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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赎出爱孙，乔天成倾其所有，一夜之间成了穷光蛋。他清楚地意识到：济南府，这个曾经给自己带来财富的宝地已经成为随时给自己带来灾难和厄运的场所。多在这里待一天，自己和两个孙子就多一份危险。于是，赎回峰奇的次日凌晨，他带着王氏、两个孙子和乔安等伙计，踏上归乡的征程。
近些时日，乔天成相继遭到当铺被砸、长子遇害、老伴去世、孙子被绑等一连串的厄运，一直被极度的愤慨、悲哀、恐惧所缠绕，晚上一躺在炕上，就想来思去，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还经常做噩梦。如今，离开了济离府这个是非之地，就等于彻底摆脱了危险，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了。
乔天成在济南府经商十多年，每年春节前后都要和老伴雇辆马车回老家访亲拜友。然而，今非昔比，经过此次浩劫，他十多年辛辛苦苦购置的店铺、宅院和积累的银两全部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匹马，身上仅有的一些碎银和麻钱。出行时，他把两个爱孙所读的书籍装入两个木箱，让马驮着。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把换洗衣裳裹在包袱里背在身上，别无他带。这就意味着，他们只能靠两条腿在地上一步一步地挪移。
几十年来，因为做生意，乔天成的足迹遍布山南海北，深知长途跋涉的辛苦，也积累了不少经验。特别是此次回乡，除自己年老体迈，体力有限外，还有从未出过远门的大儿媳和两个十多岁的孙子，都要经受超常的磨难。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减轻劳累，他针对性采用了一些行之有效的办法。一是在行走速度上由慢到快，循序渐进。前二日，故意把行路时间安排短一些，把行走速度放慢些，中间歇息的时间长一些，每日行走三十里即可。第三日到第五日，每日行走四十里，之后每日行走五十至六十里，使大伙有个逐步适应的过程。二是在行走中活跃气氛，调解心情，除自己讲述几十年经商中所到之处的风土人情，经历过的奇闻逸事外，让峰秀、峰秀两个孙子背些辞赋诗文，大伙边走边听，说说笑笑，随心所欲，既赶了路，又感觉不到苦和累。
少年是人生求知欲最强的年龄。峰秀、峰奇长这么大，从未出门游览过，沿途所见的山水、树林，都觉得很新鲜，看个没够，虽然一天到晚不停地走，也不觉得劳累。每到一处人文景观，乔天成都特意多逗留一日，让两个孙子游览观光。
到泰安府后，乔天成特意领着两个孙子，攀陡峭的十八盘，登双峰夹峙的南天门，游规模宏大的岱庙，观奇异诡谲的云海日出。两个孙子在泰山顶上，极目浑厚雄奇的群山，更是触景生情，激动地手舞足蹈，放声高诵杜甫、李白、陆机、谢灵运等历代名家的诗篇。
峰秀先咏唐朝诗圣杜甫的《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峰奇接吟南朝诗人谢灵运的《泰山吟》：
岱宗秀维岳，崔崒刺云天。
岝崿既崄巘，触石辄芊绵。
登封瘗崇坛，降禅藏肃然。
石闾何晻蔼，明堂秘灵篇。
两个人对视一下，一齐高诵唐代诗仙李白的诗篇：
四月上泰山，石平御道开。
六龙过万壑，涧谷随萦回。
马迹绕碧峰，于今满青苔。
飞流洒绝巘，水急松声哀。
北眺崿嶂奇，倾崖向东摧。
洞门闭石扇，地底兴云雷。
登高望蓬瀛，想象金银台。
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
玉女四五人，飘飖下九垓。
含笑引素手，遗我流霞杯。
稽首再拜之，自愧非仙才。
旷然小宇宙，弃世何悠哉。
游完泰山，来到曲阜，乔天成领着儿媳王氏和两个孙子拜谒孔庙，在大成殿孔圣人塑像前顶礼膜拜，并特意瞻仰了竖立于孔庙“金声门”左侧四通石碑上孔继涑的书法作品，峰秀、峰奇在孔爷的书法前一笔一画，用心临摹，领略了其书法的精妙神韵，更加对孔爷充满敬意。
乔天成曾多次问过孔继涑的家庭情况，知道其家里有一儿一女，都能自食其力。此次路过义弟的家门口，当然要带着儿媳和两个孙子登门拜访，便买了几包点心、水果、白糖等礼物，边走边问，找到孔府后面一座小四合院。叩门入院，环视四周，房屋陈旧低矮，年久失修，一看便知是个清苦人家。
进入正屋，见一中年妇女正在给躺在炕上的一个病人喂饭。乔天成自报家门后，中年妇女显得非常激动，自我介绍道：“乔哥，我就是继涑家的，姓姜，您看俺家寒碜的。”
乔天成环视屋内，仅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衣柜，很是寒酸，又指着炕上的病人关切地发问：“弟妹，敢问病在炕上的是谁？”
