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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越读关妙慈写的这篇所谓小说,越觉得她真是个书呆子!这哪里是叙述家史,简直就是在暴我的家丑嘛。况且这种反面教材怎能用来宣教?

我爹一辈子不抛头不露面,不敢申请入党,甚至年轻时被评上了县劳模都主动让贤,就是怕引人注意进而被翻腾出这些不光彩的历史。现在可倒好,让我这张烂嘴一嘚嘚,再由关妙慈这枝破笔一划拉,估计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下我可真正成了不折不扣的典型了,被人嘲笑的典型。

关妙慈却不这么认为,她感慨地说,其实我奶奶在她的心目中胜过攻城掠地的那些孔武男人,是个让她由衷敬佩的真英雄。我不知道她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我挤兑她,要她也学学我奶奶,与所长苟且苟且,说不定能提拔个一官半职。关妙慈真生了气,诅咒我思想这么龌龊活该坐牢,应该判我个无期才对。我看她动了真气,急忙跟她道了歉。我说,我之所以口不择言,是想保护我奶奶,不想别人耻笑她老人家。关妙慈说我奶奶一点都不可耻,她让我设身处地想一想,在那样的洪流中,我奶奶为了用她那纤细的臂膀保护住这个家,除了苟且,一个女人家还能有什么更体面的上策?

是呀,让她这一说,我心里更难受了。说起来,老太太这一辈子真是不容易,勇敢地走过那么多沟沟坎坎,竟不得善终。

她老人家是周一那天上午走失的,到周三上午我爹实在等不及,自己到镇派出所报了警。都是一个镇上乡里乡亲的,警察倒也热情,带着我爹走访了很多人家,后来在一个网吧里头也找到了二平,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我爹跟警察起了急,拽着人家的胳膊说:

“活生生一个人难道能插翅飞了不成?你们警察是干啥吃的?”

警察碍着面子没接他的话茬。我爹走后,警察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

“龚哥,有些话我跟你好说一些,你家老祖宗这情况,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猜十有八九是出了车祸。你想啊,被谋财害命几乎不可能,可你别忘了现在马路上跑着成百上千的二把刀杀手,咱们镇子又靠着国道,来来往往那么多大车,老太太真要在那儿出了事儿,人家拉上就跑了,找个荒地挖坑一埋,神不知鬼不觉。咱们这镇上可比不得法制新闻里,动不动就查监控、搞排查,那都是扯,咱们遇到这情况还真就一点脾气都没有。所以,要我说呢,我该协查的继续查,但如果十天半个月还不见人,你们最好就按人没了做打算吧。龚哥,我说句不见外的话,都活到一百岁这份儿上了,值了。也别太悲伤。”

警察的话说得句句在理,可我听了心里更难受。撂了电话,我跟谁都没打招呼,独自开上车,一路奔回枯荣镇。快到镇上,已过中午,于是找个小卖部买了俩面包就算把午饭打发了。我不敢回家,回到家里我不知该怎样面对我爹,我怕被我这破情绪一搅合,老汉更难受。我就那么开着车,围着镇子的周围无目的地不停瞎转,碰着个摆摊的、看见个遛弯儿的,我都下车问问,但是没有得到一句有用的信息。眼看着天黑了,我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时,王静静打来了电话。她问我这一天无声无息地跑哪儿去了?厂里有好多事等着我处理。于是跟她大致说了说寻找我奶奶的情况,其实跟她说也没用。王静静在电话里劝我,不要这么冲动,一个人浑身是铁能碾几根钉子?哪会那么正好,我奶奶刚好走在马路上就能让我遇上?她劝我,赶快回来吧,这么魂不守舍地开个车乱转悠,留神别再惹出别的事来。我说不这么着,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想再找两天试试。王静静说,省所方面刚刚打电话来了,关于合作,有些事情需要和所里的相关处室沟通,必须由我这个老总亲自出面,不能耽误。末了,她建议,要不然,她和司机小蒲替我到镇子周边跑跑,印上几千张寻人启示到处发一发,再花钱发动些周边的乡民,人多力量大嘛。我一听,觉得确实是个办法。我告诉王静静,需要多少钱,尽管跟财务那里预支,只要能找到老太太,花多少钱都不要紧。王静静叮嘱我,回来的路上,开车小心些,安全第一。

返回省城,一头扎进和省所下面处室的对接中,一忙就是两天,说真的,还真就把我奶奶失踪的事在心里给淡化了。礼拜五下午,小蒲和静静这俩孩子风尘仆仆地从枯荣镇赶回来了,他们告诉我,该发的传单都发出去了,该委托的人也都委托了。他们说,乡民们都是朴实人,拿了咱的钱,肯定会给咱上心地留意着,铺下去这么多条线,指不定哪天就有电话打回来,他们劝我不要心急。虽说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但眼见他们空手回来,我还是感觉心猛地又是一沉。

