辽虽然这两年没大出来保镖,可是,本来也是熟人呀!

骡夫们、车夫们乱哄哄地占据了这家店,刘家的众仆们又催着给烧热炕,打洗脸水。灵柩停放在院里,刘太太先命人烧纸,带着两个姨太太和小姐、少爷又祭奠了一场,都挥了一些眼泪。尤其是二姨太太那满面血泪、憔悴可怜的样子,不能不令人生疑。其实这倒不用店家来打听,车夫们和刘家的男仆一进店门就都喘着气说了:他们原来是刚在断命桥那边遇着了强人!强人并非别个,就是那中……陈大太爷;又幸亏有这位保镖的柳梦龙武艺高强,才算挣出了虎口……

这些事大家七言八语地乱嘈嘈地一说,弄得店中的人全都知道了,并且惊动了在这里住着的两位客人。这两位客人在这儿住了好几天了,都是女客,是母女二人。母亲是有“肝气病”,因为天寒,来到这儿就犯了病,女儿天天服侍着。本来是雇着骡车来的,前两天把车也打发走了,看样子,她们是要住到过年,才能起身。

如今院中乱嘈嘈的,忽又来了这么些住店的,肝气病才略微见好了一点的老太太就很觉得诧异。叫来了店伙,问明白了一切事因,她就很是生气,说:“这还了得!这条路上的强盗得有多少呀?真是太无法无天了!连人家做官的灵柩跟家眷都劫,也太胆大了!”

那店伙就说:“老太太你还没看见呢!一个年轻的太太,满脸都是血,听说是叫强盗打的,伤得真不轻!”

老太太当时就动了慈心,呻吟着说:“咳!走路真不容易……凤儿!”她唤着她女儿的名字,说:“咱们不是还存着半包刀创药了吗?你快拿点给人家送去,告诉她怎么上那药,顺便看看人家。都是出门的人,应当彼此照应着,再说又都是妇道人家,若不是万分无奈,谁能不好好在家待着?何必大年底的出门上路,受这个苦!”

她的女儿,名叫凤儿的这位姑娘,赶紧答应了一声。她跟她母亲是一样的热心,立时就从她们的行李箱里取出来那半包刀创药。这药外面是红布包着,里面还有三四层纸,可见是很宝贵的。她撕下一块纸来,取出约莫一小调羹的药面,好好地包上,然后将那半包药又重新收在箱里。她就拿着这点药,说:“那么,妈!我这就给人家送去了?”

老太太说:“你给送去吧!看看人家,再细问问她们老爷是做什么买卖的?由哪儿来的?”

凤儿姑娘走出房屋,这时柳梦龙正在院中看着店伙给他的那匹马喂草料。旁边站着两个刘家的仆人,正在对他恭维着说:“今天的事,要不多亏了柳镖头,我们都不定怎样啦……”忽然屋里面走出这么一位姑娘,引得柳梦龙不禁扭头来看。

凤儿姑娘年在二十上下,梳着长辫子,这就说明她还是一个处女,没有婆家。她长的是一个圆圆的脸儿,并不算十分的美,然而她的眉毛、鼻子、小嘴儿、眼睛安置得都十分恰当;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很小,如同一道缝儿,不笑也像带着笑。她也向柳梦龙看了一眼。

柳梦龙蓦然感到很惊讶,刚才在黄土沟遇见中霸天之时,他都一点也没惊讶,现在竟深深地惊讶着。他把目光盯在这姑娘的身上,只见她穿的是一件玫瑰紫色的半长不短的棉袄,又肥又大,不甚好看,下面露着一点青色的夹裤脚;青鞋上也没扎着花儿,很小。使柳梦龙惊讶的原因就是,普通女子走路,必然是一扭一扭的,然而这个姑娘走路时,不但不扭,而且显得十分的轻快敏捷,跟大脚的男子走路无别,腰也挺直。

这凤儿姑娘问店伙说:“那位受了伤的太太住在哪屋?”正在喂马的店伙说:“就在那间,北屋!”凤儿姑娘又说:“我们老太太叫我去看看人家,给她点儿药。”刘家的仆人赶紧说:“我带着您去。”

柳梦龙直用眼盯着,见那男仆隔着窗向北屋里先回禀了,屋里就走出来了个仆妇,客气地将那姑娘让进了屋。柳梦龙心里纳着闷,转首问说:“这人是干什么的?”

