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个月,斗争形势越来越严峻,保安游击第四支队和活动在晋西南太岳区的游击第十支队又合编成了山西新军决死二纵队游击十二团。决死第二纵队基本上就是在八路军第一二〇师的指挥下战斗了。
这支部队转战于汾西、灵石、赵城、蒲县、大宁、隰县。主要任务是侦查放哨捉汉奸,破坏交通设施、通信设施,有时还偷袭敌人据点,镇压特务汉奸,有时则打入敌人内部,探情报,搞武器,分化瓦解敌人。
汾西游击队被编入游击十二团后,跟随大部队还打了两次战,一次是围攻路过蒲县向临汾转移的日军一个团,主力团在桃湾村到太尉庙之间布下了口袋阵,新兵连布置在蒲县太尉庙两侧,是整个口袋阵的最里层。当前面战斗打响时,新兵连的士兵藏在庙的周围,刘金龙和荀书林等机枪连的战士被安排在庙顶上趴着瞄准射击。
刚开始的时候,枪声一响,某些怯阵的人还没有冲锋就留下武器偷跑了,有的连枪都带走了。还有的平时吃穿都挺积极的,一有任务就往后面躲……
随着烟尘越来越近,枪炮声越来越震耳欲聋,都说子弹不长眼,眼看着“嗖嗖”的子弹带着哨响在自己周围炸开,几个胆小的战士捂着耳朵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事后听说有人吓得尿了裤子,有人吓得手抖脚抖最后晕了过去。
枪弹是不和人商量的,“嗖嗖”的声响乱响,从来没参加过战斗的战士吓得心儿“咚咚”地乱跳,刘金龙和荀书林等几个人却显得特别兴奋,他们已经在隰县午城历练过了,和新兵比,他们沉着多了,仔细地观察着前面的情况,手指扣在扳机上,身体紧绷着,随时准备开枪射击。
有日本鬼子乘乱跑到了离太尉庙不足二十米的地方,“砰、砰、砰”几声枪响过,鬼子倒下了,几个人也不知道倒究竟是谁射中了,但都挺兴奋的。
他们紧张地把子弹压进弹夹、推入弹仓、弄下保险,然后拉动枪栓,肩膀抵住,扣动扳机,向前方搜索着目标,随时准备射杀敌人。
又有几个伤兵连滚带爬地跑近了,刘金龙不管三七二十一,瞄准一个就打了出去。其他人也都向着自己的目标打去,枪子儿乱飞,却没有打中目标,荀书林低低地喊道:“瞄准了再打,不要浪费子弹。”
由于是新兵连,每个人只有六发子弹,打完就没有了,如果再有鬼子溃逃过来就只能白刃战了。
前面的战斗进入白热化,能冲破封锁线跑到太尉庙的鬼子很少,新兵连刘金龙排被抽调去和担架队的战士一起抬伤兵,荀书林排被抽调去和卫生队包扎伤兵。
刘金龙有机会到战场上去走一遭,他顾不上先抬伤兵,瞅准时机就到一个地楞上去拔枪,被鬼子发现,一梭子弹射过来,差点被当活靶子射杀,幸亏同行的同志一把将他拉了下来,才保住了一条命。
就这他并不死心,而是返回去把死人拉了下来,将枪和子弹拿上才走。为此,战争结束后他被连部指导员批评教育了一顿后,当着全连的人做检讨。
刘金龙犟脾气上来,死不认错,说什么自己要是死了活该,他拔鬼子的枪是为了打鬼子,根本没什么错。再说他脑子里没有多少弯弯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荀书林和孟清俊百般劝解后一字一句地教育他。
另一次是转移八路军伤员,在干河、小河一带和百十个急行军的日军遭遇,新兵连配合担架队负责抬伤员,日军有四辆军车,随车的有机枪手,枪械也比决死队的要好得多,敌人火力十分密集,不时有人受伤,有人吓得扔下伤员顺着河跑了。
孟清俊顾不得什么纪律不纪律了,也不管马秀珍怎么喊,头也不回地冲到前面和老战士们战斗到了一起。刘金龙突然被一枚手榴弹的气浪炸得晕了过去,身上的衣服烧着了,他痛醒了过来,就地打了几个滚才灭了身上的火,爬起来一看,伤员被炸飞一片,敌人的火力很猛,其他人正组织往后撤退。他的上衣前襟破了一大片,裤带断了,裤子直往下掉,他四处望望,发现一个死鬼子,三两下将他的衣服扒了,穿在自己身上。顺手拽上鬼子的枪就冲到了前沿阵地,眼睛血红,瞄准了敌人不停地射击,早忘了自己护送伤员的任务。荀书林猫着身子一次又一次地往安全处转移伤员。伤员被炸死十一个,决死队伤亡超出七十人。此次任务后决死二纵队游击十二团移驻灵石黄原上和秋泉一带。
日本人刚占领霍县时,趁他们立足未稳,上级指派游击十二团配合陈铁的八十五师进攻霍县,担任右翼。八十五师是主攻,兵力主要布置在南门口,一天下午,八十五师和游击十二团将鬼子围在城内。