转天是周末,我又回到了镇上,这回,无论如何也要见见我爹了。一见他的面,我差点没忍住眼泪。才几天没见,老汉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手垂得更低了,像个没彻底进化过来的山顶洞人。我想搂搂他,给他些亲人间的温暖,可是我们那地方不流行这种情感外露的行为,这会让彼此更尴尬。于是我就只是坐在炕边,给我爹掏出一支烟,陪他沉默地吸着。就像这么多年来,我爹一直陪着我奶奶抽烟。抽得差不多了,我吞吞吐吐地把关于我奶奶有可能出事的推测和我个人的结论跟我爹提了提,我说这么久了还回不来,肯定是出问题了,我问我爹是不是近日就操办个仪式,我到县城买口上好的棺木,装些奶奶日常的衣物和用品,在形式上下了葬,让老太太也算是入土为安了。我爹不同意,他坚持要再等等,他觉得说不定哪天人就回来了呢。我觉得这个希望太渺茫了,我担心让老汉这么空盼着,心里难受。我爹垂了泪,他说即便如此,没见着尸首,也不能认定我奶奶就是死了,怎么着也要等到今年年底腊八节吧,等到老太太百岁寿诞那一天,如果还等不到人,就办仪式,发丧和生日一块儿办,至少也让老太太过个百岁生日。我觉得也行,还是我爹这个当儿子的对我奶奶感情深,想得更人情更周全。我劝我爹跟我到省城住些时日,散散心,我爹坚决不肯,他说要留在镇上等我奶奶,万一哪天她回来了家里却没人,老太太再走丢了怎么办。我听这话心里难受,只好随他。

回到省城之后的好几天,我的情绪一直低落,干啥都没精神,直到潘局长打来了电话。

潘局长让我到他办公室来一趟,说要跟我谈谈股权合作的事,我的情绪一下子又振作起来。我分析他能主动打电话来找我谈,肯定是合并的事情更有门了。撂了电话,我竟然不自觉地高兴地喊了一声YEAH!我发觉我这个人就是没心,怪不得人家背后叫我半吊子。也别光说我,其实人性这东西吧,有时候经不住细琢磨,今儿说对这个好,明儿说对那个好,可是一跟自个儿比起来,还是自身最重要。亲爹亲妈死了,也不过难受那么一阵,过了那一阵,该吃吃该喝喝,没见一个人随着爹妈一起去的。人嘛,估计都这样。就比方说我现在,我奶奶失踪的事,我确实是真心着急真心难受,可一遇上工厂发展的裉节,整个人的节奏就一下子又调整回做事的状态了,这东西说不清对与错。

去省所的路上,我跟王静静开玩笑说,要是真和对方合并成功了,人家省所是个局级单位,那本人作为它的分厂厂长,咋说也是个处级领导吧?静静兴奋地说,那她从此也就成了处长秘书了!我说当了处长,再找我奶奶肯定就有一堆人上赶着来帮忙了,静静说那肯定的!

路上车不多,路况出奇地好。外边日头虽然明晃晃地,但车内的空调安静地送着凉气,收音机里播送着哼哼叽叽的小调,处处都是那么让人心情舒畅。

潘局长到底是干大事的人,人家那么高级的一个领导,见了我们主动起身迎接,不像那姓黄的,当个小科长,看人都不拿正眼。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潘局长招呼我们喝了冰镇矿泉水后,开始认真地听取我对民旺方方面面的汇报,尤其是对收入和利润以及净资产等等这些财务数字,他还不时地询问并且记在本子上。

钱哥事先给我打了预防针,说潘局长这人,说话办事极有官员风范,他一般很少讲话。他运用最多的词汇是“是吗”、“是吧”、“哦”、“嗯”。陌生人即便跟他聊上一整天,到头来也闹不清他赞成啥反感啥。钱哥评价说,潘局长这人城府太深,他老婆半夜醒来问他几点,他都得谨慎地斟酌半天才告诉他老婆三点半,等他说完其实都快四点了。钱哥提醒我跟潘局长打交道时,要学会观言察色,别嘴上没个把门的。如今看来,我觉着没有钱哥说得那么夸张,我看人家潘局长跟我还是有问有答的,只是话比较精练而已,不啰嗦。

听我汇报完,潘局长和气地问我对于合作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或者方案。我哪敢先说,我客气道:

“这事得听潘局长的。我们是小企业,就好比穷小子倒插门进了有钱有势的丈母娘家,事咋办理咋摆,全得听对方的。”

潘局长扫了一眼王静静,笑笑说:

“既是这样,那我就说两条原则,一是双方平等合作,互利互惠,力争双赢。”

我说好!

