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身陷险境
是夜，月朗星稀，整个明州陷在夜深时分的梦魅里，一般罪恶都在黑夜中诞生，而阴谋在黑夜中也更容易形成和衍生，因为黑夜能掩饰住人类最丑恶的一面，在这里，属于人的良知、道德、伦理都会因为光明的流逝而丧失。
对于此时的大庆，燕王完亮是神话一般的传奇，他有着万夫不挡之勇，是人人惧怕的霸王。
可是再厉害的霸王也只是一个人。
所以当被围困在众多杀手中，血污披面的燕王抬起头，明州知府并不惊慌，他笑了，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白日里恐慌失措的样子。他轻声说道：“燕王殿下，您不是很喜欢明州吗？只怕这明州就是您的葬身之地了。”
虽然处境狼狈，夏侯完亮还是在笑，张扬跋扈的笑，面带讥诮，仿佛不屑，又仿佛嘲讽，他道：“本王趟过千帆，竟会在此遭你一道，也算是阴沟里翻了船。”
明州知府淡然道：“王爷不必介怀，您防范的紧得很，下官本也没什么机会。可惜您下午时遇逢佳人，有些大意了，这才让下官有幸钻了空子。”
完亮看着那知府此时去了一身唯诺之气，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翩然之色，他有些自嘲道：“知府可真是会利用良机，那糕点里下的是牵机之毒吧？”
明州知府点了下头，又再缓缓摇了摇头，“糕点里的是五石散，茶水里的才是牵机。”
完亮一笑，拍手道：“很好，先用迷药再下至毒，好方法！本王也认栽。”他眸色转利，厉芒直射向明州知府平凡无奇的脸，“你到底是谁？”
“贱名不足挂齿。”明州知府淡淡道，看着狼狈的夏侯完亮，想了想，方又道：“不过燕王殿下问起，我便告诉你罢，也好让你可以死而瞑目。以后见了阎王爷也知道是谁要了你的命。我叫小苏。”
小苏？
好简单的名。
完亮从未听过。
刘沛之背中一箭，臂中一箭，手持宝剑，双目赤红，瞪向小苏，斯文尽失，“小小一个知州府尹，竟敢刺杀燕王，你不要命了！”
小苏似乎也想了想，又道：“不杀你们，我不会死。可杀了你们，我也不会死。如今很多人都想要燕王千岁的命，我杀了他，也算帮了一个大忙。”
刘沛之被他顶的咬牙切齿，暴喝道：“到底谁派你来的！”
小苏叹了一口气，似乎并不想再多说了，倦倦地揉捏了下眉心，侧过脸轻声道：“燕王，您是当世枭杰，我向来敬重。必当会为您收尸，请放心上路吧。”
比起一向飞扬跋扈的夏侯完亮，这人说出的话更让人气结。
夏侯完亮气笑了起来，“苏兄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你中了牵机能活多久？强撑到如今还不倒，就冲这点，我不得不佩服万分。”小苏挥了挥右手，轻声吩咐四周的弓弩手：“放箭。”
又是一轮一轮的箭如雨一般射向夏侯完亮。月色如刀，照着那密密麻麻的箭雨闪着令人齿冷的寒光，一片空蒙中，只见夏侯完亮衣襟微微飘扬，面对万箭齐发，在这危机四伏，漫天箭雨中，他扬手接下一箭，抽下绑发的发带，以箭支为弓，绑带为弦，眨眼间，又扬手连接下五箭，搭上弓弦，瞄准人群，反手就是一发五箭连珠，齐齐射去。
顿时，银芒破空！
小苏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瞄准的，就听到传来几声惨叫，身前的五人已被牢牢钉在了地上。他平静无波的眼这才微微闪过异色，只听完亮长笑一声，“知府，世人以讹传讹，只赞我箭法如神，却不知道我的弓更是天下无双 。”
小苏微垂的眼慢慢抬起，点头道：“也对，我知道要杀燕王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轻易得手也没什么意思。”
他淡淡一笑，“也罢，燕王千岁，那么我们再玩一玩吧。”
一声惨呼。
一片乌云遮住了天上那最后一点光亮，遮天闭月的黑暗中，夏侯完亮身形极快，他疾掠之时，披风形成一张铁片似的激扬开来，身形一转，剑尖就在他披风之隙向后刺出去。然后就响起了这声惨呼，异常凄厉，令人不寒而栗。他不再耽搁，再次斜掠而去。
这声惨呼过后，后面兵器交击之声依然不绝于耳，刘沛之在他身后挡住一箭，低声道：“主子，那明州小人的人马太多，不如由属下去引开他们以策万全。”
夏侯完亮抓住剑柄的五指，因过分用力而发白，汗湿衣襟。他体力在不断消退，神智也渐趋模糊，想来是他极力克制的牵机之毒正在发作，但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绝不能倒下，更不能慢下来，因为只要一点点、一点点的慢，他就会死！