鬼子在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两军严阵以待,交战一触即发。在围城之前,游击十二团早已将城内的电话线割断,鬼子有心待援但干着急没办法。
鬼子派出一些特务出城分别向洪洞和灵石求援,有的出城没走多远就被战士识破扣押;有奸诈些的化装成老百姓的样子企图混过去。在大张村南面,一个跛着腿的农民挑着粪桶,一瘸一拐地向地里走去。
荀书林特别留意他的动向,他虽然低着头走路,但总是眼珠四转,用余光向四周打量着什么。开始,荀书林以为是老百姓害怕,但又觉得不大对劲,于是就一直跟着他,到一个转弯处,瞅瞅四下里没人,紧走几步挡住了那人的去路,那人并不十分慌张,只是放下了粪桶,冷冷地看着书林。
他走上前要搜那人的身,那人什么也不说,举起双手让他搜,搜查的结果是什么也没有发现,这更加深了他的疑虑,宁错不漏,他将那人绑了起来送到了集中关押俘虏的地方。
有骨头软的,怕挨打,三两下全招了,鬼子派出三十个特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分别向不同的方向突围。数数抓住的人数还不足一半,八十五师和十二团干部召开紧急会议,分头寻找这些特务,不能让他们搬来救兵。
霍县城城门看守得非常严密,城内人可以出来,却不允许一个人进去。荀书林看着城门里走出的行人,心想道:如果此时此刻能想办法进到城内,来个里应外合……
眼看着天暗了下来,如果再不行动,围城计划就泡汤了。想着想着,荀书林不由地向大张方向奔去,他要去和贺团长他们商量,让孟青俊带头,和他的徒弟们一起,想法进到城内搞破坏,最好能将军火库给端掉。
关押特务的地方,审讯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有人供出了鬼子驻扎的地方,有人供出了军火库的大致方位和房子的特征,有人供出了鬼子和伪军的大致人数及兵力部署……
当荀书林来到临时指挥所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两名侦察兵被杀,这就意味着特务逃出包围圈,如不赶紧行动,援兵到了游击队就要吃亏。
指挥所里十分安静,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进退两难。贾长明和陈铁、贺鸿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荀书林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的情形,一时忘了自己来干什么了,直到贾长明问:“书林,情况怎么样?”
他才想起自己此次来的目的,于是,他把侦察到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三位领导,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咱们保护孟青俊他们突袭队进到城内,将那几个重要地方炸掉,咱就撤。”
一语惊醒梦中人。三人一听,觉得有道理,不用大规模攻城引来鬼子前后夹击,也不白围城一回。贾长明举双手赞成,并确定任务完成后如何退兵,采取速战速决的办法,以后待机再战。
半小时后,佯攻开始,陈铁部队向霍州城墙多处轰炸,孟青俊、马秀珍带领突袭队从北面防守比较薄弱的地方向城内突进。在漆黑的夜幕下,一个又一个队员倒下了,在枪炮声的掩护下,孟青俊、马秀珍、郭来生等分头成功炸掉了几处地方——宪兵队驻地、驻守日军兵营、日军军医院,来不及检查自己的同伴是不是还能抢救过来,就又悄无声息地从原路返回。迅速和接应的人汇合在一处,清点人数,返回来的不足一半。
正当他们怀着悲痛的心情准备离开时,一个黑影追了上来,到近前一看才发现是刘金龙,孟青俊问,“你不是负责贾书记的警卫工作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刘金龙扛着一袋东西,着急地说:“贾书记不放心你们,让我来接应,咱们赶紧撤离,洪洞的援兵马上就到,陈师长的队伍已经向汾西方向突围了,咱们向沁源突围吧,贾书记已经在三教乡等着了。”