“二是加快进度,少些繁文缛节,双方负责人定个大概原则,剩下的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

我说好好好!

潘局长把他的名片给了我和王静静一人一张,随后又让王静静留了手机号。潘局长认真地把号码记在本子上,说随后把静静的号码转交给下面的办事员,以便有事时和王静静对接。我看人家这么务实,我也就大着胆子和潘局长有话直说:

“潘哥啊,咱俩论起来,应该也算是亲戚了,所以,在具体的占股比例和估价金额上,您看怎么能关照关照兄弟,别让我个人太吃亏,我指定也不会让您个人吃亏。”

我觉得这番表达非常艺术,巧妙地强调了个人这两个字,我想,依潘局长的智商,应该能领悟我话中有话。可潘局长闻言却皱了皱眉,他似乎看了一眼我身旁的王静静,又似乎没看,他把身子往老板椅上一靠,居然跟我打起了腔调:

“今天上午还有一个会,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龚总你要实在还有事要说,晚上可以到我家里来。”

大暑小暑,热死老鼠。虽然不是正午,但刚出工业局的楼门,我浑身还是被闷热的空气扑出了一层细汗。

我悻悻然带着静静走出工业局的院子,在马路边找到我的车。它娘的,一个工业局居然也有保安站岗,来的时候,好话说了十遍都不让我的车子开进来,非跟我要车证,我说是找潘局长的,保安说找毛主席也要出示证件,我冷笑着夸这个保安真是列宁的好卫兵,他白了我一眼,还是不让我的车开进去。

车子在马路边停了一上午,晒得跟蒸笼似的,根本没法坐进去。我不禁又开始感慨,当个公家领导就是好,一出门,司机就把清凉的车子开到眼前了,哪还用受这份罪?说到底,吃公家的用公家的,不怕耗人也不怕费油,摆的就是这个谱。不像我们这些搞私企的,生意做得再大,心里也绷着开源节流这根弦,一不留神就露出了没底气的马脚。看我站在车前发呆,王静静拉我找了块有阴凉的地方站定,我掏出烟点上,想梳理梳理今天谈话的得失。静静还没等我张嘴,就直接了当地提醒我说:

“老大,刚才你和潘局长说的那话,人家可能不爱听了。”

我嘴硬说我也没说什么越界的话。静静说都和人家潘领导称兄道弟了,还不越界?我想想是这么回事,后悔自己在生意圈子待久了,越来越忽视机关里的这些规矩。是呀,我是来求人家办事的,怎么能人家给三分颜色我就开染房呢,果然狗肉上不了正席。我问静静接下来怎么办,当然,我这是在考她。她到底是个孩子,直言不讳地跟我说:

“今天晚上,您该去人家家里肯定得去,看来潘大人是嫌有我这个外人在场,碍眼了,他有些话要和你单谈,这是好事。不过,这次去了,您可得掂量着说话,别再没轻没重地乱跟人家套近乎了,当官的都有官威,不喜欢别人越界。”

她说的倒是句句在理,只是我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心说这丫头真不知她是聪明还是糊涂,她都能把潘局长在乎官威的心理剖析得这么透彻,却不懂得维护我这当老板的尊严。不过念在她是一片好心,我也就没和她计较。我眼睛看着远方,深沉地抽着烟,作出一副深谋远虑的样子,问她:

“你还有什么建议,说出来我听听。”

王静静似乎没猜透我的心思,依然心直口快地说:

“晚上去人家家里,不用我提醒您,该拎啥您自个儿决断。不过,您得提防着他点,我老觉着吧,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唤。”

“这话怎么说?”

“您看啊,那个黄科长就是一条会叫的狗,看似气势汹汹,其实很好对付,扔块骨头就能搞定。他还真就不跟咱们玩虚的,收了钱周四一早立马送电。就是简单交换,这种人恶是恶,但是也讲江湖道义。但这个潘大人,长了副笑面虎的样子,我总觉着他笑里藏刀,指不定有什么坏水在肚里憋着。”

我不屑地说:

“他能藏什么刀!你别看表面上是我求他,其实主动权在我手里,我想和他合作就合作,他要是开出的条件让我不舒服了,我就不跟他合作!他还能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合作不成?”

