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姐和李小姐是大学同学，一个宿舍住了四年，毕业时，她们非常怀念从前朝夕在一起的时光，觉得这种日子还没过够，快要离别时，她们突然惊人地一致拿定主意，要继续留在这个城市，如果到彼此结婚时还能在这个城市生活，那就再圆满不过了——这倒没什么难的，一无所依的胡小姐只要在北京找份工作，而李小姐认为只要她说服父亲不让自己去县城机关做事就成。她们忙完了论文答辩就在计划这事，事情的顺利进展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这一天，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们宿舍楼下。这是校方通知离校的最后一天。胡小姐和李小姐提着行李从三楼下来，心情和早晨的阳光一样美好。当胡小姐提着半箱书出现在楼道门口时，一个路过的男生走过来帮忙。“谢了。”她轻轻说了句，“你还没离校啊？”男生没来得及回答，又接过了李小姐手里的大包，“你们这是搬哪儿呢？留在北京么？”她们已经坐进了封闭的车里，在司机不耐烦的抱怨里，他没有听清她们的回答，只看见谁的一只手挥动而过。
她们后来在出租车里开心地谈起了他。他是系里爱打篮球的男生，因为鼻子没有鼻梁，好像还没有和谁谈过恋爱。人其实不错，李小姐认为如果他坚定地追她没准也会爱上他。胡小姐对他印象也不错，她们都是穷苦的农民家庭出身，算是门当户对，“你就是放不下矜持的架子……可惜，他对我没那种感觉。”“什么时代了，你不也可以追他吗……老封建……”李小姐捶了捶胡小姐的左肩，咯咯地笑着，“现在好女也愁嫁……剩女做不得。”
车子在四环外大郊亭一座老旧的红楼前停了下来。“我说……你们快点儿，我得多拉点活儿。”戴墨镜的司机站在车旁抽烟，“今儿个，天气好，我得多跑点。”这回肯定不会有人帮忙，五个大包，鼓鼓囊囊的，堆在通往楼门的灰色甬道上——得一件件吃力地搬上五楼那个筒子间里，如果有一个民工就好了，李小姐说，一边扛上一个大包。“得有人在下面看着吧，”胡小姐说，“我来吧，我身体好些，再说也不用赶时间。”几年来，胡小姐、李小姐谁也用不着担心占了谁的便宜，有活儿总是一齐上阵，好吃的从不一个人掖着。
房间墙角的上方有一张不易发觉的细小蛛网，胡小姐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窗户开着，一缕阳光正好照得那里亮亮的，没有蜘蛛的蛛网轻轻地在微风中颤动。这房间以前一定是不爱干净的人住过，要么就这么空着，胡小姐说，一边拿起立在墙角的旧扫帚踮起脚将蛛网扫掉。这是她在新住所干的第一件事，接下来她什么也没干，只是来回走动，细细打量着这陌生的地方。李小姐已解开了几个大包，过日子的一些东西一件件在空空的大木板上展开，最上面是她一条只洗过一次的牛仔裤，三百买的，她记起了第一次穿上她拍毕业合影时苗条的样子……
两小时后，她们都安静了下来。她们背靠着背躺着，醒来，时间已是下午。一些事她们接着商量。她们都会做饭，李小姐觉得如果老吃她做的拿手川菜会上火，对皮肤不好，一周只宜做一到两次；胡小姐认为衣服一周洗一次，每次一起洗合适。李小姐的黄色吉他胡小姐以为挂在窗户左边能照着阳光的位置有质感；胡小姐的小书柜李小姐建议放在进门偏右的位置显得富有层次……她们正讨论电视是买二手的还是买台新的的时候，隔壁一对男女的吵架声让她们停止了说话。“我肚子饿了，去外面吃吧，”李小姐说，“劳动了一阵，你也一定饿了。”
她们双双出现在住处南边一条并不热闹的小街上。她们长得差不多高，都是长发，一个爱吃甜食，胖点，一个身材在班里曾被男孩列为第二；胡小姐爱穿裙子，李小姐喜欢一身牛仔服的感觉。她们的长相虽然并不十分夺人眼球，但还是吸引了一群和她们擦肩而过的工地上的大多数民工。李小姐回头看到他们还在看她们，似乎还在打趣地说着什么。小饭馆里，她们身边也坐满了穿脏乱工服的只吃面条的民工。“这地方，看来不是久留之地，”李小姐低声说，“等我们有钱了搬了吧。”