一群人边说边赶路。刘金龙喘着粗气,将扛着的东西递给了旁边的战士。
第三天晚上,霍县城又被围得水泄不通,这次没有做任何耽搁,八十五师仍然是主攻。霍州游击队和灵石游击队在白龙、退沙村一带向东推进;游击十二团在上乐坪、下乐坪、大张村一带向西推进,拔除鬼子的碉堡、炮楼。
随着三颗信号弹升上天空,各处开始行动,霍州城内新增了不少鬼子,城外枪声一响,城墙上的机枪就像发了疯一样,“突突突”地向四周扫射。
城外的碉堡内也枪声大作,战斗进行得十分艰难,鬼子的防守十分严密,火力也很猛,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有什么进展,拖得时间长了,又会有援兵到来。
这时,“三只手”从天而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贾书记带领蒲县、隰县游击队在南关镇设了伏,沁源游击队和洪洞游击队也在甘河小河一带设了伏,叫大家放心攻城。
一盏马灯放在桌子的右上角,微弱的灯光倾注在办公桌上,一位身材高大,脸色黝黑的中年人,络腮胡刮得干干净净,眉浓眼大,肥肥的下巴,毫无表情地坐在一把藤椅上,手中握着一支钢笔,正在公文上书写着什么。
他的黄尼军服领口上,镶嵌着一颗星,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是驻汾西的中央军八十五师师长陈铁,听着轰隆隆的枪炮声,陈铁的眉头时而拧在一起,时而舒展开来。
随着一声“报告”,陈铁的思路被打断,警卫员将荀书林带了进来,陈铁的脸上顿时有了微笑,激动地问他,“都到指定位置了吗?”
荀书林也笑着答道:“到了,到了,咱们放开手干吧!”
陈铁马上叫来了副师长陈武、参谋长等一干人等,指着地图,告诉他们各路人马的具体位置,共同研究攻城的策略。
这场战斗打得并不轻松,虽然八十五师和游击十二团准备充分,但各路游击队人数不多,地形不熟,再加上武器弹药不充足,实际上八十五师的压力还是相当大。
灵石、霍州的游击队根本无法向前推进,退沙村村口的树上绑着许多老百姓,男女老少都有,哭声震天,后面是虎视眈眈的鬼子兵和伪军。
游击队束手束脚,没有任何进展,干着急没办法。
游击十二团推进到红崖堡村和邢家泉村一带时遭到了鬼子和伪军的强烈抵抗,双方对峙了好长时间,才打开一个缺口,又怕被反包围,只能追着鬼子打,实际上还是没有能够助八十五师攻城。
八十五师分成了三个小队轮流攻打北门、西门和东门,南门因汾河的阻隔,不好驻兵,鬼子还在城门口竖着几门大炮,难攻易守。
各路队伍自顾不暇,彼此都十分狼狈。战斗不得不停止,双方都没有讨到便宜,我方人员死伤近半。不得已只能放弃攻城计划,各自撤退。此后一月左右,游击十二团进行征兵和整顿工作。
期间,八十五师副师长陈武因为调职,要到河东,没有让自己的手下送他上任,却挑选荀书林、刘金龙等人护送他,刘荀二人经过向上级请示,带了几个人,分四五个组,相互间隔半里左右,时而近,时而远的跟着护送陈师长。
荀书林在前面侦察联络,其余人化装后跟在后面。走到洪洞城附近时,遇上了阎锡山的部队,埋伏在路的两边,不由分说骂骂咧咧就将荀书林给抓了起来,后面的人没有接到荀书林的停止前进、就地隐蔽或者后退的消息,继续向前走着,不明就里的第二组、第三组人也被抓了,第二组的孟青俊被抓时向第三组的刘金龙和陈铁及其警卫员发出了信号,但因为离得太近,没来得及躲避,刘金龙赶忙给马秀珍带的第四组人发出了停止前进的信号。当时,大家在陈师长的示意下并没有反抗。
一伙人被带到了洪洞虎头牢里,先是登记姓名籍贯,接着是长官讲话,保家卫国人人有责,参军光荣,可以为家里挣军饷等等。再是编组,一组几个人,明令禁止逃跑,一组有人逃跑,全组受牵连,轻的鞭杖,严重的枪毙;作战勇敢的嘉奖升职;组和组之间又形成互相监视的局面,组长都是临时指定的。
一切安排好后,就开始了在虎头牢院里军训,陈司令、刘荀二人及孟清俊、马秀珍等人被编在了不同的组,白天练习刺杀、格斗等科目,晚上学习阎锡山思想政治哲学。
白天厮混了一天,许多人已经混熟了,相互之间就开始攀谈起来。原来国民党的连连败退导致军力不足,阎锡山也在汾西、霍州、洪洞等村子里开始抓壮丁充军,年轻男人到处躲藏,他们就出其不意地到大路上去围追堵截。