店伙笑着说:“这也是在这儿住的客,只是娘儿俩,她……”又低声说:“她小名叫作凤儿,长得很好看吧?”说着又笑着。但是柳梦龙再往下究问:“她们是干什么的?以什么为生呀?”店伙却摇头说:“那谁能知道?反正人家不欠店钱,也不欠饭钱,总是有办法吧。”

柳梦龙的眼就此发直了,他吸着气,不住地寻思。进了他跟赛张辽同住的那间屋里,坐在炕头不住地发怔,也不再掏出那本书看了。

赛张辽洗脸洗脖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并且换上了一件棉袍。他笑着说:“柳兄弟!你真有两下子,我一见你面时,就看出来你是一位高人。要没有你这么个帮手,我也不能放心出来保这个镖,现在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柳梦龙并没有理他。

他又悄声说:“可是,咱们还得商量商量。现在既然得罪了中霸天,咱们就算是把三霸天全给得罪了!因为他们三个人,就如同是一个人,这个扣儿,就是想解也不行了。再往下走,不定还得有多少事情要发生,怕也没法子怕了,咱们顶好再想个主意。”柳梦龙依旧坐在那里发着怔。

赛张辽就又努努嘴,说:“泥洼镇这个地方,可也不是什么妥当地方。这里有两家店,还有一家镖店,都是他们开的,咱们现在仍算是处在龙潭虎穴之中。”

柳梦龙说:“大概他们也不敢再怎么样。”

赛张辽说:“咱们已经住在这儿啦,难道他们还能够闯进店里乱杀一气?不能,这儿也有个官厅,再说他还得留着这个地方,将来还做买卖。在这儿住一天,倒还可以安心一天,可就是别再走了,一走准得出事。”

柳梦龙说:“那么就在这儿多住几天也不碍事,我现在倒不打算走了。”

赛张辽一听这话,觉得很是奇怪:从冀州起身的那一天起,柳梦龙无一刻不是催着走路;要不是他这样催,自己也许能够跟中霸天再央求央求,就过去了,何至于如今结这么大的仇儿?现在,他可又不打算走啦!好,就在这儿过年吧!他没有家眷怕什么的,我家里可还有一大群老小都等我挣钱回去过年团聚呢!我在外面跟他们漂流着,算是怎么回事呀?因此他又不禁皱起了眉。再看看柳梦龙,似有点改变了,书是绝不看了,只坐在炕头上,揣看双袖口儿发呆,有时又发出微微的笑声。不好!他好像得了痰迷症了,大概是跟中霸天拼斗了一场,把他气的。

刘家的管家也传来了刘太太的话,说是刘太太的主意,因为二姨太太伤得这么重,少爷受了惊吓,也有点发烧,路上又这么难走,索性多住几天吧!

赛张辽也没有法子,好在先跟刘太太借了些钱,花用倒还够。只是赶车的和赶骡子的却又不大乐意了,他们说:“我们跟着他这儿住一天,就得多赔一天的开销,难道将来送到了汝南府,还能够给我们双份钱吗?”

刘家的女眷在这儿住着,一切倒还觉得安心,尤其是同店里还住着这么一位凤儿姑娘!这姑娘说她姓陶,人是温柔和蔼极了。她的药也很有效验,她亲自用温水将药面子和了,拿一块绒布,慢慢地给二姨太太脸上的伤处敷上;待了一会儿,那伤处就止住了疼痛,真是“仙丹妙药”。听凤儿姑娘说:“这种药,是我们祖传下来的,现在那方儿也丢了。因为我妈想着,出门走路,难免有些车马闪失,所以随身老带着这种药;可是也没用过一回,现在恰巧真用着了。出门儿的人,谁能够不帮谁点忙儿呢?”