孔继涑的妻子姜氏答道：“这是儿子广运，一岁时因闹荒得病耽误了治疗，得了小儿麻痹症，再也站不起来，在炕上一直躺了这十八年，吃饭要俺一口一口喂，屙尿要一点一点擦，乔哥，不怕你笑话，你看俺过的是啥日子呀。”姜氏指着炕上的病人又道，“还有这苦命的运儿，除了一天到晚看书外，躺在炕上啥也不会干。俺养活他再苦再累也没有怨言，可我和他爹离开人世后，他靠什么活呀？”说完，长叹一声，一行老泪从刻满皱纹的脸上流淌下来。
“娘，俺把玉茭买回来了。”姜氏的话音刚落，屋外进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少妇。但见少妇穿一身灰土布衣裳，头顶蓝色方巾，拎着一小布袋东西，后面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见到乔天成，慌忙把布袋放到旁边的灶台上，恭敬地打了个招呼，“您老好。”
姜氏连忙拉着少妇的手介绍道：“莲儿，这是你世叔，和你爹是换帖弟兄，从济南过来，回山西老家，路过看咱们来了。”
少妇一听，拽下头上的蓝方巾，慌忙朝乔天成行礼道：“爹在我面前多次提起您老。”
孔继涑曾告诉过乔天成，其长女莲儿早年嫁到邻村刘家，女婿是个举人出身，在江西省铜鼓县当典史，生了个独生外甥女。心想：孔弟的女儿大小也是个官太太，不至于如此寒酸，便不解地问：“莲儿，你爹早跟我说过你，你几时回娘家来的？”
乔天成的一番话揭开了莲儿的伤疤，莲儿把小姑娘拉到跟前，红着眼圈答道：“我丈夫前几年不幸在任上染上痨病，为了给他医治，变卖了所有家产，也未能留住他的性命。在婆家实在过活不下去，只得带着独生女儿蕙兰回到娘家。”
乔天成听到莲儿母女俩不幸的境遇，心里很不是滋味，心里暗暗嗔怪孔继涑从未对他透露过此事，站立起来，走到莲儿面前宽慰道：“孩子，过日子免不了遇到坎坷，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好人终究会有好报的。”
莲儿擦了擦眼圈，强笑道：“世叔，您看，俺和娘过得不是挺好吗？”
乔天成实在没有想到义弟孔继涑家里竟如此的贫寒和不幸，为了给对方宽心，乔天成赶紧把两个孙子推到姜氏面前道：“弟妹，这是我的两个孙子。”
姜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擦擦眼角的泪花，摸了摸峰秀、峰奇的头回道：“他爹每年回来都在我面前念叨您和两个孙子，说你是个有福之人，两个孙子才学超群，说他教了一辈子书没有遇见过这么好的苗子。”
乔天成赶紧让两个孙子拜见孔奶奶，峰秀、峰奇跪在地上，口称奶奶，给姜氏叩了三个响头。又口称姑姑，给莲儿磕了一个头。姜氏赶忙将懂事的峰秀、峰奇拉起来，激动地泪流满面，嘴里一个劲地夸赞：“这俩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
乔天成见孔继涑家庭如此窘迫，当即把身上的银子袋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对姜氏道：“这些银两请弟妹补贴家用。”
年前，丈夫已告知自己义兄乔天成遭难之事，姜氏知道这银子是义兄回老家的盘缠，于是立即拿起银子袋往乔天成手里推：“乔哥，他爹年前回来时已把花销留足了，这银子你还是拿着在路上用吧。”
乔天成把银袋硬塞到对方怀里道：“我是生意人，不缺这个，你不看我这张老脸，也不能不让两个孙子孝敬奶奶吧？”
峰秀、峰奇立即帮腔：“孔奶奶，您不收下银子，就是不想认我们做您的孙子了。”姜氏再也无法拒绝祖孙仨的诚意，不再推辞了。
乔天成等人与姜氏道别后上路，走了一下午，到邹城县一客栈落脚。乔安办理好入住一应事务后，提醒乔天成：“伯伯，您再给我些银两吧。”一路上，住店、吃饭都由乔安张罗。乔天成根本没有想到给乔安的银两已经花完了。
乔天成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袋：“我把银袋留给姜氏了。”
乔安不由得埋怨道：“伯伯，你真不该把银子全部给了孔家，到郑州还有八九日的路程，咱这老少五口，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孔弟家里那么困难，我能不帮？”乔天成想了想，“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明个把我那狐皮袄当了救急。”
“那您到冬天穿啥？”
“到时候再置也不迟。”
次日早，乔天成把狐皮袄拿到街上的当铺，言明当八两银子。柜台内的掌柜的反复看了看东西，回价三两。乔天成央求道：“掌柜的，我这身狐皮袄是去年冬天花二十两银子买下的，要不紧着使银子，是不会当的，您再给加点吧。”掌柜的翻了翻眼皮：“老先生，我看这身皮衣不赖才给你五两银子，要不你到别家当铺试试？”
