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娇俏少女
“闪开呀,小心啊……”
随着惊慌喧杂的人声,只见一骑快马风驰电掣般的冲过,虽然明州道路宽阔,但两边行人仍避之不及。
马上的人穿着一身皂色的紧袖箭衣,对自己造成的混乱丝毫不见,一边抖着缰绳,一边长挥马鞭,所过之处,众人纷纷倒地,一时秩序大乱。他身后半尺跟着几骑轻骑,也风一般嗖嗖嗖穿过。
“那是谁啊?好嚣张!”路边一名直爽汉子满脸不忿,忍不住插嘴。
“嘘,你不要命了!那是燕王殿下!”旁边一卖桃老汉连忙堵住他的口。
汉子只觉得冷汗顿时滑下。皇帝九个儿子中,最狠辣的就是这个主儿。
他压低声音问身旁老汉道:“那真是燕王?”
老汉长叹:“除了燕王,谁敢在官道上如此目中无人策马狂奔?”
只等那群人马走远了,四下才敢传出絮絮叨叨的小声议论。
“听说西陵城三日屠城,那血可是把整条绿松江染红,就连浮在江面上的油脂也足足三指厚。”
“我听说西陵王临死一搏派了足足百人围杀燕王,燕王单枪匹马,手持一把弓箭就把那么多人都杀光了。简直神乎其人!”
“可不是!我还听说西陵王死都没有瞑目,燕王挖其眼睛,割其舌头,要他到阎王殿里也口不能说,眼不能视,好狠啊。”
“不过跋扈!”一声不满的娇斥在议论纷纷的人群里尤显突兀。
众人惊诧的转过头,齐齐看向出声的人,只见是一位正值妙龄的窈窕少女。那少女青衣如濯,衣饰精美,梳着飞仙髻,左右颊边各坠一粒明晃晃的东珠,更衬得秋眸剪水,雪肤如玉,明丽有如明州青山碧水间常开不败的花朵,想来是一位富家小姐。
跟在她身边还有一个相貌秀美的丫鬟,眼见众人望过来,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道:“小姐。”
那小姐抬高头,俏眉飞扬,语含讥讽:“这燕王甚是跋扈。别说天下百姓,我看连皇帝太子他都没放在眼里。”
众人只觉这小姐一双眼星光璀璨、灵气逼人,似乎脸上其他的五官到不重要了。一时间,众人都在心里赞叹一句:好美的一双眸子!
小丫鬟听她这么说连连跺脚,急的面红耳赤:“小姐!”顾不得尊卑,急忙拉着她远离人群,口中不断道:“奴婢求你了,虽然明州不是帝京,但一个不小心,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
那小姐也由着她跑,嘴里却不紧不慢道:“素素休要担心,我们这里离兆京十万八千里,那燕王又都一下子跑的没影了,谁认得出我们?再说,那燕王又不是长了顺风耳,还能给他听了去?”
素素急的一头是汗,回首连忙道:“我的好主子,奴婢求你别说了。”
小姐眼眸一转,笑了,“好个没胆丫头,两句心里话都藏着不敢说。”说罢甩手道:“你既怕惹麻烦,就先回府吧。我自己逛。”
“小姐勿恼。”素素急忙拉回她,苦口婆心道:“西陵王叛乱刚刚平息,世道还乱,小姐一人我怎敢放心。”
小姐含笑低头看她的手,“你既担心被那燕王听去惹事非,我让你回府不正如意,还拉我作甚?”
素素面色一红,手却不肯松,小声道:“我是担心小姐,小姐却来取笑我。”
“担心我?”小姐失笑,“想来你也怕那屠夫?”
素素迟疑了一下,方道:“都道燕王心狠手辣,小姐方才也听到了,西陵王叛乱就算死有余辜,但满城百姓无辜,燕王一道屠城令,就全杀光了!”她想起来就觉得可怕,十万人啊,这是什么样的凶神啊!她家小姐还这么口没遮拦,要是她早闭上嘴躲得远远的了。
“所以我说错了吗?”小姐含笑,“试问天下谁比此人更凶残狠毒?”
看着面色不惧的小姐,素素一顿,迟疑问道:“小姐不怕?”
“我为何要怕?”
“让燕王听去如何是好?”
