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礼邦一路寻来,果然看到李依一站在河边,背倚大树。
有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他的身上,光与影交错出绚烂的不真实。
赵礼邦看着二十步以外的人,黑的发、蓝的衫、绿的树、冥想中的脸、跳跃的阳光、极美的画面,一个让人觉得极不真实却存在着的人。
在赵礼邦看来,李依一是温文有礼的,与他相处日久,这种感觉就越深刻。
无论老弱妇孺,他与谁都相谈甚欢,语气不高不低、声调不快不慢,黑亮的眼里一抹微笑不多不少,衣着永远干净清爽,周身一尘不染。给人一抹阳光,却不让阳光走进他的生命中的人,一个奇怪的却吸引了赵礼邦全部视线的人。
依一依着感觉向着赵礼邦的所在望过来,只是轻轻的一瞥,还未曾看清楚,就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在这样的一个小地方,能把灰布长衫穿的这样有模有样的人也只有赵礼邦了。
赵礼邦,字文长,是这个小村子不多的几个读书人之一,也是依一现在的房东兼东家,家有良田数顷,全部外租,李依一目前在给他做账房先生。看到依一向他笑的和煦,赵礼邦轻轻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倚在树上,莫名的心安。
……
李依一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繁花似锦,光线很足,灼痛了她的眼。
退休了要如何去面对以后的每一天?一时间竟然觉得好没意义。
全身的力量好似被抽离,生命快要走到了尽头一般,这一会儿觉得恹恹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去了很远的地方继续找寻她未来的生活方向,和丈夫这么多年的客气生活也该有个了结了。
那样委屈自己做个乖女儿、好母亲,扮演一个好妻子的角色,还真应了戏里人生、人生如戏的感觉!
她们这一代人还真是累呢,学生时代要做父母的乖女儿,工作了要考虑照顾年老的父母,结婚后要为了家庭和孩子,这一生转眼间就到了花甲之年,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回想自己的人生,还真是简单呢,告别了恋人和自己想要的工作,放弃了生活与学习过的远方大城市,回到家所在的地方。然后就是工作两年后,不想成为异数,为了结婚而结婚。像极了大多数人的婚姻,唯一的不同就是自己选了一个一开始就没有感觉的人,无爱也就无伤!
第一次与丈夫见面时的情况好象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依稀有一张还算年轻、可能还有些憨厚的脸,媒人不停的向自己说着什么,到底是什么呢?应该是从来就没有听清楚过。她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明白,爱情与婚姻竟然可以这样的南辕北辙,幻想与生活可以以这样一种方式诠释!本就内向的自己从那时候开始应该也是更加寡言了吧?!
记不清了,反正婚后有了女儿,为了家族与女儿尽量去适应婚姻,曾经的少女时代的幻想和对生活的期待在一天天隐藏。
夫妻间一开始就不曾有过热情,所以生活便过得温吞似水,慢慢成了一滩死水。有过期待吗?李依一相信自己是有过的,不过那些期待更像是笑话,在那么实际的人面前,期待是重锤与风的搏击,完全成了小丑的表演,也不过是博取他人一乐的玩意罢了!