客厅里重新拉起的窗帘保护了她们的隐私。半裸着身子的胡小姐待在笔记本电脑前，悄无声息地设计着客户的客厅。一会儿，她听到李小姐在厕所冲马桶的声音。李小姐披着浴衣吃葡萄，不时往胡小姐嘴里塞一个。隔壁又在大声说话，过了好久，又像是在做爱，声音如此鬼魅多变——他们是谁，如此烦人，胡小姐关掉电脑，“这怨我，忍忍吧，亲，相信这个开始不会多久。”她们并排躺着，带着奇特生命力的月光的疏影在窗帘上晃动。
她们仍不时在说话，用大学深夜里交谈时通常具有的那种低沉柔和的语调。她们说起了爱情，四年来，爱情占到了她们谈话内容的一半。和李小姐不同的是，胡小姐希望自己的身子永远不要叫北方男人碰着。李小姐认为力无疑是男人最美丽的东西，运动型的男人会让女人保持活力。她们在畅想北京爱情，但一会儿，楼道里有人翻动东西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畅想。李小姐贴近木门的猫眼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男子在翻动她们刚添置的厨房用品。她没有尖叫，“是老鼠，”她说，“睡吧，梦中会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小偷大概没找到什么他要的东西，除了窗外不时传来的汽车声响，楼内终于安静了下来。胡小姐、李小姐也做起梦来。胡小姐相信梦，相信直觉带给她的关于未来的一点线索。高考前夕，她梦到自己在一堆书里，后来果然接到了来自北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这一次她梦见灯在夜空中闪亮，光芒有一些诡异——这意味着将有倒霉的事发生，一早上班前，胡小姐微带惊恐的表情说起昨夜的梦。“看得出来，你相信这些，我和你不同，”李小姐安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好事也一样会成为过眼烟云。”
胡小姐上班的一些天里，李小姐宅在家里上网找工作。得尽快找到工作，否则老家的父亲不好应付。她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说服父亲，父亲最后被女儿的志向打动。你长大了，父亲说，你想考北大的研究生，不错，相信你能的……但千万注意身体，别累瘦了。事实上，她QQ空间的照片，朋友评价说，注意了，你微微胖了一些。她向来很少有什么心事，大家忙着为花前月下的爱情欢喜或落泪时候，她明言拒绝了两次求爱；毕业前大家都在愁工作的时候，父亲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热爱自由，最好无忧无虑就能拥有整个世界。
电炉上的咖啡沸了，但她没等溢出来就提起锅子。她把咖啡倒进一个用了三年的饰有花纹的玻璃杯里。她吹了吹黑色的液体，继续在网上投简历。她琢磨着自己的简历为什么老得不到别人的垂青，而同样没有什么工作经验的胡小姐为什么就能如愿。胡小姐教给她的修改简历的方法，一周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后悔留在了北京，由于不在父母的掌控之下，北京就像空旷的运动场，什么都可以做。
风沿着街道来回打转，她能听到呼啸着的风触动一切东西的声音。她不想这一天出门，但好不容易等来的一个公司电话又让她充满感激。她挤上1路公车，站在一个用手机看电影的男子身边，是文章主演的片子，她瞄了一眼，又专心听手机里的音乐。有时，她的视线越过交错的人群能看到风中的街景。稍不留神，音乐就会把她带回梦境中的时光，她喜欢好音乐具有的这种功能。穿着一双绿色高跟靴子和牛仔裤，她对面的一个男子注意到她，还特别的是她脖子上那条不时舞动着的绿围巾。她喜欢绿色，她妈妈也一样。