“行。”乔天成开了一辈子当铺，知道对方想拣个便宜，但只能让人家按住葫芦抠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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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一分钱难死英雄好汉。乔天成等人离开邹城上路，一路上只能买些烧饼和红薯干充饥，晚上在破庙里栖身。走了八日，来到河南省开封府郑州。
郑州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源地，是三皇五帝活动的腹地，夏商两朝先后在此建都，春秋时为管国，自古以来，古迹众多，店铺林立，商贾云集，是中原地区最繁华的商埠。
从济南回老家绕道郑州，要多走二百余里。乔天成为何要舍近求远，因为他要见大女婿。
乔天成与裴氏除生遆超、遆徵、遆槐三男外，还生有春花、荷花、香花三女。横水乔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望族，三个女儿及笄后均适邻村名门望族。长女春花适乔寺村周禄在；次女适山底村侯维孝，三女适中董村李家纯。
大女婿周禄在，字万钟，世居距横水镇东南五里涑水河南畔的乔寺村，系西汉名相绛侯周勃的后裔。乔天成与其父周大成相熟，情谊甚笃，遂指腹为婚，将长女许配给周大成长子为妻。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周大成刚过而立之年，死于瘟疫，全家人断了生路，一向急公好义的乔天成见亲家遇难，不仅包揽其全家生活所用，还把准女婿周禄在接到族塾读书习武。周禄在年满十六岁后，与长女春花完婚，不出几年，生下定帮、定国两个儿子，周禄在本来家底就薄，一下子添了两个儿子，日子过得很紧巴。
一个女婿半个儿，为了帮助女婿摆脱困境，乔天成到济南府经商时，特意带他在当铺学习经商。周禄在不仅生得一表人才，且思维活跃，精于心计。一年多后，乔天成见他已经能独当一面，便送给他五百两银子做本钱，帮他在郑州最热闹的管城街城隍庙附近租了三间门面，开设粮行，很快扎稳脚跟，打开局面。
成功总是青睐有准备之人。次年三月中浣，周禄在从家里往郑州途中，看见沿途麦田已经返青。途经洛阳时，夜宿一家客栈，结识了济源县的一位粮商。这粮商说是有五百石麦子待售，托他找买主。深夜起夜时，周禄在发现外面下起百年不遇的鹅毛大雪。心想，大雪过后一定会有倒春寒，已经返青的麦田会被冻死，必然歉收，市面粮价暴涨。便灵机一动，天不亮便拉起店主，敲响那个粮商所住房间的门，自报家门，说是要以三两银子一担的价格把其存粮全部收购，并让店主搭话，让其做保人。那位粮商未加多想便一口应承下来。早晨，粮商开门一看外面铺了半尺多厚的雪，知道把粮食卖亏了。因有店主作证，想反悔也张不开口。麦收时，河南大部分产麦区因遭倒春寒大幅度减产，粮价一直往上涨，每担小麦售价高达二十两银子，翻了六个跟头，每担差价十七两银子，五百担净赚了八千多两银子，赚下一般商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财富，周禄在除在郑州购置了三个铺面外，还在乔寺村大兴土木，兴建起一座三进四合大宅院。
去年过年前夕，周禄在惊闻岳母仙逝和内兄遇害，特意回家奔丧。岳父启程时，又专门相送。此次见岳父举家从济南远道而来，甚觉意外，赶忙为其安排好食宿。仔细一问，才知岳父在济南又被坏人暗算，两位内侄被人绑票，被敲诈得一贫如洗，还欠下一千多两银子的外债。
周禄在见一向与人为善的岳父遭此厄运，恨得直咬牙根，追问道：“爹，究竟是谁这么黑心？”
女婿的话像把匕首扎到乔天成心里的最痛处，向女婿周禄在诉道：“天下最难猜透的是人心，最喂不熟的野兽是狼，这些事八成是瘪三干的。我曾在你孔叔面前添好话，收留他在崇圣学院任教。可这怂货却恩将仇报，带着鲍山的悍匪明目张胆地砸了当铺。遆超遇害后，我问受伤的伙计，他说天黑看不见凶手的面目，可听清了尖细嗓门的应答声，很像瘪三的老鼠嗓子。年后我到济南，有一商友告我，瘪三发了横财，置了宅院，娶了老婆，穿得人模狗样。他以前穷得整天点头哈腰混饭吃，为啥能一夜暴富？我揣测遆超就是他害的，却抓不住证据。三月十二，峰奇又在大明湖被绑票，很可能又是瘪三的主谋。可现在官府太黑，就是咱告上去，没有关系和大把的银子，不会有结果的，咱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
乔天成话锋一转：“禄在，家有三件事，先从紧的来。为父来有两件事让你办。第一件是为父在济南赎峰奇，借了人家一千四百两银子，是你孔叔作的保。佛前一炷香，人前一句话，你赶快凑齐这些银两，赶到济南，通过你孔叔，把银子给人家还上。第二件是为父要回老家办书院，把你孔叔请来当书院的山长，让咱们所有的后辈接受最好的教育，你要尽全力支持。”