陶凤儿是这么温柔可爱,刘太太真喜欢她。听说她的父亲已故去了,只抛下母女二人,现在是由北京到信阳州去投奔她的舅父,所以她说:“可惜我妈病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要不然,咱们可以在路上做伴儿走。”不过刘太太对于她也有一点疑惑,她说她是自北京来,曾在北京住了多年,可是她说的话又没有一点“京腔”,倒好像带着点南方的口音。

柳梦龙一整天都在发呆纳闷,到了晚饭后,他就在院子里来回地走着。渐渐天又黑了,他就看见那个穿紫棉袄的凤儿姑娘,又往官太太的屋里去了。那屋里已点上了灯烛,纸窗上可以看见幢幢的人影,分得清楚哪一个是刘太太,哪一个是大姨太太,哪一个是凤儿。她们在屋里所说的话,站在窗外也可以略略地听得出。

娘儿们是真爱说话,也不知哪有这么些个说的。尤其这凤儿姑娘,她倒好,跟人家一见面就熟,一口一声地叫人家“大婶子”“二婶子”“三婶子”,简直的,画眉、百灵、八哥也没有她这么能说会叫;唧唧喳喳的,只听她说上了没完。就听她说什么路上的强人多,常出事,又细问了黄土沟、断命桥出事时的情形,因此就谈到了那姓柳的保镖的。

“柳梦龙,多亏他……人真能干……”

“是吗?哪个是柳梦龙呀?就是那个披着破皮袄的吗?”

柳梦龙听了,不禁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心说:怎么着?这个鬼丫头还很注意我吗?此时天很冷,院中没有别人。刘太太住的是官眷的房间,分着里外屋,里屋一定是有火炉子的,所以人都拥挤在一块儿;外屋却不但没有人,连点儿灯光也没有。柳梦龙就慢慢地开了屋门,迈步走入,轻得可以说是没有一点儿声音。

就听里屋的陶凤儿正在说:“保镖的确实有本领大的,可是我看那姓柳的,年岁并不算是怎么大呀?人也不大有精神,他怎么会就……”说到这儿,她把话突然截止。此后,便只听到刘太太和二姨太太说话,陶凤儿就再没有声音。

柳梦龙与里间只隔着一层单布的软帘,里屋炉火的暖气儿都能扑到外屋。他本想再细听听,多听陶凤儿说几句话,不料,倒好像是人家故意不说给他听了。

又待了一会儿,才听陶凤儿带着笑声说:“我该走啦!在这儿真待的工夫太大了!三婶子还得养神呢,明儿见!大婶子、二婶子明天见!您可全别送!”刘太太吩咐仆妇说:“拿灯送送!陶姑娘你可慢点走,小心院子里有冰,滑倒了!”陶凤儿连声笑应着,她的声音总带着笑,真甘甜,可以想象得出,她那一对小眼睛,这时一定笑得更好看了。

屋里的灯光移动,软帘儿掀起,柳梦龙便赶紧推开屋门,到了外面,并将屋门随手带上;他动作轻捷,毫无声音,相信才由那里间走出来的人也绝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他到了院中只将身子一闪,并不往别处去走,等到屋门一开,陶凤儿头一个出来,他就猛往前用胳膊一撞。却不料并没有把这姑娘撞倒,而且这姑娘连哎哟一声也没有,只跟没有事儿一样,柳梦龙却不得不闪开两步了。屋里射出来一片灯光,一个仆妇执着灯在门槛里说:“陶姑娘你可慢着点走!”凤儿姑娘笑声说:“不要紧,你回去吧!”说着,轻轻地跑着跳着,就回转到自己屋里去了。

这里门也掩,灯也隐,柳梦龙反觉着自己撞人的这只胳膊有点麻,心中不但是纳闷,简直是有点要发疯了。他站在院当中又呆了半晌,一点精神也没有了。回到屋里,他依旧一句话也不说,掏出那本书来,就着微弱的灯光看着,可是也看不下去。赛张辽在旁又悄声说:“虽说咱们住在这儿,算是稳妥了,可是今夜也得小心一些!”柳梦龙只是微微冷笑。