“我说不好,就是一种女人的直觉。我是您的秘书,我得为您着想,有说的不对的地方,您别介意。”

我扔掉了烟蒂,伸手拍了拍静静的肩头,夸赞道:

“行啦,看来你真是个合格的秘书。你放心吧,潘局长和我是亲戚,但在办公室这种场合,当然要互相做做样子,你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这些官场上的事,你们年轻人还刚入社会,不太懂。”

“那就好。跟着‘龚大明白’这样的老板,咱们厂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绝对一年超英,两年赶美,三年直奔共产主义社会。”静静俏皮地调侃我。

话虽这样说,回到厂里,我还是关起办公室的门,安静地思考了半天,我得琢磨琢磨这个潘局长到底打的是什么牌,我明白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可是思来想去,我也推测不出对方到底会包藏什么祸心,我最终觉得是我尤其是王静静确实是想多了,把人都想得太坏了。我琢磨着,潘局长无非是想通过合作这件事给他自己捞些政绩,顺便从我身上也要点好处费,这些,我都没意见。政绩的事,与我无关,随便他捞。好处费嘛,肯定得掏,换成张局长王局长李局长赵局长都一样,我不给对方些好处,人家凭什么收购我的公司。在收购的过程中,定价高点还是低点,完全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我这时如果给他十万块的好处费,他到收购时就能给我多定五十万的收购价,我还是赚了,亏的只是公家。所以,怎么说,我也觉得这事很正常很合理,不必再疑神疑鬼的。况且,做生意嘛,哪能这么畏手畏脚,那样的话,啥也干不成。所谓富贵险中求么,冲一把!

打定这个主意,我顿时感觉耳清目明了不少,我兴冲冲地到楼下车间视察了一圈,我看到工人们正各司其职地忙活着,切割的切割,抛光的抛光,绑丝的绑丝,研磨的研磨,一派忙碌的景象。前几天从钱哥那里又接过来几张小单子,大家的心情都不错。工人们挣的是保底加计件的工资,活儿越多越高兴。我转了一圈,觉得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也就放下了心,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茶杯一掂量,发现茶水有人给续上了。点上一只烟,刚要弹烟灰,发现桌上的烟灰缸也有人给清理过了,我很满意静静这个秘书的表现。我后仰在老板椅上,闭上眼睛享受事业上突如其来的这种顺利带给我的喜悦。我的脑子里开始浮现出龚处长带着秘书出入各种签约仪式和高级酒会的画面,我一身藏蓝色西装,皮鞋亮得能照出天花板的灯光,气宇轩昂地走在前面,和各式名流政要微笑地打着招呼;而秘书则是一身得体的职业小套装,黑丝袜黑框镜,手里拿着文件夹,小牛皮高跟鞋铛铛铛地敲击着地面紧跟在我身后,这才是一个红顶企业家应有的派头嘛。想着想着,虚幻的秘书形象,渐渐具象成了王静静的模样,她抹着烈焰般的红唇,闪动着迷离的眼神,从办公室的门口迈着猫步充满诱惑地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甩掉身上的套装,露出一身花花公子兔女郞的装扮,嘴里呢喃着Baby,come on!我也跟着迷离了,伸出手来抓向她的兔耳朵……

晚上,我如约来到了潘局长的家里。进屋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俩女的,一个相对年轻些,大概四十岁左右,另一个老一些胖一些,看样子五十多岁。两位妇人的衣着打扮都很华贵,正坐在沙发上吃西瓜。我一下子搞不清哪个是潘夫人,只好泛泛地打了个招呼。这年头成功人士的老婆,就像弹簧,伸缩量太大,有同龄的也有差三四十岁的,这东西搞不清还真不能乱叫,搞出尴尬可就不好收场了。潘局长和蔼地招呼我坐下,他很礼貌地给我介绍说对面左边的这位比较年轻的是他夫人,我赶紧重新站起身来问候嫂子好。他介绍说右边那位体态肥硕年龄较大的是他夫人的干姐姐,他让我叫李姐。我敷衍地问了声李姐好。我心说了,干姐姐算老几呀,你潘局座再牛,我不能把你家的狗也当成处级干部去恭维几句吧,咱还真不是那种低三下四的人!潘局长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补充说这位李姐可是大神仙,堂堂周副省长的夫人呐!我一听,吓了一跳。周副省长这几个字我听得很清楚,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省级要员,电视新闻里时不常地就能看见。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和省领导离得这么近,一下子有了一种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尊崇感。看来打进体制内,挤进局级领导的社交圈子,就是不一样啊。我赶忙又一次站起身,哈着腰伸出双手跟这位肥硕的李姐握在了一起,我一个劲地说失敬失敬。李肥硕客气地说哪里哪里,往后是一家人了,不要客气。说着给了我一张名片。我有点疑惑,怎就成了一家人了?

潘局长对李肥硕皱了皱眉,说:

“李姐还真是个急性子。”

李肥硕拿扎西瓜的小叉子剔着牙,大大咧咧地说:

“咱就这性格,开门见山嘛。今黑晌来你家不就是谈这事的吗?”

我真疑惑了,敢情还真要相亲不成?