“爹，女婿一定全力去办。”周禄在一向对岳父敬重有加，言听计从，对岳父提出的事情当然不会打半点折扣，次日，将一千四百两现银准备妥当。
乔天成收好银两，道别登程。周禄在见岳父年迈，两个内侄偏小，想雇几辆轿车，让他们坐车回家。乔天成摆摆手阻止：“我一路走来，一点不觉得累，不需要花冤枉银子。另外，还能让峰秀、峰奇在沿途观光，开阔眼界。”周禄在知道岳父的脾气，只得作罢。临别时周禄在特意禀告岳父：“爹，我先到济南府找孔叔把账连本带利还上，过一段回老家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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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天成一行从郑州出发，经洛阳，过济源，翻王屋山，越黄河，沿春秋霸主晋文公所修的晋绛古道在中条山峰岭中一路西行，于四月十五回到横水镇老家。
横水镇地处闻喜、绛县、垣曲三县交界处，东面十余里的尧寓村是尧帝出生地；西面十余里的董泽湖是舜帝大臣董父的豢龙池；南面五里的柳庄是后稷之母姜嫄的故乡；北面紫金山传说是太上老君炼丹的圣地。西周时诸侯倗伯在此建都；春秋时晋献公在此设周阳邑；西汉时周勃长子周胜在此居住；初唐时大将薛仁贵在此练兵屯粮，是晋南名镇之一。明代时河东知府专门视察横水镇，见该镇如此繁华，有感而发，赋五言诗一首：
南面流涑水，北方舞九龙。
一桥担两县，东西五里长。
一街穿镇中，南北三十巷。
十省百府货，千家万人城。
店铺满街开，十有八经商。
生意通四方，三晋美名扬。
回到家乡的当晚，乔天成来到堂叔乔衷惠家，堂叔很是意外：“笃生，你不是说让两个孙子在济南府参加童试吗，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乔天成把在济南府所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诉说给堂叔，听得乔衷惠唏嘘不已，给族侄宽心：“银子乃身外之物，够吃够花就行，不要太在意。两个孙子在济南没考成，就回来考，只要学业好，不愁考不上。”
“叔，您老不要劝了，为侄早已想开了。”乔天成摆摆手，话题一转，郑重地对乔衷惠说，“咱乔家从晋中迁到横水镇二百余年，为啥只出过我爷爷一个秀才？”
乔衷惠从小在族塾攻读，一连考了八次童试都未能如愿，切身感受到考试之难，便答道：“一来题难，二来应考的人太多，三来怨咱乔家人脑子笨。”
乔天成接过话茬：“不是咱乔家人笨，而是没好书院上，缺好先生教。咱那族塾，只占三间破庙，老师是本族的老童生，肚子里没多少墨汁。学生们念的也就是《百家姓》《弟子规》《千字文》《幼学琼林》《四言杂字》等几本杂书，四书五经只学了个皮毛，考试时怎么能答对题？你看峰秀、峰奇，还不是咱乔家的子孙，从小不见得有多聪明，就因在济南上了好书院，遇到好先生教，读的书多，见多识广，才在童试中一鸣惊人。”
“你的意思是——”
乔天成直奔主题：“我回来就是和您商量建书院，请名师的事。”
“好哇，这可是件大好事。”乔衷惠很感兴趣地问道，“笃生，你想怎么做，为叔我全力支持你。”
“建书院要投很大的资，至少需要好几千两银子。我刚在济南跌了跟头，一下凑不齐那么多银子，为侄想请你出面，发动咱乔氏家族及近亲共同捐资兴建书院。只要能把书院建起来，今后咱乔家的子孙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愁出不了人才？”
乔衷惠担心地道：“设宴容易招客难，建起书院请不来好先生也是枉然。”
“这个您老不用担心，为侄已和济南崇圣书院山长孔继涑约定，啥时建起书院，人家啥时来当山长。”
“就是那个书法名家葭谷居士，那敢情好。”前些年乔衷惠曾专程拜谒过孔府，知道孔继涑的名头，很是高兴，但还是有些怀疑，“葭谷居士书法好，并不等于能教出好学生来。”
乔天成笑着回答：“孔山长在崇圣书院，统领十多个名师，收徒二百多名，每年均有十多名学生考上秀才、举人、进士。”
“真有这么多？”乔衷惠很是惊讶。
“您老要不信，明日把咱族人集中起来，当众考考峰秀、峰奇，不就知道人家教得好不好？”
“那好，就明日吧，正好是祭拜祖先的日子。”乔衷惠回答得很干脆。
乔天成回到家，将明日在全族众人面前展示所学功课的事告诉了峰秀、峰奇兄弟俩。
峰秀、峰奇打小在爹妈的疼爱下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随爷爷奶奶到济南府崇圣学院念书后，又受到爷爷奶奶的特别关爱和孔爷的悉心教导，一个心眼钻到攻读学业和练习书法上。自打亲身经历父亲血浸尸身，奶奶悲痛身亡，全家被迫回乡的遭遇，稚嫩的心灵遭到巨大的打击，一下子变得成熟和懂事起来，唯一的想法就是好好攻读，参加考试，一直往上考，将来成大事，告慰父亲和奶奶的在天之灵，为爷爷、母亲和孔爷爷争光。听到爷爷的吩咐，郑重地点点头。