其中一个说,他们村子里一个男人就在某个夜晚被国民党抓去充军了,男人在被国民党抓去参军之后,在一次战役中,他们团几乎全军覆没了,只剩下了他和他们团长。他掩护他们团长逃跑,跑到一个山坡上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杂草太多,日本人看不清他俩的位置,乱枪中,团长被击中了,倒在血泊中。他带着无限的惶恐,慌慌张张翻开了团长的衣服,里面有一包黄金,他掏出来装在自己口袋里,仓皇逃命。
当他回到村子的时候,才知道两个兄弟也被阎锡山抓走了,父亲被阎军用枪把子打伤后,连气带急,不久就死了,他婆姨吓得连夜向娘家跑,半路上连滚带爬,到了娘家时,孩子也小产了。
如同一道晴天霹雳,他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人也变得沉默寡言。倒霉催的,这不刚回家没几天,又被抓到这儿来了。
另一个说,日本人在周围的村子里四处寻找共产党员,他看到日本人拉走了一个又一个,有的经受了严刑拷打,有的被派去当壮丁,自己的几个邻居和叔伯兄弟都被抓走了,那时候惶恐的他内心十分害怕又万分悲愤。
……晋南人民日无安宁之日,夜无安眠之夜,白天钻圪落,黑夜藏窑子。游击队也是东奔西走,居无定所。
陈师长他们听着这一个个含血悲泪的故事,五味杂陈,这样的黑暗现实,让很多人心头如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几欲窒息。几个人碰头一商量,决定分头做工作,集体逃跑。荀书林疑惑地问陈武,“陈师长,你怎么不亮明身份?”陈师长笑道,“当兵就好,当兵就好。”说完狡黠地笑了笑。
经过四五天的厮混,大家都三五成群,开始明里暗里拉帮结派,到第六天晚上,一名哨兵被制服换上了自己人,巡逻人员被灌醉,被抓来的七八十个人悉数被带出,在明姜镇村外的荒地里停下,陈师长简短训话后,逃出来的人很快分成了两拨,一拨三三两两回了家,一拨愿意留下来参军。愿意参军的又分了两拨,一拨跟了荀书林,一拨跟了陈师长。荀书林的护送任务也算结束,陈师长和警卫员带着十几个人绕道而去。荀书林因祸得福,也带了二十几个人回了汾西。归队后,游击十二团领导表扬了他们的机智勇敢。
那一段时期,哪里的敌人比较猖狂,就设法打击哪里的敌人。占领霍州和灵石的鬼子偶尔也深入到汾西骚扰。团柏一带、神符一带被骚扰了多次,游击十二团常常顾此失彼。
有天接到消息,鬼子要深入到朱家山孙南庄一带扫荡,天不明,部队就进入了伏击阵地。朱家山孙南庄村相距二里,当中由一条公路紧紧相连,贺鸿庆带着队伍活动在这一带,阻止敌人的扫荡。一连到腰桥两边的沟里等待逃跑的鬼子,二连在朱家山到孙南庄的地里埋伏,三连在朱家山到孙南庄村口的边缘埋伏,断敌人的后路,准备将敌人包围,一举歼灭。
贾长明和贺鸿庆早早就在朱家山各路口放了观察哨,随时汇报消息。
上午九点多,一名观察哨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说敌人出了霍县正向这个方向走来。
按照预定计划,各连埋伏好后,好几个观察哨都前来报告说,鬼子走到朱家山了,贺鸿庆埋伏在一个高坎上,注视着朱家山高地上荀书林的信号。
不到十分钟朱家山高地上的大扫帚跌倒了,这是敌人全部进入伏击圈的信号,部队立即做好战斗准备,战士们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瞄准着路上的伏击目标。
敌人的尖兵过来了,按照预定计划,把他让过去。后边的敌人看到尖兵继续前进,估计是平安无事,于是全部大摇大摆地走近了。
贺鸿庆一声命令:“打!”步枪、机枪、手榴弹、砖头石块一齐射向敌群之中。敌人遇到这突然的袭击,吓得晕头转向,就地趴下抵抗,腰桥两头都被堵死了,敌人只有等待被消灭的命运了。
虽然他们的武器好,火力很强,但困在要桥上东挪不能西转,鬼子不甘心束手就擒,向两边扔了几个毒气弹,毒气顺着风向迅速蔓延,逼得大家只能撤退,眼睁睁看着鬼子和伪军戴着防毒面具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