潘夫人赶紧招呼李肥硕继续吃西瓜,李肥硕便不再言语了。潘局长接话说:

“呵呵,既然提起了这个话头,那我就明说吧。龚总啊,我介绍李姐做你厂子的股东,你看怎么样?”

我头有些懵,我问潘局长说:

“不是谈跟省所合作的事么?”

潘局长笑笑说:

“是谈合作的事,所以才推荐李姐做你的股东。”说完,他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看着我。仿佛是在考我,看我能不能转过这个弯来。

我吞吞吐吐地说:

“您的意思是……”

潘局长换了一副神情,好像老师在点拨不会做题的小学生。他拖着声调说:

“龚总啊,说实话,你的这个事,我想了一个礼拜才想出这么一个招。要不然,你自己说说,省所凭什么要收购你的股权?你自己说说你的厂子有啥特别的优势,不得不合作的优势?”

我摇了摇头。我的厂子虽然不至于倒闭,但也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状态,还处于原始积累的阶段,既没有什么核心的研发力量,也没有稳定的营销渠道,说实话,完全靠的就是我个人的这点关系,四处讨订单,优势,谈不上。特别的优势,更没有。

潘局长盯着我的表情,接着开导我:

“是呀,所以我要是冒然在所务会上提出收购民旺的想法,其他的所领导肯定会否决,甚至以为你我之间存在什么桌面下的交易,那事情就不好办了。不但这次通不过,以后也不好再反复提上议程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潘局长,虽然知道他还有下文,但我仍然把担心挂在脸上。我的这种配合让潘局长很满意,他顿了一顿,故意长时间地盯着我,给我思考的时间。我只能继续配合地说不好办确实不好办。

潘局长喝了一口茶,接着说:

“所以啊,我给你想出这么一招来。要是先把李姐这尊大神拉进你的股东名单,我们再谈收购的事,就容易多了。”

这下听明白了!把副省长的老婆拉进来,我的厂子一下子就变成了省领导的关系企业,那省所再去收购民旺就有了说辞。高,实在是高啊!

我满口应承,我激动地再次握着李肥硕的手欢迎她的加入,我由衷地说有了李姐,民旺发展就更有希望了。李肥硕还是大大咧咧的态度,她说她文化不高,也不懂工厂的事,况且她的金店每天得去收账,所以即使入了股她也根本不想参与我工厂的具体事。我心说了,这更好。我问李姐具体在股数和钱数上有什么想法,李肥硕说她完全不懂,让我开个价。我不禁佩服这些领导的家属,到底见过大世面,做事就是有气魄。我想了想,然后试探性地说我最多能出让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多了心慌,毕竟一直是独资的企业。至于股价嘛,肯定得溢点价,不能按原始资本价来出让。李肥硕让我不要磨磨叽叽地,多少钱开个痛快价。这让我犯了难,因为从来没往这边想过,一下子还真就给人家开不出合理的价来。于是,我看向潘局长,想从他那里得到些建议,但潘局长不接我的目光,我只好说我明天给她个回话吧,我得回去算算。李肥硕撂了西瓜叉子一抹嘴,说行啊,事儿谈完了,她要撤了,明天等我电话报个数,她来工厂找我签转让合同。

人家一个女人家这么利索,弄得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送走李肥硕,我和潘局长重又回到沙发上坐下。潘局长跟我强调,这是两厢情愿的事,他只是当个中间人,卖与不卖、卖多卖少让我自己掂量着办,别回头觉得亏了抱怨他。我谄笑着说感激他还来不及呢,给我推荐了这么大的一尊神,哪能抱怨呢。潘局长说反正要想和省所谈并购,事情就得这么一步一步地操作。这一步,其实原则上和省所以及他个人无关,他还是费了不少口舌,才说动了李姐来当这个金主,其实人家投资渠道多得很,真就未必看得上我这个没多少油水的小厂子。潘局长说念在我算个亲戚找到他头上了,他就算是帮我私人一个忙。我连声表示感谢。我问潘局长,办完这一步,下一步怎么操作。潘局长说,按程序来呗,省所上会先研究,意向上通过之后,再找第三方的会计事务所评估民旺的股价,如果双方都认可,就按评估价收购。至于收多少股,原则上省所必须相对控股,所里的投资管理办法有明文规定。

我算了算,假如我先出让百分之二十给李肥硕,那么我剩下百分之八十,然后转让给省所收百分之四十一,我留百分之三十九,这样就算是达到条件了。我心里掂量掂量,觉得剩百分之三十九的话,如果每年因为跟省所合作能增加两倍的销量,那么我最终获得的利润额比现在还能多出百分之二十,应该还是赚了。当然,卖出这百分之六十一的股份,我瞬间还能回笼一大笔出让金,拿这笔钱再倒腾倒腾房子啥的,钱还能生钱,我觉得这买卖划得来。于是,我说行行行,一切听从潘局长的安排。