四月十六，旭日东升，彩霞把横水镇街道涂上一层斑斓的色彩。乔天成领着峰秀、峰奇兄弟俩带着笔墨纸砚来到位于街道中段南侧的乔氏祠堂。卯时，乔氏各支各门的百余名族人相继到场。
族长乔衷惠领着众人给神龛上的祖先牌位上香跪拜后，高声宣布：“吾乔氏枝繁叶茂，人才辈出，三门天成携孙峰秀、峰奇在济南府崇圣书院攻读多年，学业超群，饮誉泉城，今归桑梓，欲展其学，请诸位全族老少明察观之。”接着，顺手从自带的一摞古籍中抽出一本《易经》，指着峰奇道，“背诵第三十五卦。”
峰秀应声走到乔衷惠跟前，双膝跪拜于地：“曾孙峰秀叩拜曾叔爷。”然后站起，环视了一下众人，抑扬顿挫地背了起来：
第三十五卦：晋，火地晋，离上坤下。晋：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彖曰：晋，进也。明出地上，顺而丽乎大明，柔进而上行。是以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也。象曰：明出地上。晋；君子以自昭明德。初六：晋如，摧如，贞吉。罔孚，裕无咎。象曰：晋如，摧如；独行正也。裕无咎；未受命也。六二：晋如，愁如，贞吉。受兹介福，于其王母。象曰：受之介福，以中正也。六三：众允，悔亡。象曰：众允之，志上行也。九四：晋如硕鼠，贞厉。象曰：硕鼠贞厉，位不当也。六五：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象曰：失得勿恤，往有庆也。上九：晋其角，维用伐邑，厉吉无咎，贞吝。象曰：维用伐邑，道未光也。
峰秀背诵时，乔衷惠把头埋在字里行间认真对照，无一错处。高兴地捋了一下苍须：“背得好。”接着对峰奇道：咱横水镇居于涑水河畔，你就背《水经注》里的涑水吧。
峰奇虽比哥哥矮半头，却更显得胸有成竹，跪拜了族长后，清亮的嗓音在大祠堂里回旋起来：
涑水出河东闻喜县东山黍葭谷，涑水所出，俗谓之华谷，至周阳与洮水合，水源东出清野山，世人以为清襄山也。其水东经大岭下，西流出谓之唅口。又西合涑水。郑使子产问晋平公疾，平公曰：卜云台骀为祟。史官莫知，敢问。子产曰：高辛氏有二子，长曰阏伯，季曰实沈，不能相容。帝迁阏伯于商丘，迁实沈于大夏。台骀，实沈之后，能业其官，帝用嘉之，国于汾川。由是观之，台骀，汾、洮之神也。贾逵曰：汾、洮，二水名。司马彪曰：洮水出闻喜县。故王莽以县为洮亭也。然则涑水殆亦洮水之兼称乎……
“好啦，好啦，小兄弟俩背得很好，下了真功。”乔衷惠脸上盛开了一朵花，指着面前已经摆好笔墨纸砚的条桌吩咐：“来吧。”
峰奇应声走到条桌前，脚踩在一个低条凳上，沉稳地展开一张六尺整宣，压好镇尺，提起一支中楷兼毫，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右上角起笔，横向摹书王羲之《兰亭序》，众族人纷纷凑上前去围观。峰奇凝神聚气，手中的笔如蛇走龙舞，不到一袋烟工夫，临摹的天下第一行书跃然纸上。
乔衷惠吩咐两个年轻的晚辈把峰奇所书的《兰亭序》高举起来，让众人观赏。乔衷惠见过不少名人字帖，根本没有想到年仅十二岁的曾孙书法功夫如此功底深厚，情不自禁地连声叫喊：“好、好、好——”围观的大都是族内有见识的人，纷纷迎合，叫好声在祠堂的大厅里响成一片。
接下来，峰秀提起斗笔，铺开宣纸，用颜体书写了王之涣的《登鹊雀楼》，通体浑厚圆润，凝重端正，也博得一阵阵叫好声。
乔衷惠扭过身子，拍拍乔天成的肩膀，异常兴奋地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峰秀、峰奇真是不同凡响，前途不可限量呀！”接着，举起双臂向众人摆摆手，等周围安静下来后，高声宣布，“天成把两个孙子培养得如此出众，实乃可喜可贺。他从济南回来，要兴建书院，请名师，让咱们乔氏家族的后辈念书成才。这不是天成一个人的事，而是咱乔家的大事，各支各门都不能袖手旁观，有力出力，有银子出银子。”
众族人纷纷附声迎和：
“只要能把咱们乔家后代都培养成像峰秀、峰奇一样的人才，卖房卖地也心甘情愿。”
“三爷，让拿多少，您老说句话。”
“我把三间房屋的木料捐出来。”
……
“好了，好了——”乔衷惠见众人积极响应，很是兴奋，当即铺排起来：“凡是为兴建书院捐银子捐物的，从明日起，直接到天成家办理。”
4
一连数日，乔天成家里人来人往，像走马灯似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为建书院捐银子捐物，有的叙旧聊天，有的借书求字，还有的为峰秀、峰奇提亲。全家人从早到晚，连饭都顾不得吃，忙于接待。
