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了婚,第二年生下了一个闺女。这时候,部队上开始征兵,多子女的家庭,必须有一个人去当兵。叔和妈说:“让老二去吧,你媳妇刚生了孩子,你走了怎么办?”他说:“我是老大,还是我去吧。当兵要吃苦,而且,听说福建那边要打仗,万一上前线有个三长两短,我心里过不去。”
就这样,他去了部队。二弟娶了媳妇那年,他媳妇又生了一个闺女。老二媳妇的娘家人说话了,要叔和妈给他们分家。分了家,他媳妇带着两个孩子,不能下地挣工分。媳妇吃不饱,二闺女没有奶水,每天晚上哭得哇哇的。大闺女身体不好,容易惊风。一惊风,没有钱打针,好长时间过不去。叔和妈愿意吃他媳妇做的饭,上师范的老三放假回来,也要到他房里吃他媳妇做的饭。他家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难。
他媳妇实在挨不下去了,回娘家借了一些钱,带着孩子上北京找他。他说:“家里迟早会遇到这种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媳妇的名声都落下了,你还要怎么样?回去吧,好好对妈,好好对叔,他们拉扯我们几个长大,吃了不少苦,不容易,不要让他们老来难。等老三大了,结了婚,等咱们的孩子们大了,日子就好过了。”
后来,他复员了,回到了村上。叔和妈都走了。老三要结婚了,家具、炕围、墙围都要重新油漆。漆匠干完活走的时候,要拿工钱,可是他们没有。他抱着头蹲在院里,愁了一个晚上。后来还是央他媳妇到娘家借了六十块钱,打发走了漆匠。等到老三结完婚,他们打算给老三分家,老三媳妇娘家妈说话了:“他大哥,孩子们还小,什么都不懂,饭也不会做,多跟着你们吃一段时间吧。”长兄比父,长嫂比母,他们答应了。
老二孩子少,老三挣工资,他们的光景一天好过一天,他们再也不需要跟着大哥大嫂过日子了。他们说:“大哥,家里需要什么你说话。”可是他总是说,不要什么,什么都不要。每到逢年过节,他就会让媳妇,不,应该称老伴了,做好一大桌子菜,把弟弟们都叫过来吃。在他印象中,好像他的两个弟弟总是吃不饱。说来也怪,他的两个弟弟到他们家,也总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吃什么都香。就是老三家的孩子,长到快要二十岁了,放假回来到他们家,也总是要先进厨房掀开锅盖看看。
他老了,有一段胃不好,吃了好多药也不见效。老三说:“大哥,我带你到城里去看。”他说:“不用不用,城里花销大,你们挣那两个工资也宽裕不到哪里。”老三说:“我有医疗本,我们的医药费报销哩。”老三带他去看了医生,开了药。医生叮嘱他,这药有副作用,胃不疼了就不要吃了。那药也神,吃了没两天胃就好了。他心里高兴,逢人就说:“我老三买的药,就是好。”他看药还有,怕浪费,就把剩下的全吃了,结果导致手脚发麻。他见了老三,就说:“你们在外边要注意,公家的便宜不能占。你看,我的药费让你报销,就落下了麻搭。”老三给他小闺女转学,花了三十多元钱请人吃饭,他一定要掏这钱。老三不接他的钱,他硬塞给老三,说:“如果我不给你钱,说不定你就要报销。公家的便宜,不能占!”
那一天,老二下午还在巷子里转悠,晚上睡下去一会儿就没有了气息。老二老伴赶紧叫人来时,老二已经去了。他拄着拐杖到老二家里,叫着老二的小名,大哭,哭得一院子的人都落泪了。过了没有多久,他也在一个晚上突然故去。老三回到村里,对村里的干部说应该给大哥开个追悼会。村干部说,不用了吧。那意思是,他没有在村里担任过主要领导职务,没有资格开追悼会。老三坚持说:“虽然我大哥是个普通村民,但是我觉得他值得让我们给他开个追悼会。”村委会主任念完悼词,老三扶棺大哭,来参加追悼会的全都哭了。
现在,他和老二躺在同一片墓地里。这片墓地里还有他母亲,从黄河岸边移坟回来的他的父亲,他的叔,还有他早夭的三闺女。他必不是寂寞的,因为他始终跟他的亲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