临要告别,我从包里掏出一个档案袋,递给了潘局长。里面我早已装好了十万块现金,本来就准备视今晚谈的情况而决定出不出手的。目前看来,完全有必要!于是,我啥也没说,只管递给他。然后我一边脚上蹬鞋,一边手上开门,做出要离开的架势。我觉得潘局长在这个位子上待了这么多年,应该明白这点默契。果然,潘局长一接过档案袋,立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不过,他却拉了脸,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他义正言辞地跟我说:

“我不管你里面装的是什么,你现在立刻就收回去,我不问也不看。龚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明白当官的面对这种事,都要推辞一番的。所以我没理会,只笑笑说聊表心意,继续假装往外走。

潘局长可能也觉得自己太严肃了,他调整了一下语气,语重心长地跟我说:

“龚民呀,你先站住,我跟你说。我在材料这个行业干了三十年,对它是有真感情的。我就是想帮一帮像你这样立志发展新材料事业的有心人,希望咱们共同把这个行业做大做强。我什么也不图,省所收购民旺的股权,这是双赢的事,所里扩大了产品外延、伸长了市场触角,民旺增强了品牌影响,甚至能优化管理,双方都得了益,我看重的是这个。能伸手帮你的,我已经尽量帮了,你再多此一举,可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老相识。”

虽说这番话貌似诚恳,可我想哪有不送礼就办成事的道理,于是还坚持要留下。就在我转身要出门的当口,潘局长在身后冷冷地说:

“你非要把它留下的话,我明天就交到所纪委。”

我一听这话,有点害怕了,这种情况我还是头一次遇到。我尴尬地转回身,潘局长把袋子强行塞到我的怀里,他用鼓励和信任的眼神看着我,并且伸手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我想说点啥,可啥也说不出来。那一瞬间,真的有点感动。人人都说现在的社会风气不好,十官九贪,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好人还是多,好官还是不少,要不,怎能让我走运地偏偏遇上那特殊的十分之一?潘局长这一刻的表现、这一番话,我相信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我羞愧地拿了袋子就要出门,潘局长拉住我,示意我把袋子还装回包里。我明白,他是怕我出门遇见所里的熟人,在所里的家属院,人多眼杂的,让人看到那么厚的一个袋子影响不好。另外,潘局长还嘱咐我近期不要有事没事往省所跑,尤其不要跟他接触太多,当然更不要到他家里来,要注意影响,以免别人想多了,节外生枝。他郑重地低声嘱咐我,有事可以安排我的秘书来充当传令员,公事要学会公办,不要老搞小业务员那一套。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我手足无措地给潘局长鞠了一个躬,我说大恩不言谢,转身出了门。

今夜的风真凉爽啊,吹到身上,把一身的燥热和浑浊全部剥掉,让人顿感通体舒畅。中午的酒气还没散尽,晚上在潘局长家又谈得这么顺畅,我决定不急着打车回家了,我想信步走走,一路感受这仲夏迷人的夜。

五一广场的华灯下,疯老汉还在打着快板瞎嚷嚷。这老汉在省城晃悠得有些年头了,几乎成了省城的名人。听说早些年在老家还是个优秀的民办教师,因为若干年前他闺女怀二胎被强制引产死在了手术台上,老汉就辞了职一直在省城上访,这些年估计是上访上累了或者生活没着落了,索性也就不务上访正业地打上了快板。我路过人群,听见疯老汉正在说:

“党委有权,政府有钱。人大举手,政协闲言。”

人群中有人喊好。疯老汉快板打得更来劲了,继续说:

“四菜一汤,糊弄中央。

下乡便宴,吃穷地县。

酒杯一端,政策放宽。

筷子一提,这事可以。

酒足饭饱,不好也好。

你醉我醉,不对也对!

各位看官,你们说说,对是不对?”

对对对!人们在跟着起哄。又有人喊让疯老头来一段更辛辣的,疯老汉光打快板不张嘴,有人递过来一张十块钱的钞票。疯老汉咧着瘪嘴笑了:

“你们掏钱,俺就张嘴。孤寡老头,不怕警匪。

当今社会,真是见鬼。本末倒置,森严壁垒。

红箍满街,不知真伪。口号震天,朝令夕改。

祖屋祖坟,说拆就拆。圈圈一画,断电断水。

农妇卖菜,城管掌嘴。官爷洗澡,歌星捶腿。

女人出轨,动车追尾。灯红酒绿,新闻奏凯。”