一日，乔天成正在东院堂屋往捐献账本上载录捐银子名单及数量，突然门外响起叫唤声：“笃生，快出来迎接贵客。”乔天成听出是堂叔乔衷惠的声音，赶紧出屋，看见堂叔和周里正领着几位客人而来，来不及多想，迎上前去。周里正拉着乔天成走到客人面前一一介绍，来者竟是闻喜县李知县、刘教谕和闻喜县城香山书院的王山长。
乔天成连忙躬身作揖：“几位大人大驾光临，小民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请进。”把贵客们让进屋内，礼让就座。
“乔老先生，本县慕名来贵府，想拜访您和您的两个孙子。”李知县道出微服造访的目的。
乔天成慌忙回答：“知县大人，老夫乃一介草民，两个孙子不谙世事，哪里敢劳父母官大驾。”
“近日，闻喜全县口碑载道，说是东乡横水镇出了两个少年奇才，历代典籍倒背如流，书法出神入化，实乃咱闻喜学界之佳话。”刘教谕瞅着乔天成提出，“可否让李知县与吾等见识见识？”
“笃生，还愣什么，快把秀儿、奇儿唤来。”乔衷惠接过刘教谕的话音，催促乔天成。
乔天成连连点头：“小的这就去西院书房叫他们。”
“乔老先生，既然两个爱孙在书房用功，吾等一块看看就是了，用不着惊动他们。”李知县站立起来，乔天成慌忙在前面领路，沿角门穿过中院，进入西院。
西院是个四合院，北面正房由王氏居住，东厢为书房，西厢由峰秀、峰奇居住，南厢为库房。书房面阔三间，南、北面的书架上摆得满满当当。东面沿墙置一长条几，上面摞着多层书籍，峰秀、峰奇正坐在屋中间的条桌上习字。
乔天成抢先几步进屋，冲着峰秀、峰奇叫道：“快，李知县和几位大人来见你俩。”熟谙礼数的兄弟俩赶紧放开毛笔，待李知县等人一进屋，便跪拜于地：“晚辈给大人们磕头。”
刘教谕摆手示意：“起来吧。”峰秀、峰奇从地上爬起来，恭立于条桌前。
李知县走到条桌前，顺手把摊在桌面上的字帖合上，一看封皮，不由惊叫一声：“啊，《淳化阁帖》！”进士出身的李知县听说过《淳化阁帖》，但从无缘看到，想不到竟在横水镇的一个普通商家目睹此宝帖，便询问乔天成，“乔老先生，您从何处得此宝贴？”
乔天成指着淳化阁帖答道：“回李知县，此宝帖是我在京城琉璃街上买的，当时买了两册，另一册赠予济南府崇圣学院的孔山长。”
“莫非是孔继涑孔山长？”李知县吃惊地瞪大眼睛。
乔天成点点头：“正是，小的与孔山长是神交了十多年的异姓兄弟。”
李县长一把紧握住乔天成的手，激动得一个劲摇：“孔继涑是我的恩师，我就是在崇圣书院进修了三年考上进士的，想不到在此邂逅师伯。”接着，后退一步，抱拳俯身，恭敬地向乔天成作揖行礼。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乔天成怎么也想不到父母官竟是孔弟的学生，顺口回应李知县，“我月余前才从济南回来，孔弟未提及此事。”
李知县赶忙解释道：“师伯，学生年前才从河南巩县调任于闻喜，还未来得及向恩师报告。”又指着峰秀、峰奇问，“这俩小兄弟是否也在崇圣书院就读过？”
未等乔天成回应，峰秀答道：“五年前，爷爷把我和弟弟接到济南府，在崇圣书院上的学。”
能在千里之外遇到同门学弟，李知县感到非常亲切，走到条桌前，随手拿起盈寸厚的习字绵纸册本问道：“此册是学弟临摹的？”峰奇走到李知县面前，笑答：“让学兄见笑了。”
李知县翻开峰奇几页所摹作品，与淳化阁帖对照，形神兼备，几乎可以乱真，禁不住频频点头，高声夸赞：“真乃神来之笔也。”站在李知县身旁一起观看的刘教谕、王山长也齐声附和叫好。
乔衷惠趁机介绍道：“峰奇的书法精到，文章更是绝伦，前些日子参加济南府历城县童试，在一千三百名考生中名列榜首。”
“真的？”李知县更是惊奇。
峰奇从南面的书架上抽出一叠书稿递给李知县：“此稿是参考后复制的考卷，请过目。”
李知县任职以来，每遇童试，都依制亲自审阅前十名的考卷，并圈定前三的名次。他接过考卷，坐在板凳上，仔细翻阅后，激动地站立起来，朝几个随行者挥着试卷道：“诸位，咱闻喜县今科童试榜首者比此卷可是有天壤之别呀。”
刘教谕接过考卷，铺在条桌上，与王山长一起观看考卷后，皆赞叹不已。
“李知县，您看天已过未时，小民已在聚贤饭庄备好饭菜，请诸位大人一定赏光。”周里正领着李知县来乔天成家之前，已经派人预订好镇上最好的饭庄。
“今日本县三喜临门，一则拜识了师伯，二则亲眼见到《淳化阁帖》，三则发现了峰秀、峰奇学弟这样的奇才。”李知县兴奋地满脸放光，拉起乔天成的胳膊往外走，“师伯，今日的午饭由晚辈作东。”
峰秀走到李知县面前推辞道：“李大人，让两个爷爷陪你与几位到饭庄用餐，我和峰奇陪母亲在家吃饭就是了。”
“不行，两位学弟一定要去，我还要与你二位切磋交流呢。”
乔天成考虑到还要向李知县禀报兴建书院的事，便劝阻：“就让峰秀、峰奇在家陪母亲尽孝道吧，老朽还有要事想禀报诸位大人。”
李知县听乔天成说的很有道理，便点点头：“就尊师伯吧。”