他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做，绝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再一次狠狠割破右臂。
“主子！”
“无碍，我避开了动脉。”血流如注，他神智顿时清醒了一点，道：“你去吧，出了明州向南行，青州驻扎的王珲将军是我麾下，你持我金印去调兵……”他眼底一片阴霾，“我要这明州再生不出寸草。”
刘沛之领了金印，还在犹豫，“还不走！”耳听夏侯完亮低喝，他犹豫道：“我走了，主子一人怎么办？”
夏侯完亮恨声道：“我死不了，不揪出幕后黑手我绝不会死，可不能便宜了他们。快去！”
刘沛之知道多说无益，只得道：“那主子千万保重，沛之去去就来。”
身后又一轮追杀重新展开。夏侯完亮强撑着逐渐涣散的意识勉强应付着。背后数十支箭羽已然追到！他抿起了唇，使得他深刻的五官更加厉然凛冽。霍然回身，扔下长剑，伸手一抓就又是五支箭羽，他就地取材，弯弓搭箭，箭羽破空而入，直挑人群，纵横四方。一时间，魂散魂飞，众人也不知怎么招架是好。
“别管其他人，杀了燕王，他是逃不出明州的。”身后淡漠的声音遥遥传来，又是那个小苏！
好，好一个人才！性冷，心黑，手更狠。夏侯完亮第一次由衷佩服起这个人背后的主人。这个小苏的主人，只怕心机之深更在他之上。
连番的追杀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夏侯完亮只凭着一口气强撑着，时间像是过的很慢，又像是眨眼间的事。
眼睛疲倦的几乎再也睁不开了。
到了哪里了？
沉重的眼帘一下子被牌匾上“杨府”两字震住了。他眸色一沉，不及多想便翻墙跳入。倚在墙头只听到外面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道：“大人，是杨府。”
“他进去了吗？”
“没看清。”
“都没看清？”见无人说话，小苏似乎沉默下，良久没有开口。夏侯完亮此时听觉异常敏锐，猛地捕捉到一丝异常的轻响，竟像是有人朝这边走来，心里下意识的一紧，他的眸子深沉如海，静静等着，手指捏紧弓箭。只听那人安静的停留了一会，隔着薄薄一面墙，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几乎都能听到那人的心跳，也许，是自己的。又听那人轻声道：“燕王不像是那种找死的，更不像是那种在死前非要见见女人的，你们再去别处搜搜，这明州，他跑不掉的。”
嘈杂声不多久又远去了。
完亮略松一口气，这才感觉到来自五脏六腑的疼痛，痛彻心扉。视线模糊的穿过瓦檐、庭阶、红墙、亭柱，一样的夜色，一样的黑，但不知是不是疲倦的原因，竟觉得这黑暗中的杨府有一种轻柔的温暖，而忘了着着实实依然存在的危险。
他知道自己模糊的意识已然撑不了几时，几步踉跄，凭着直觉跌撞入一扇门内，只要是她，也许自己还死不了。完亮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肯定，但是他只凭着直觉如果是她在身边，那他就一定不会轻易死去。
原本悄然无声的房内因为他的闯入，响起了一个女子压抑着声音的惊呼。他猛然掀开床帐，看着里面目瞪口呆的娇俏少女，笑意跃上了夏侯完亮的嘴角，虽然他现在是如此狼狈，也许这一生都没有如此狼狈过，但在佳人面前，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意，“绾绾，我们又见面了。”
在黑暗袭来的刹那，夏侯完亮似乎听到了那个少女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叫杨妍，不叫绾绾，不是让你别再叫错的吗？”
如果他是清醒的，那么他会大笑，因为逗弄这个女孩似乎很有趣。但可惜……黑暗淹没了他所有的神智。
杨妍看着一身血污的夏侯完亮，当时的她也许只知道这个人绝非常人，但她不知道的是，从此以后他们两人的命运就这样系在了月老的红绳上，而这根红绳改变的不仅仅只是他俩的命运，更多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也许，还有这个皇朝的命运。
但是，这又能怪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