她和另外三个人在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待了大半个小时，才被一个时尚的女子叫进一间更小的办公室。刚刚过去的大半个小时里，她面前只有一纸杯的水，水坐下来五分钟就喝完了，接下来的时间，她不是环顾左右，就是默想可能会发生的一切。还看到有人拿了厚厚一摞东西应聘，但看不清是什么材料，她看上去是个有经验的人，她想，这次可能又没指望了。这是第三次面试，她记得前两次的惴惴不安和语无伦次。她不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小康家庭里，她从小就缺乏这方面的锻炼。
主持面试的人长得像个农民，她第一眼觉得像老家乡下一个做石匠的穷亲戚。他是这个装修公司的副总，他自我介绍说，公司需要一批懂设计会设计的科班出身的专业人士。浏览了一下简历后，他指着墙上一系列的挂图，“你看看，各种各样的风格，你偏向哪种，为什么？”李小姐开始复述能记起来的课程中的东西，这是她的专业，她以为必须说出专业的话才能让对方信服。男子像是在听，又像是独自沉思，她有些紧张地看到，他的表情出现在阳光照射进来的一条细窄的光带里。
出门的时候，快到午饭时间。许多人在等电梯，两个电梯前乱哄哄的。李小姐也想成为她们中的一员，不是钱的事，她暂时需要一种充实的、单调的生活。21层的电梯往下，每一层都在停，照例挤挤嚷嚷的。12层开始，她终于待在了电梯的最里面不再需要动弹。她从包里掏出几张纸币，猜想附近哪里有成都小吃。三小时前还堆积翻滚的浓云完全不见了踪影，外面晴空万里。她又戴上了墨镜。大街上，谁也看不清她的脸，她走路的样子像是某个港台明星。中学时她追星，但后来，她觉得做自己最好。
李小姐在网上找设计素材的时候，胡小姐下班回来了，还顺道买好了菜。昨夜的男子什么都没偷，她说，要不今天一定有人大声叫嚷起来。门半敞着，她在楼道里炒土豆，另一家像在做红烧肉，李小姐闻到了让她振作起来的香气。算了，吃了再做吧，这是个不能随便应付的差事，能去这个看上去还凑合的公司，这是关键性一步，没准胡小姐还能帮上忙，这么多年，她的灵感每每都能让老师惊异……李小姐站起来，感到肚子确实饿得厉害。半小时后，两个女人都饱饱的，胡小姐不住地打嗝，李小姐洗碗也觉得有力。这是当初她们约定的口头协议之一，几天来，同一屋檐下的生活，简单愉快。
胡小姐很珍惜这份离住处只有三站地的设计助理的工作，每天通常6点半起床，做早餐的时候一般一并做好带到公司的中饭，然后步行到公司。一般提前半小时左右到公司。设计助理的工作半月以后她干起来得心应手。“好。”她的主管阿玛总是说，“快转正了吧？好好干！”每次得到肯定后，胡小姐更是加倍工作，少说多做，还一直记得以前一个师姐给她说过，业务上尽量做到别人无可替代，但有本事也别到处惹事，谦虚低调才能长久立于不败之地。
胡小姐有一部电话分机，除了同事找她，从来听不到陌生人的声音。但这一天上午，她刚忙完一家食品企业海报的设计初稿，身边的电话铃响了起来，一直响个不停。她拿起听筒，对方喂了一声，接着又戛然停止。她想起了一个人，是他，她和他之间，有什么东西早已腐烂，也没什么真正的矛盾，但就是距离越来越远，终于彼此好像默认了散了。他在珠海一个企业做技工，干着没劲，也没挣多少钱，想来北京发展，已经辞职了。“别来，”她生气地用湖南话说，“这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一定是对他印象不错的父母告诉了他自己的信息，她回忆起他那时的面庞。那时都年轻，他是个阳光的中专生，有一个高高挺挺的大鼻子，他给她的初吻是在一个秋天的月圆之夜。多年后，在大街上、在文章中，看到别人的爱情，她偶尔会想起旅店里拥抱不止的那一夜。李小姐也有这样的记忆，宿舍夜谈中，她们多少次一起感慨久远的傻子一样的爱情往事。岁月磨蚀了青春，如今，胡小姐的眼角笑起来会有皱纹，也不像从前那样爱运动，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男人才是她喜欢的。