知县出行，都坐八抬大轿，并有仪仗在前鸣锣开道。因闻喜距离横水镇六十里，路程太远，李县长便与刘教谕、王山长清早动身，各骑快马而来。来后到镇公所，让周里正和乔衷惠领着来乔天成家。因大门外拴着几匹好马，引起过路人的好奇，一问才知新到任不久的知县在乔家拜访，立即一传十，十传百，宅院大门口聚集了几十个赶集的人，都想看一看县太爷的尊容。为此，宾主刚出门，就被团团围住。
周里正站在大门前的石台阶上，指着李知县，高声对围观的人群道：“今日李知县前来拜访师伯乔老先生，是咱横水镇的荣幸。李知县还有公干，请大伙散了吧。”
聚贤饭庄在镇西门内北侧，离乔天成的宅院不太远。周里正让人把马看好，领着李知县一行沿路南行，至东西主街道右转，再走百十步，来到聚贤饭庄，早已等候多时的店主赶紧将贵宾领入后院雅间。
“师伯，您老请上座。”一进雅间，李知县便将乔天成往八仙桌正面的主位上让，乔天成涨红了脸推辞：“您是父母官，理应主座。”周里正赶紧给乔天成解围：“李知县，您请主座。我与乔老先生陪您便是了。”硬把李知县让到主位，自己和乔天成坐在左首，乔衷惠和刘教谕坐在右首，王山长坐在下首。
饭间，李知县不解地问乔天成：“师伯，两位学弟学业超凡，既然在历城县童试高居榜首，为何放弃府、院两试？实在太可惜了。”
“说来话长。”乔天成长叹了一声，把自己在济南府的一连串遭遇一五一十地倾诉出来，听得所有人热泪盈眶。
李知县擦拭满眶泪珠，宽慰乔天成：“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两个学弟如此优秀，将来肯定是国家之栋梁，对您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乔天成赞同地点点头：“是呀，通过这些磨难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银子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从山东回来，就是想倾我所有，尽我所能，兴建书院，为后辈学习创造条件，多出人才。”
乔衷惠不失时机地向李知县汇报：“乔氏家族已为兴建书院捐款三百余两银子。”
李知县一听，很是振奋，当即表态：“师伯，发展教育乃兴县之本，您牵头兴建书院，为民造福，精神可嘉。本县哪有袖手旁观之理，我捐一百两。”又对刘教谕、王山长发出指令，“你们一定要对此事从各方面鼎力支持。”见李知县慷慨解囊，刘、张、王三人也不甘落后，每人表示捐银二十两。
餐毕，李知县拉着乔天成的手道别：“师伯，您老在济南府的遭遇，小侄深感同情，但鞭长莫及。但请您记住一句古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5
其实，就在李知县对乔天成说善恶相报之话时，已经有人在济南府为受害者报了仇。
此人就是乔天成的女婿周禄在。
周禄在十来岁时就由岳父乔天成一手养育成人，视岳父为亲父。岳父一家在济南府所遭遇的一系列惨祸，使周禄在暗暗下定了为岳父一家报仇雪恨的决心。岳父到郑州后，他不露声色，从岳父口里得知仇人是瘪三的讯息，为了不让岳父为自己担惊受怕，他未在岳父面前提及报仇之事。把岳父送走以后，他就立即开始行动。
周禄在从小习武，十八般武艺无所不通。到郑州经商后，习武不辍，经常到附近一家武馆与几个有名的武师切磋武艺，结为莫逆之交。送走岳父的当晚，他把关系最亲密的孙武师约到家里，诉说了岳父一家在济南府遭人残害之事。
此武师名叫孙志武，轻功极好，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人称孙飞侠。五年前他初到郑州时，无处落脚，周禄在邀其在家吃住了一年多，其母在河南巩县老家去世后，周禄在承担了其葬母的全部费用。为此，孙飞侠拜周禄在为大哥，总想报答大哥的知遇之恩。一听大哥的亲人遭此厄运，不由一股火直冲脑门，从椅子上弹起：“周哥，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此血海深仇不报，何以为人！”
周禄在拍了拍孙志武的肩膀道：“兄弟，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过了两日，周禄在备好银两，与孙飞侠各骑一匹快马，赶往济南府，在芙蓉街一家客栈落脚。
当晚，周禄在到崇圣书院找见孔继涑道。“孔叔，前些时日岳父回老家路过郑州，特意吩咐小侄来清偿债务。今日小侄特来拜见您，并把岳父所欠他人银两全部带来，有劳孔叔带领小侄面见债主，代岳父当面偿还。”周禄在曾跟随岳父在济南天德堂当铺待过一年多，此后，每年都要来济南看望岳父岳母几次，与孔孔继涑很熟。
孔继涑叹道：“你岳父遭难不忘践诺，与秦朝宰相商鞅立木为信相比，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天下少有的诚信之人，明日我就带贤侄登门还债。”
