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吾宫时日（一）
冯子霓从没想过五年后的今天会与冯子月再次相见。更没想过再次想见的时候，子月已经形同废人。
在冯侯将同一屋檐下十几年，这小狐狸的本事她早就见识过了。
当年这小狐狸不声不响的跟赵诚胤相好，若不是先皇公布她的身份，指不定她早已不理伦常跟赵诚胤双宿双飞了。直到如今，赵诚胤已贵为吾王，子霓五年来费尽心机、努力让自己做得面面俱到，却仍未坐上东宫娘娘的宝座。
子霓每时每刻都将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在赵诚胤面前。他跟她相敬如宾，她能够理解感情的事情要慢慢来，急不得。他从不曾踏入她寝宫半步，她就安慰自己他要让弱小的吾国强大，付出时间和精力，她愿意等他。
一直认为终有一天能将他感化，一直认为他把东宫之位空着，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赐封给她。
直到冯子月回国，子霓才醒悟过来：只要这个小狐狸活在世上，东宫之位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不过现在看来她已经没什么好担忧的了，这个形同废人的子月根本成不了威胁。
赵国战败的消息让吾国国越发张扬，原先持观望态度的不少国家纷纷送来贺贴示好。赵诚胤却没有半点胜利后的喜悦，他最忧心的是全国竟找不到可以治好子月病的好大夫。
绚烂夺目的烟花在皇城上方绽放。
赵诚胤望着身旁面容绝丽的女子那双空洞的眼睛，心痛莫名。五年前他与她并肩站在这个地方，那时烟花依旧绚丽，她灿若星辰的眼睛在火光中射出迷人的光芒，那时的他还是初入政坛未展拳脚的散漫皇子。五年后的今天，他已贵为九五之尊与她并肩站在同样的地方看天下间最绚丽的烟火，光火中她的脸依旧如印象中的美好，唯独有变化的是她的心。
即便让她恢复，他在她中的份量早已跟五年前不一样了，这才是他最为不安和心痛的。
请遍吾国所有的名医，都说她得的是心病，赵诚胤不想、也不敢去猜测她的心结完全是因为浣颜鸿。
“月儿，我带你回江南好不好？”天下间，能够让吾王如此语气对待的恐怕只有冯子月一人。
子月依旧呆呆的望着天空盛放的烟花，眼神空洞得找不到交集。
“你忘记了一切，我就帮你把忘记的美好都找回来﹔如果你关上心门，就试着让我帮你打开。有我再，没有人再能伤害到你。”他说过他要成为强者，强大到能够足以抗衡所有阻碍他们两个的力量。
整个江南的百姓都乐了，因为他们心目中的圣君巡访，而且还是在元宵佳节的大日子。
灯火通明的西市，各式花灯美不盛收，远远望去，灿若银河。
人们着各色衣服穿游在花灯市上。有人集在花灯前猜灯谜﹔河堤上不不小孩子玩耍着小米﹔大树下的草坪上，三五个人一群手提着花灯，打趣的、相视不语低头浅笑的……
宾客来茶楼的雅座间，坐着一男一女犹美得如画中仙眷侣，惹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只见女子望着那盏巧夺天工的象牙花灯出神，男子则在一旁静静的望着女子，仿佛世间除了彼此，再无旁物。
灯市上的人渐渐散去，男子扶着女子从雅座间出来，步行到行人稀少的街市上。
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头发凌乱、满身恶臭的老妇人，跪在女子面前，溺水的人抱住唯一生机的浮木般，死死的抱住女子的脚，哀求到：“子月小姐，我求求您看在当年救您一命的份上，饶了我吧！我知错了！我知道错了！当年这么做……这么做全是大太太……不……是金香莲那贱女人的主意……子月小姐，我求您放过我吧！”
老妇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几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押走。
赵诚胤执起子月冰凉的手，将她牵到马车上，一行人马消失在西市的灯火里。