很可悲啊,所有人都在依赖她,可是她却没有可以依赖的人。那么好强的李依一,谁还能认为有什么是她不能做到的呢?有病能忍,只要有一丝力气,就还会爬起来上班,做饭、管孩子、收拾家。工作几十年,仅有的几次请假还是因为老人或者是孩子的事情。有委屈吗?没有,生活不就是要从不断的挑战中走过去吗?可是每到夜色沉重,家人都沉浸于睡梦中,而她还要处理每天必做的琐碎家务时,校园中那个意气风发、才华横溢的少女,只是偶尔从她的脑中闪过。
李依一忽尔觉得可笑,60岁的人,一不小心,要是活个八九十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还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伤春悲秋似乎过早了,要从新开始生活了,这次要为自已活一回。一经决定,心里开始轻松起来,说做就做,先去买点东西,回来为自己的退休和新生活祝贺一下,以后的事慢慢来。
为自己画一个雅致的淡妆,着一身轻便的家居服,拿上精致的手提袋,下楼出门,两三个拐角后就是李依一经常光顾的那家大型超市。
眼看目标在即,斜次里开出一辆超常规路线行驶的车。
在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的时候,李依一笑了,笑的异常的开心,她看到了那个惊慌的肇事者,那还是个孩子,车上贴着的“新手上路”的标语。
在双眼闭上之前,李依一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竟然不能对潜在的危险及时做出应变。希望可以用自己的表情安抚到那个被吓坏了的孩子,还只是和女儿一样的年龄,以后的路还很长。
断断续续能感受到一些外界的声音,只是睁不开眼,她知道是在拿营养剂吊着她的一口气,真累哪,没有希望了,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从隐隐传来的哭声中,李依一知道有家人,有最好的朋友,有就近的同学,有女儿,有曾经的同事,还有一些什么人实在不是她有力气可以一一辨认的。
女儿真的长大了,从她偶尔流露出的只言片语中,可以听出夹杂在她的悲伤中的坚强,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几天之后,李依一带着唇边最后的一抹微笑离开了这个世界。只是她没有看到那一双悲伤至绝望的眼,没有听到丈夫无声的轻语“依一,我还没有说出我对你的感情,医生说,只有生的强烈的yu望才能带来奇迹。你对自己一直都很狠心,可是你怎么可以对我们的孩子也这么狠心?你竟然一点也不留恋这个世界,我到了还是没能入了你的眼吗?”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李依一在天色要明未明时醒了,知道自己还活着,她不清楚该做出怎样的反映?
周围很静,身上仍然没在力量,先缓和一下再说吧。
安静地躺了一会,她慢慢的张开了眼,这一睁眼心里就有不妥的感觉,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惯常的医院。四周环视一圈,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象是古老的画面搬到了眼前,偶尔有微微的风吹过,一点点透着冷。
到底是六十岁的人了,心沉闷着却没有悸动。努力抬起手臂,细弱且无力,这才意识到连身体都不是原来的了!?老天是不是看她活的太过平淡了,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却忘记洗去她的记忆了?
好还是不好,这还真的不好说。不想了,静观其变好了。
无论她乐不乐意,时间总会继续,但她不再想被动地接受,既然有了第二次机会,她准备换一种活法。
等到屋外传来隐约的声音时,李依一从浅睡中醒来,闭上的眼睛并不急着睁开,她想先听听情况再决定后面的行动。
等四周再次安静下来,她对自己目前的状况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林小小,林家唯一的女儿,现年三岁,刚刚溺水后被救,二夫人所出,现已无母。
要记得自己以后只能是林小小,原来的名字还是先忘记的好。刚才来的应该是大夫人,一个丫鬟和一个家医。听到大夫认为她还未醒是惊吓过度,再睡会就好时,她明显听到了大夫人如释重负的叹息,有点奇怪,且无法理解。
有自己的专属医生,如何会出来一个病痨而死亡的二夫人?大夫人言语平和却了无生趣,只怕又是一个心伤之人。
小丫鬟在主母面前说话跳脱,要么很受宠要么说明大夫人对人还算宽厚。只是如何解释二夫人病痨而死,弱小的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会溺水,既已溺水如何又会被救,被救后身边却无人看顾?这个家只怕有深度!
想归想,有一点还是可以相信的,那就是既然已经被救,目前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李依一努力从床上爬起来,再认真地看看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公道地说,居住环境还不错,符合小康之家小姐的闺房的标准,确切地说是很精致,东西都不奢华,但却件件用心,处处考究。
桌上一碟小点心,有茶水,是前面进来的人带来的,她听到了放东西的响动。不管情况如何,先吃点东西好了,虽然她一直都不喜甜食,但在生存面前什么都可以忍耐。
一口水冲一口点心,吃到不饿她再也没有继续吃下去的yu望了,毕竟一直都不喜欢,只能慢慢适应。
走出房门,眼前一亮,屋外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草长莺飞,却是一派江南水乡的精致模样。
依一骨子里就是一个小女人,只是生活将她磨的实际了,为了那一点小儿女情怀,年轻时没少给自己找心伤,偏偏又是个沉静的性子。没生生的把自个儿给郁闷死,自己都觉得是老天眷顾了。这一会儿见到了梦里水乡,虽然奇怪于没有一个人,却正合了她的意。这个上一世生于北方长于北方又死于北方的女子,面上带着一抹欣喜的微笑,脚步轻盈地游走于各个回廊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