胡小姐没有告诉他她的手机号码，还告诉家里她换了一个号码，也不要告诉那不争气的大龄男孩。第二天，忙碌的工作中，她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同事李杰在办公室骂骂咧咧地诅咒一个难缠的客户也听不到。但到了第四天，那个她不想再见到的男孩竟然奇迹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沧桑的样子她感到陌生。“我来投靠你了，”他说，“给我一个机会，”一边把一个沉重的黑背包放在她的办公桌上。许多同事看到了他们，在猜测他们。他今天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她感到难堪。
她带着他走过秋天的公园的铁栅栏。她不能把他带回家，也不知道去哪里。前面是高架桥下长长的阴暗的通道，那边有一条热闹的小街，她希望有他能入住的旅店。他放慢脚步跟着她，始终看着她的陌生的背影。她没有以前美了，至少态度上他感到她的绝情。还没走出高架桥的阴影，她的手机响了。“主管打来的，”她斜对着他，“一会儿我得走了，有急事。”“真的不可挽回么？”他盯着她半明不暗的半边脸，“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们会好起来的！”他想重新拥抱她，她霍地迈开了朝前走的脚步。
他半躺在地下旅店的小房间里，对面的镜子映着他不得意的脸，渐渐地，他忘却了自己的存在。一觉醒来，还是他饥肠辘辘一个人。他走到暮色中，大街上人来人往，她好像漂浮在流逝的梦中，再也追不上她。加完班后，胡小姐径自走回了家，有时在无端地喃喃自语——那些流逝的青春、奇妙的因缘，无论说什么，只是值得回忆。李小姐也说，少不更事的爱情只是人生旅途的一景，彼此注定都是个过客。
事已至此，除了你自己设法解决，别无他途。善解人意的主管和她作了朋友一样的一番谈话后，她觉得这触动了她以往生活中的创伤和性格中不得不重视的弱点。由于自己的优柔寡断，事隔多年之后，悬而未决的问题又在现实中起了作用。“我帮你临时找一个吧，是个研究生……没准你们真能成呢！”第二天，她含羞地答应了主管给她出的主意，“你们一起去看他，算是一种正式、友好的分手吧！”李小姐也认为这主意不错，胡小姐在做蛋炒饭时，她在一旁倒了点酱油，爱情不能施舍，她说，亲爱的，《中国好声音》快开始了。
李小姐撩起浴衣的下摆做瑜伽。她迷恋瑜伽有一年了，不仅减肥有效，还能修身养性。胡小姐觉得现在不是她静下来的时候，只有事业成功才能解决许多现实问题。她盘着发髻在灯下看书，一家客户对她的设计样稿不满意，她需要灵感。窗帘遮住了窗外骤然而降的哗哗的秋雨，雨声中，胡小姐将设计稿的门厅部分修改了无数遍。
“别那么上心……工作嘛……饭碗而已，过得去就行。”李小姐按着电视遥控器说，“身体是自己的……好好休息……你忘记你发了多少次烧吗？”李小姐给胡小姐倒了杯水，水渐渐不冒热气了。“对了，有一个事，你帮我一下。”李小姐又想起另一件事。昨天，她父亲给她账上打了一万元钱。“吃好点，”父亲电话里说，“下周单位正好组织到北京旅游，我去看下你。”带着一种略感凄凉的调子，李小姐答应了。
“借你在公司的宝地用一下，装一下我有工作的样子。”躺了一会儿，李小姐钻进被窝，“什么时间都行……只要觉得真实就好。”胡小姐知道，李小姐尽管一个月没有上班，但生活并不艰难，共同的生活开支其实她付出的更多，她需要的只是给父爱一种哪怕虚幻的回报。她见过李小姐的父亲，大学报到第一天，那个说自己快要退休的小县城的副局长，在宿舍里笑着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他的女儿。“应该可以，”胡小姐终于关了灯，“你有一个好父亲。”