看客们更是叫好,一时间掌声雷动。

放在平时,我也就听一耳朵图一乐,可今天,听着怎么觉得那么刺耳?我挤进人群,豪气地伸手到包里,从刚才那个档案袋中,抽出两张毛爷爷,甩手丢给疯老汉。我让他别唱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来一段弘扬正气的。疯老汉见了钱,乐呵呵地又打起了快板:

“老板你实在,一掏几百块。随便你点菜,好话俺也会。

种田不纳税,上学不缴费,盘古开天地,这是第一辈。

经济跑得快,处处把楼盖。十亿过温饱,确实很厉害。

祖国咱也爱,盼着它安泰。嘴上说得碎,心是好心态。

只愿当权派,别再把家败,延安好传统,一代传一代。

支书有水平,村长有能耐。相信有党在,明天不太坏。

说的不全对,别信俺瞎掰。今天就到这,回家洗洗睡!”

人群哄笑着散去了。我站在渐渐空旷的广场上,看着城市夜空中闪烁的灯红酒绿的霓虹招牌,我感觉这社会确实需要一些正能量的东西来洗涤和冲击一下,就如同这凉爽的夜风要带走喧嚣的一天沉积下来的浊气。我真心觉得,社会确实在进步,不经事不知道,一旦经历一些大事,就会有切身的体会。想当年,我奶奶为了一个成分的破事,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呐!她老人家是打了牙往肚里咽,撕掉尊贵的脸面委身于丑恶的当权者,终于换来中农那两个字,才让一家人得以保全。而今天,我这可是真金白银动辄成百上千万的收购大事,结果连根烟都没给领导抽,就动了动嘴皮子,居然就基本办成了。你说这不是进步是什么?

关妙慈问我,当时有没有想到出让股权这件看似过份美好和顺利的事情当中,有可能会隐藏着风险和欺骗。我回答说有想过但没想透。说实话,别看我在社会上厮混了这么多年,但骨子里,我还是宁愿去相信人性本善的。我以为人生虽是一段丑陋的历程,但在关键的几步上,总还是会有真善美的光芒在头顶三尺隐隐闪烁,指引着人们正确地前行,否则,人生岂不太过无趣?关妙慈感慨地自言自语:“是啊!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此乃真男人。”我问她什么意思,她笑笑说这是华严经里的一句话。

华严经我就不懂了,这些年我只热衷于研究我的生意经。

那天见完潘局长,我激动地连家都顾不上回,直接赶到办公室,我要连夜加班,把资产梳理一遍,因为明天就得给人家李肥硕回话。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值多少钱,我实际上心里也没底。理论上我可以随便开价,但总要给对方梳理出一个由头。算来算去,算到后半夜,我发现工厂的这些有形资产即便不算折旧,也就值个千把万。百分之二十的话,也就是二百万出点头。可是就为了区区二百万就把厂子的权益切走一块给外人,我又心有不甘。壮了壮胆子,我又自己给自己加冕,把民旺的无形资产默认为五百万,那么百分之二十的话,我又能加上一百万。这样,加一起就可以报三百二十万!好主意!掂量掂量自我感觉差不多,就这么定了,明天就按这个数报给李肥硕,看她有啥反应。她要实在觉得高,我就跟她坐下来仔细地分项算一算。

第二天上午,没等我打电话,我还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正在补觉,王静静已经带着李肥硕来敲我的门。李肥硕说她顺道路过,就上来想抓紧把合同签了,完了事她还要赶着去做美容。我只好让静静出去,关起门来跟李肥硕把我昨晚算的数,分项报了一遍。李肥硕听完,也没太大的反应,只说了句还带个零头干啥,直接三百万得了。瞧人家做生意这架势,比买个西瓜还随意,我也就没好意思磨磨叽叽地在那二十万上讨价还价,我只好装出大开大合的样子说,既然李肥硕这么爽快,我也不含糊,三百就三百,成交!我问李肥硕要不要带她到车间转一圏,以便对工厂做个直观的了解,李肥硕说等以后的吧,美容店那边把精油都给热上了。我心说等洞房都入完了,再相亲还有个屁用。也不知是我这点买卖太小,确实不值一提,还是这些官太太的心太大,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反正看不看是她的事,我把话都说到前头了,不看拉倒。

下午,我让王静静带着一式两份的转让协议两边跑了跑,分别签了字盖了章。到傍晚下班时分,三百万的转让金已经到了我的账上。我确实觉得事情顺利得有些不合情理,于是,盯着手机上的到账短信数了好几遍,可扎扎实实的数字三后面是六个零,明晃晃地摆在那儿,却又没有任何问题。于是,我劝自己,无论如何,钱是真东西,百分之八十的股权还在手里,没什么心慌的。接下来的几天,我又安排静静跑了几趟工商,走完了变更股东手续的流程。