今夜,柳梦龙也不像以往那样故意地做出粗心大意、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把屋门闭得很严,睡觉的时候也把刀放在身畔。他又仿佛中了魔似的,一会儿就要坐起来一次,并且自言自语地说:“怪呀……”赛张辽更着慌了,说:“兄弟,你是怎么啦?事情既走到了这步,咱们就只好拿命换吧!我看上霸天、下霸天知道了你的武艺,也不能不先斟酌一点就再下二次手,你还是沉着点气儿好!”他不知道柳梦龙的心事,柳梦龙也不对他说。

在这店里连住了两天,天已晴,天气也仿佛是有点暖和了。二姨太太脸上的伤,被那药治得简直就算是好了。车夫骡夫们全都说:“我们不能在这儿白耽搁着,再耽搁着就连裤子都输没了!你们要是再不走,就把应当给我们的钱,先开发给我们,叫我们先走,你们再去另雇。”确实,现在已没有什么再在此处停留的理由。刘太太也愿意动身,因为小姐、少爷也没有什么病。赛张辽虽是对于前面的道路还担着心,可是也不能说不走,他只一个一个地嘱咐着:“从此走路更得小心,什么都得听我的话!”

柳梦龙虽然也在备马,可是他的眼睛却不住地向陶凤儿住的那间屋子去望。

待了不大的工夫,那凤儿姑娘就出来了,身上仍然穿的是那件紫棉袄。柳梦龙就想:这么年轻的姑娘,穿着这件衣裳,可是太叫人笑话,简直像是个乡下丫头。不过,陶凤儿今天还算是特别打扮了打扮,在鬓边插着一支绒花,是一只紫色的凤凰;花已有些旧了,手工也做得不大精细,绝不是京中著名的“花庄”出品的,然而她戴上,还自觉得怪美似的,眯缝着两只小眼睛不住地笑着。她腰儿挺直,脚儿很快,一阵风儿似的就进了刘太太住的那屋。

又待了一会儿,刘太太等人往外走的时候,她就笑着相送。她跟那二姨太太虽然才仅仅交往了两日,可是感情已经深极了,如今分别,彼此都十分的舍不得。二姨太太直流眼泪,陶凤儿却仍是那样似笑不笑的,她一直送出了店门口,说:“再见吧,你们一路平安!少伤心,往开里想。等我妈的病再好一点,我们也就要走了,路过汝南府的时候,我一定去看你们,再见吧!”

她等着二姨太太上车之后,就将鬓边插着的那支紫凤摘了下来,插在了这辆车的车围子上一个很显眼之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因此更令柳梦龙生疑。

最可疑的是这个姑娘,这么个态度,又能说会道,不避生人,可是店家、车夫,甚至于赶骡子的都一点也不注意她,好像都认识她似的。她的这支绒凤插在车上,那赶车的还用一条细绳儿给绑牢固了,似乎宝贵万分。

待了一会儿,车、马,连同灵柩,就又蠕蠕地往前行了。陶凤儿站在那店门前,将手儿高高地摇动着一条紫色的绢帕,这里二姨太太也隔着车上的玻璃,向那边招手。

现在这二姨太太坐的车,已不是被砸坏的那辆了,赶车的也换了人。这个赶车的是个老头子,一副死脸子,仿佛谁也瞧不起似的,可是他就宝贵他车边插着的那支绒凤,时时地扭着头去看,唯恐掉下来。柳梦龙一生气,又回头看了看,那陶凤儿还站在那店门首了,他就抡起鞭子一抽,说:“要这东西干吗?”当时就把那支绒凤抽落在地下,急得那老赶车的叫了声“哎呀”,仿佛就要跟柳梦龙翻脸;赶紧停住了车,下来弯着腰,小心仔细地将绒凤拾起来,又宝贝似的插在了车上,并用细绳儿绑得更牢。他又瞪了瞪柳梦龙,可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旁边的人也看见这种情形了,可是全都似是很理解,各个都默然不加一词。“真怪!”柳梦龙向那些车夫骡夫们冷笑着,又回首看了看,那陶凤儿已回店门里去了,他就又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弄的什么把戏!”