“主子……”郭公公陪赵诚胤南下，这一路上见到主子对子月姑娘呵护倍至，不由想起主子与子月姑娘初遇花灯会、霞中道别、拱桥失约的种种往事。主子是他从小照料大的，主子的心思做为下人的他从不敢去揣测，可这次主子放着朝事不理，陪子月姑娘回家南冯家老宅，身为君王此举却实有些不妥。
主子当初的一句话让子月姑娘远嫁赵国，神仙般的人儿弄成现在呆呆痴痴的模样，任谁见了也会心生怜惜，更何况是主子。
郭公公也很明白，正是因为当年子月姑娘远嫁赵国，才让淡薄名利皇权的主子有心参政，蜕变成今时人人称颂的君王。主子虽然是圣君，可凡是关于子月姑娘的事情，就难免不担心主子会乱了方向。他出宫前丽妃娘娘交待他得把子月盯仔细，怕她心向赵国会对吾王不利。
郭公公身为大内总管，对后宫妃嫔之事也多少有些耳闻。这位丽贵妃可不是简单的角色，必竟想在后宫里头保住位置，就得不择手段﹔更何况她是一个并不受宠的女人。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不看，丽贵妃是多虑了。他跟这女人并不熟络，虽然她曾几度想利用他达到吸引主子注意的目的。如果事情关系到主子安危的话，他并不排斥跟这种女人站在同一阵线。
这江南一路走来的观察，让郭公公觉得是丽贵妃多虑了。
赵诚胤落塌的地方下是当年江南第一大户冯侯府。
府中的摆设、园林的一草一木都跟五年前一模一样，唯独变的是这府里的人全换了。
五年前冯子杰在子月将远嫁赵国时想将她带走，奉命来带子月回宫的赵诚胤怕在场的士兵说漏嘴牵连到冯家，就将那些人全都秘密杀害了﹔可这件事情依旧被先皇知道了。先皇大怒本意将冯家满门操斩，念在他们对陈霜儿和子月有收留之恩，这才改意处死子杰，冯侯贬为庶民，还封了冯府。
冯老爷受不了打击服毒自杀，整个冯府就乱了。
三太太想保住富贵，去揭发当年大太太金香莲让产婆害死陈霜儿的真相。阿英为了活命，便将当年的事全盘托出，金香莲被赐毒酒之时，想拉着阿英陪葬，阿英却用发钗伤了金香莲，逃走了。
二太太一心打算去投靠女儿冯子霓，半路遇上劫匪，抢了财物细软还失了身，她受不了这个打击，跳崖死了。
三太太见冯府被封，只得带着子霜投奔娘家，却终日被哥嫂指桑骂槐的羞辱，地位连个下人都不如。从小娇惯了的子霜哪受得了这份委屈，想去理论，却总被表哥表姐欺负。有人说大年三十还看见她们母女两个蹲在街边，至今是生是死无从得知。
赵诚胤自不会将这些告诉子月，他想等她的病情好些了，时机成熟后自然会亲口告诉她。
今天天气不错，赵诚胤将子月带到后花园中。望见园中的绣球花开得极好，不由得心生感触。
“月儿，你记不记得当年我与子杰游园时，曾为绣球花题诗，只写了上半章就去了别处，回来时见到下半章已被人填好……我还一度认为那写诗的人是子霓，这让我的心有些说不上的沉闷。直到画舫出游，在河堤边拾到你的风筝，当我明白题诗的人是你时，心里那股沉闷被欣喜取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庆幸什么。月儿，你看这花开得多美……”赵诚胤轻折了一枝开得最盛的，递到子月手里。
子月望着花儿，长长的睫覆住眼睛，依旧不语。
从她回国到现在已经三月有余，却从不曾开口说过半句。赵诚胤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抬首望着开空，不知何时他的心情才能够跟这天空一样明朗，不再被后悔、揪痛之类的东西困扰。
郭公公老远就见到这副画面。说真心话，略过血缘这一层，世上没有比子月姑娘更配主子的女子了。这样美好的宁静让他不舍得打扰，于是静静的站在原地，却无意发现子月姑娘毫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他老眼昏花，竟看到有滴晶莹的东西滴落到花上，他正想看个仔细，就听见主子出声道：“有事？”
郭公公忙走上前去，恭敬的将军报呈上。
赵诚胤合上军报，蹲在子月跟前，软声说到：“下次再带你来好吗？我们要回去了。”看到子月依旧望着手中的绣球花不语，他藏起眼底的落寞，起身对郭公公吩咐道：“即刻回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