次日，周禄在带着现银，跟着孔继涑，到各债主的商铺里偿还债务。债主都很感意外。说是乔东家一向好善乐施，突然遭了那么大的难，当时借银子给他就是想帮他渡过难关，没有想过让他来偿还，都让周禄在回老家时代问乔东家好。这十多家债主大都是芙蓉街的商户，相距不远，刚过午时，就把债务全部偿还。
周禄在特意约请债主们到一家饭庄共进午饭。周禄在站立起来，高举一杯酒，对众人道：“诸位东家，我受岳父大人之托，感谢大家雪里送炭，我先干为敬。”一仰脖，将酒一饮而尽。债主们见乔东家的女婿如此豪爽，纷纷迎合，尽情畅饮。
宴毕，周禄在送孔继涑回崇圣书院，路过原天德堂当铺。忍不住瞥了一眼，发现牌匾上的字换成了清风堂。便问孔继涑：“孔叔，这当铺是何人所开？”
孔继涑狠狠瞪了当铺一眼，拉了周禄在一把道：“贤侄，咱赶紧回书院，为叔有要事相告。”
回到书院住处，孔继涑见跟着一个人，便问周禄在：“贤侄，他是——”
“孔叔，他是小侄的生死之交孙志武，但说无妨。”
孙志武站立起来，向孔继涑抱拳行礼。
孔继涑让周禄在落座后反问道：“贤侄，你知道你岳父的天德堂当铺现在变成了谁的了？”
周禄在判断道：“肯定是被芙蓉街上哪家实力雄厚的商户买下了吧。”
孔继涑气愤地回道：“是瘪三。”
“就是那个整日在芙蓉街上混饭的瘪三？”周禄在在天德堂当伙计时，时常看到瘪三在芙蓉街上瞎浪荡。
“你岳父给你提及谁是杀死你内弟、绑架你内侄峰奇的凶手没有？”
“提过，他老人家亲口告诉小的说十有八九是瘪三干的。”
“就是那厮。”孔继涑狠狠咬着牙根道出听到的一切，“你岳父离开济南府后，我像失去了魂魄，常到饭庄里借酒浇愁。一次，我在芙蓉饭庄一个单间喝闷酒，听见隔壁雅间瘪三的老鼠嗓门，仔细一听，在向什么人表功：‘上两回没把姓乔的逼走，这回干得利落吧，让他光着屁股带着两个小仔蛋滚出济南府，彻底搬掉了横在咱庞泉前面的绊脚石，这回妹夫该满意了吧。’另一个人说：‘你也没少捞，砸当铺得了五百多两，卧龙山劫了一千多两，这回绑票不但狠捞了一把，还使计买下姓乔的当铺。’这不明摆着瘪三是砸当铺、杀你内弟、绑你内侄峰奇的元凶吗，真是贼不打自招。”
周禄在激动地握住孔继涑的手道：“太好了，孔叔，小侄这次带孙弟来，就是来查找谋财害命的元凶，为岳父一家报仇雪恨的，您就看小侄是怎么收拾他吧。”
不出几日，周禄在和孙志武把瘪三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
瘪三虽有了住宅，娶了妻，但狗改不了吃屎，隔三岔五进聚翠楼寻花问柳。当日晚，瘪三与几个狐朋狗友在大明湖边的鸿运阁酒楼胡吃海喝了一顿，雇了辆轿车，径直把他送到聚翠楼，在一个妓女房间留宿。
子夜时分，周禄在和孙志武来到聚翠楼北侧的拐角处。孙志武脱掉外衣递给周禄在，露出一身紧身黑衣，悄悄说：“大哥，看小弟的。”双手扒住聚翠楼的墙角攀上房顶，一个金钟倒挂，在二楼走廊上落脚，轻步走到最北边的房间，用匕首拨开门闩，潜入房内，悄悄掌上蜡烛，来到床边，对准熟睡的瘪三脸上、身上狠狠捅了几刀，溅得到处都是血。
之后，周禄在和孙志武又飞奔到元宝巷子瘪三的住宅，翻墙入院，用刀逼着瘪三的老婆把银子柜打开，把瘪三老婆用绳索捆绑在桌子腿上，嘴里塞上布团，用事先备好的布袋将金银珠宝悉数裹好，跃出房门，纵身翻出墙外。
“走，当铺去。”周禄在向孙志武打了个招呼，两人又飞奔到清风堂当铺，从背上抽出两个火把燃着，倚在门板上。两人见火势已大，才转身走出南城门。不到一袋烟工夫，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城内的天空。周禄在和孙志武在官道旁的一片小树林里牵出马来，跃身上马，疾驰而去。
次日早，侥幸从清风堂当铺火海里逃出来的两个伙计跑到元宝巷，敲东家的门怎么也敲不开，只得搭人梯翻墙进去，进屋门一看，荷花被死死绑在桌子腿上，赶紧给其解开绳索，拔出嘴里的布团。荷花一听伙计说当铺着了火，知道瘪三昨晚肯定在聚翠楼鬼混，便招呼两个伙计一起跑到聚翠楼，让老鸨领着上二楼，推开房门一看，瘪三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妓女吓得缩在床角上发抖。荷花赶紧让人把瘪三抬到附近的诊所里抢救，又敲开妹夫庞德礼的宅门。庞德礼夫人一听表哥被害，当铺被烧，家里被抢，求庞德礼向历城县衙报案。麻脸典史知道报案人是牛知府的亲戚，不敢怠慢，带着几个捕役查验了现场，觉得是仇人所为，问庞德礼有无怀疑对象，庞德礼明知此案与乔天成有关，但事情的根源由自己引起，追究下去会引火烧身，所以，朝麻脸摇摇头道：“我姐夫社会交际很广，究竟得罪了哪个仇人，真是老虎吃天，无法下口呀。”麻脸见庞德礼把追案不当一回事，也知道瘪三以前的那副德行，便顺水推舟：“此案事关重大，我们一定尽力破案。”带着人离开现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