赛张辽是根本对这些小事不加注意,尤其是二姨太太坐的那辆车,他虽是时时地想着,可是他总不愿意用眼去瞧。因为他是个正经的镖头嘛,就得有个“君子”的样儿,要是净惦记着人家的女眷,那还成什么人?这种名声若是传出去,以后更没有人请他保镖了,因此,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辆车上的绒凤。小小的一支绒凤,在寒风里颤抖着,就随着车马向南行去。

才行了不到十多里地,忽然就见前面有一群黑压压的怪兽似的东西扑来,荡起来了数丈高的尘土,滚滚的,越来越近。这里的赛张辽首先嚷嚷说:“不得了,来啦!来啦!一定又是三霸天他们!快!柳兄弟快准备着,到时候我先跟他们讲江湖话,等到话讲不成的时候你再上手……哎呀……”

他瞪圆了两只眼睛向前去望,于尘土滚荡之中,就看出了来的是一伙骑着马的人,足有廿多个,他不由得吐着舌说:“我的爷!来的还真不少呀!”来的是二十多匹马,哗的一声,就如同是潮水扑来;马上个个都是强悍的小伙子,刀、剑、钩、斧,全都带着,不用说,当然都是中霸天的伙计,是这一带的强盗了。

骡子跟车马,此时全都停住了,车上坐的人莫不浑身乱抖。赛张辽此时竟连一句“江湖话”也说不出来了,并且躲到了那灵柩的后边。柳梦龙却丝毫不显得发怯,他一马当先,向前面的这些人说:“喂!你们要怎么样?难道是中霸天还不死心,还叫你们也来会会我姓柳的吗?”说话时,他就亮出来钢刀,准备再来一场比黄土沟、断命桥更为凶狠的厮杀。

对面的群盗也都亮出家伙来了,双方正要交手,忽然他们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使他们感到非常的诧异,而且有些畏惧。他们之中有几个人就彼此交谈了几句,仿佛是商量着办法似的。

柳梦龙在这里还高傲地抡着刀,说:“小辈们!上前来吧!人来得越多越好!我非得打平了这条路,叫你们上霸天、中霸天、下霸天,以及一些什么小霸天,都认清楚了我姓柳的,来……”对面的二十多个人却忽然一齐拨转了马头,一句话也没说,只听蹄声嗒嗒嗒嗒,杂乱得有如暴雨,烟尘滚滚有如一片云雾,又向南边飞滚去了。

这群强盗真是突然而来,倏然而去,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来了又走呢?这连赛张辽都有些莫明其妙,心里更钦佩柳梦龙了;可是柳梦龙也显得十分的惊讶。却见那个给二姨太太赶车的老车夫,又用条细绳儿把绑在车上的那支紫凤绒花又紧了紧,脸上平淡极了,没有一点儿表情。柳梦龙又冷笑了一声,说:“什么鬼把戏?”他收起来钢刀,又挥动着鞭子,说:“走!快走!走!”于是车马、骡子、灵柩等,就追着前边群盗踏出的烟尘,又向南去。

柳梦龙越发地意态高昂,赶车的可都有些趑趄不前了,说:“还往前去撞,那不是成心找麻烦吗?”