不断的呀呀的叫声一早将胡小姐、李小姐吵醒。穿着睡衣的胡小姐把胸脯伏在窗栏上，是窗前杨树上来回雀跃的大乌鸦。多年的农村生活经验告诉她，这是种不祥的鸟儿。她努力回忆昨夜的梦，或许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但愿他不再纠缠，但愿父母身体硬朗……一股冷空气卷进室内，李小姐披头散发坐起来，“关了吧，都深秋了，冷……这么早把我们吵醒，这帮乌鸦真没劲。”胡小姐回到床上换衣服，还是那套灰色的套头衫，那条起皮的腰带用了三年。这天是周六，窸窸窣窣的，她们忙了好一阵才搞完卫生。
出门前，她们都在化妆，圆镜子里同时映出两张脸，李小姐打扮得浓艳一些，看起来比胡小姐耀眼。今天胡小姐陪李小姐出门，她需要她一起去见一个做工程师的男人。她是在国展招聘会上认识他的，他给她留了名片，后来，又持续打了多个电话，发了无数短信。网上居然能搜到他，她惊喜地浏览着他的一条条信息，他有一些工作成绩，她愈发觉得这人不错。看他的照片，胡小姐也说他长得不难看，“比你那做记者的前男友靠谱多了……就要见到他，我这个灯泡要注意什么呢！”
她们肩膀靠得很近，自从搬到这里以来，每次只要一起出门，都显得如此亲密。四年多了，她们确实如一家人，像一对亲姐妹，奇怪的还有，有时彼此的记忆与想象都纠缠在一起，谁是谁的故事和梦想，连自己都搞不清。她们要朝那条满是出租车的大街走去，必须要经过这条时常尘土飞扬的小巷。路上，她们几乎同时说，刚搬来时眼前这几幢在建大楼总是叮叮当当的，现在为什么竟毫无声息。灰头土脸的大楼还那么被脚手架包裹着，伸长的塔吊的上空有鸽群飞过。“一定是烂尾楼，也好，那帮没见过女人的民工不见了，”李小姐说，“但愿我们搬家前它们不要再长高。”
当她们三人从饭馆里出来，原先亮堂的大街又变得阴沉起来，像是快下雨了。男人说，“走吧，我们到后海转转，是个很有特色的地方。”他们要进一步接触，胡小姐不想再跟着他们。李小姐不肯让她走，“爱情这点事，没什么的，”她说，白里透红的皮肤由于夸张的表情显现了眼角淡淡的皱纹。胡小姐除了看窗外，也一直听他们谈话。儒雅的男人说到了房子，或许带了点骄傲的腔调说，他在通州的房子还有三月就要交房了，手头还有点钱，准备在燕郊再买一套大点的。胡小姐偶尔也说几句，她既不太聪明，也不缺乏想象力，她擦擦笑眯眯的眼睛说，有这样的北京生活，好啊。
出租车在丁字路口放下了她们俩，挥手告别后，男人继续西行。已是华灯初上，她们径直往住处走去。李小姐收下了男人的礼物，开始不肯收下，那个品牌精致小坤包被推来推去，不时在饭店包间的灯下闪着微光。她们又走在这条幽暗的小街上，李小姐左肩背着这个小包，照例挽着胡小姐的手臂。走到一棵树冠茂盛的树下，意外发生了，一个影子一样的男子以飞快的速度夺走了她刚得到的这个小包。她真的愤怒了，那小小的骨架，尖锐的叫声，都颤抖着。胡小姐也几乎要摔倒。警察迟迟没到，她们相拥着，没有眼泪。
几天后，胡小姐、李小姐终于摆脱了阴霾。李小姐的父亲带着一大包吃的来看她。胡小姐的初恋男人得到了她的2000元后离开了北京。虽然是个吃喝不愁的干部，李小姐父亲的脸色还是显出了病容，胡小姐看到，他微黑的脸苍白无比，宽鼻子上有道道血线。他站在胡小姐的办公桌后，还专注地看着立在电脑旁女儿和一个男人的合影。这都是做给他看的，她们为此表现出欢乐的样子。“那个男人不会卷土重来的，”李小姐说，又从包里拿出一张卫生巾，“对了，我那个好像来了。”
这之后，事情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李小姐在国贸一家有班车接送的广告公司上班，而那个男人也主动停止了对她的追求。胡小姐的灵感哪里都能得到释放，她会把萝卜洗得闪闪发亮，一盘凉菜弄得像件艺术品，同事也说她炒的菜越来越好吃了。一个客户开始和她说一些工作之外的事，起初，她一度怀疑是自己的美貌吸引了她，后来在见到他的许多女性朋友后，她觉得不是。她们共同的房子布置得越来越温馨，彼此也保养得丰盈水嫩——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她们在各种场合告诉关心她们的人，未来她们还会生活在这个城市，买房结婚，在同一个小区再好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