大约过了一两周,潘局长打来电话,说省所要派第三方的评估机构和所里财务处的代表到我厂里驻一段时间,仔细地评估一下民旺的资产,以便接下来在所务会上决策。决策指的是决定他们收购我百分之四十一股权的定价问题。这之前,王静静代表厂里已经跑了若干趟省所,递交了许多的书面材料,结论是省所认为这次合作基本没问题,接下来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决定收购价格了。我当然表示热烈欢迎,来吧来吧,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我把厂里的总务主任叫过来,嘱咐他安排员工把厂里上上下下收拾得干净利索些,把该穿的工服都给我穿上,打起精气神。虽然财务评估跟这些关系不大,但给人家留个好印象总是必要的。我还专门在二楼给评估团辟出几间独立的办公室,这事,咱得招呼得尽量周全些,没准儿能卖个好价钱。评估团一共来了四个人,看面相都还挺和善的。我请他们吃了顿大饭算是接了风,他们也没太推辞。接下来,我们合作得很愉快,关于资产的折旧问题,关于库存的定价问题,他们都认真地听取了我的意见。而且,关于我提出来的要考虑民旺无形资产折价的问题,他们也表示会给予考虑。评估团一共在厂里忙活了八天,把六来年前前后后的账本都翻了个遍,临要离开,我又请他们吃了顿践行饭。席间,我问他们评得怎样,能给定个什么数。他们却守口如瓶,说要回到所里和决策人员会商后才能决定。

送走他们,晚上我实在忍不住,给潘局长打了一个电话,我恳请他在决策时能照顾照顾,松松手,别把价压得太死。潘局长还是那种温和的语气,让我放心,他说这不是买白菜,第三方机构是权威的会计事务所,该定啥价就是啥价,人为的因素不会太多。而且,潘局长说涉及收购问题的重大决策是要上党组会的,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末了,他再次叮嘱我不要和他有太多的直接接触,有事的话,派王静静来就可以了。

公家这些程序我懒得听,反正不外乎是怎么啰嗦怎么来,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我关心的是结果。既然一时半会儿还没个明确的结果,而且潘局长这人又是那么清正廉明,我想着当下我也就没什么能施展身手的空间了,只有等。

被动着等待别人裁决是件特别让人难受的事,浑身有劲使不上。我是那种闲不住的人,不喜欢这么被动和消极地过日子,总觉着每天要干点什么对工厂发展有促进的事才觉得日子没白过。想来想去,想到了黄科长这颗棋子。

我感觉黄科长现在是被我牢牢抓在手里了,丢一块骨头出去,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我给黄科长拨了电话,问他电费打折的事搞定没有,他神秘兮兮地说正要找我,他约我周六到温泉山庄找几个人打打麻将,到时候跟我说。我听得懂他的意思,肯定把事情办成了,无非是想当面邀个功揩点油,这个没问题。大方向早就说定了,把打折省下来的钱我俩对半分。事情只要能办成,多花一场泡温泉的钱那是小意思。

于是,周末的时间,我叫上小蒲和王静静陪着黄科长到温泉山庄昏天黑地地打了一宿麻将。洗牌的时候,他悄悄地在我耳边只说了两个字——八折,我一边码牌一边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我也偷偷回了他三个字——年底算。接下来,我连喂牌带点炮故意输给黄科长三千多,把这老小子乐得一个劲说以后每个月都要约着到这地方打一场,我说打是没问题,但他每个月都得替我办成一件事,黄科长笑得露出了几颗烟薰茶泡的大黑牙。

周日下午回到厂子,趁小蒲停车静静送我上办公室的工夫,我从柜子里拿出一包韩国化妆品套装,装作随意地递给了静静,我俏皮地说:

“小姑娘那么漂亮,别陪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熬通宵熬坏了皮肤,那我们可担当不起,这就当加班补助了。”

搞得静静欢呼雀跃,她说:

“有这好事,以后天天都陪着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儿干通宵。”

我笑着说天天通宵我可干不动,静静羞红了脸娇嗔道:

“龚总是个大流氓。”

哈哈,真是快意人生呐!

每当事业很顺心的时候,我就会回想一下自己的人生,我觉得呀,自己就像一只蜘蛛,刚来省城打天下的那个阶段,咱就是一只裸蜘蛛,赤脚爬在地上,行动到哪里都会有性命之忧。随着结识一个个的客户和朋友,逐渐在空中织起了现在这一张纵横交错的网,网织得越大,捕到的食就越多。我琢磨着,这就是所谓的生意经吧!咱算彻底悟透了。

目送着静静小屁股一扭一扭地离开我的办公室,我想起了小然的小学课本中关于蜘蛛的一首诗迷,于是和着西皮慢板的调子,轻声哼了起来:

“小小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起八卦阵,专抓飞来将。将将将将,将将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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