英俊的柳梦龙,披着大皮袄,头上扣着一顶破毡帽,钢刀插在马鞍旁,傲笑如旧,毫无畏缩;并且不时地回首,看那支颤颤在车旁的渺小的紫凤绒花。他就像跟谁赌着气似的,拼着命地向前走,逼着车辆骡子等不许稍停。走,走,咕噜咕噜,嘚嘚嘚嘚,紧紧地走,渐渐眼前不见了那些烟尘,他还不歇,仍喊着:“快走……”

赛张辽已经累得有些骑不动马了,他这时也拿定主意了:反正这次保镖,自己虽没栽跟头,可是脸儿确实是一点也没露;风头都叫柳梦龙一个人给出了,说不定连那二姨太太的心里都佩服他。这也没有什么,不如我就趁早拱手让位,再遇见事儿,我也给他来个袖手旁观。只要我不太得罪三霸天,那就不但性命可保,以后还能够有饭吃。柳梦龙要真是武艺无敌,将三霸天个个打败,拿过来江山,那也不错,可以叫四海通镖店的买卖鼎盛兴隆,我和徐老掌柜的,连小长虫,也能沾光……于是,柳梦龙是奋勇当前,他就故意在后。

强盗的影儿此时倒是没了,路途却更显险恶。凄凉的大道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莽荒荒的田野里,几乎连狗也不见一只,村落更都为远山、高原给遮蔽了。风儿呼呼地吹着,天色渐渐地沉着,路又越走越回曲、窄狭,而且坑坎不平。若不是信任这几个赶车的都是这股路上的老手,几乎就不明方向。

车上的刘太太令仆人传着话,说:“天大概快晌午了吧?先找个地方吃饭吧?”赛张辽说:“眼前没有市镇,只好走一走再说。”心里却在长叹,暗想:我不但希望吃饭,而且还盼着睡觉,盼着交镖了!

说话之间,仍然不住地前行。又向南走了一会儿,忽然就见眼前的路已经被一群盗贼横马持刀严严地挡住。那群盗贼齐齐地向着这边怒喝着,说:“站住!站住!别的我们什么全都不要,只叫那个姓柳的,柳梦龙,跟我们走!”

柳梦龙此时面不更色,大声地说:“行!虎穴龙潭,刀山油锅,我也跟你们走一走!要怕的,就不是好汉!”众贼说:“走!走!”说着一齐抡着家伙,向他扑奔而来。

柳梦龙却横刀怒目地说:“叫我跟着你们走倒可以;你们若是敢上前来侵犯我,那可是自找死路!”说着将钢刀唰地一抡,众贼一齐退后,都不敢上手。柳梦龙又问说:“往哪里去?先把地方说出来!”一个贼就向西面指着,说:“那边,段家堡!”

柳梦龙又问说:“什么人想要见我?也先得说出他的名字,我看值得不值得我去。要是你们这些人,那还不如就在这儿厮杀一场呢!省得累着了我的马。”

对面的贼人,有个就说:“呵!姓柳的,你这小子还怪有架子的!告诉你吧,就是西边段家堡的青毛豹段大老爷,他要会会你!”

柳梦龙微笑着,似乎有点纳闷,说:“青毛豹?这又是怎样的一个毛贼?”

这时赛张辽已来到了旁边,他说:“青毛豹就是上霸天的外号。”言下带有恐惧之意。

柳梦龙笑着说:“这还罢了!我这次跟着镖出来,就为的是要打服三霸天。前天我已将中霸天打了,但打得还不带劲儿,因为他还是个中常之辈。现在上霸天既来请我,这很好,我倒要去看一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上流之才?可是……”他指着这些车骡人马,说:“我跟你们去,我这里的人可不许你们欺负!”

众贼说:“那还用说?现在我们头一个对付的就是你这小子,把你对付了,别的都好办。”

柳梦龙哼了一声,说:“好!我这就凭你们去对付!”遂向赛张辽说:“你先保着镖往前走,不到晚饭的时候,我一定能赶上你们。”赛张辽听了他这话,不由得暗暗地吐舌头,连点声儿也没答应出来。

当下,这里的赶车的、赶骡子的、连坐在车里的人,齐都心神紧张,瞪着大眼,看着柳梦龙骑着马,大大方方的,就跟着那二三十名强盗去了,如一窝蜜蜂似的,越飞越远,渐渐地就成了一些小黑点儿,霎时便为远处的松林所掩没。这里,赛张辽却又打起精神来了,他就吆喝着,催动着车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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