小姐扬眉一笑,很是洒脱,“说都说了,再怕何用。”
素素一想也是,也笑了,“我只担心小姐,小姐不怕,我也不怕。”
见她笑靥纯真,小姐突然想起一事,不由一叹,声音也低了下去,“前几日爹来信说要让我回兆京,眼看这两天就要启程。”
“回兆京?”素素眼眸一转,合手一拍,笑道:“那太好了!太师身在兆京,公事繁忙,小姐这十年能见到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太师终于想起小姐,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想起?”小姐苦笑摇头,“日前皇帝下旨广招秀女,我看爹的意思是要我进宫。”
“进宫?”素素微有迟疑,揣测道:“当今圣上有九位龙子,如今只有太子册妃,太师的意思难道是要把小姐嫁给哪位王爷不成?”越想越有可能,她自顾自的琢磨起来:“八皇子和九皇子还是半大孩子,肯定不合适。除了他们,四皇子太冷,五皇子有残缺,六皇子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七皇子是小姐表哥,那就剩下三皇子楚王和方才那个凶神了。啊,小姐,你要是能嫁给楚王就好了!”她兴奋地嚷道:“据说那楚王有潘安宋郎之貌,性格温润如玉,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精,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和小姐您最相配不过。”
“稚子胡言!”小姐嗔怒,抬手做势要打素素。素素弓腰一闪,踮起脚附在小姐耳畔,微声说道:“难道小姐不想找个如意郎君?”
小姐脸上一红,低声斥道:“偏你什么事都知道,休胡说!”心中微有酸意,“爹爹倒是很盼望我进宫啊。”
素素笑答:“进宫有什么不好呢?我觉得小姐才貌双全,又系出名门,若是不选妃实在可惜了。”
“才貌双全?”小姐苦笑:“本朝才貌双全的女人多了,红颜自古多薄命,我才不稀罕才貌双全,只想要找个知我懂我的知心人。”她红着脸小声说完。
“小姐若真不乐意,那就不去呗。”素素见她这么为难,不以为意地开解道:“反正太师都不管不顾这么多年了,凭什么修书一封就轻易把小姐送进宫?我看,小姐和我就待在这明州哪儿也不去,明州多的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少爷,足够小姐选到知心人啦!”
那小姐心中酸涩,幽幽一叹:“世上的事哪能都尽如人愿。”
见小姐难得伤感起来,素素心里微酸,只想措辞安慰,偏偏嘴笨,连叫了两声小姐,也不知安慰些什么,憋了良久,才吭哧道:“要不,我给小姐买点平时最爱吃的芙蓉糕……”
小姐“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笑靥如花,明眸转动,“芙蓉糕最便宜,我可不干,我还要玫瑰酥、龙凤饼、七巧点心、花开富贵鲍鱼盏……”
“小姐!”听她一溜烟的讲出这么多点心,素素明知小姐是在捉弄自己,还是委委屈屈小声嘀咕着:“哪有婢女请小姐的。”
耳尖听到抱怨,小姐笑眯眯道:“不是你自己要请的,这么快就不算话了?”看她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点了一下她脑门,笑道:“还当真了?傻子,小姐请你。”
素素一听,连忙欢天喜地地抬起头,“真的?小姐不是又作弄我吧?”
小姐佯装嗔怒,怪声怪气地拔高声音:“又?我什么时候作弄过你?自然是真的。我一诺千金,什么时候骗过人?再说也不能白出来一趟呀。走吧!”
四月花开,翠鸟鸣频。
明州最繁华的街道,岳阳楼上,素素疑惑地抬头问道:“小姐为何不吃?”点了这么多东西,就她一个人在吃,多浪费啊!
小姐懒洋洋支着手,语含兴味,“你自己吃吧,别扰我雅兴。”
素素一头雾水,“什么雅兴?”
小姐素手一指,为她解惑道:“噤声,我在听那说书人呢。”
原来酒楼中央,有一说书老者,一边抖着琴弓,一边唱着一首怒江词,里面说的正是当今燕王。
“百步穿杨弓,十丈一青天。蛰龙一卧已经年,今方醒,斩春秋,一啸万里彩云间。平辽王,战西陵,千古一叹,苍穹裂!”
唱到此处,只听有人拍手大赞,“不错不错,没想到这明州也有一些独具慧眼的高人。”那人虽然文士打扮,相貌斯文,但说话谈吐与外表相比多了有些豪气。
素素暗翻了个白眼,小声对自家小姐说:“哼,不就是平了一个西陵,这群人都把那凶神夸上天了,你说对不对,小姐?”没见有人搭话,她讶异的回过头。只见小姐突然站起,向说书老者走去,素素讶异,不知她用意,急忙拉住唤道:“小姐?”
那小姐一笑,笑容颜色难描。
素素一愣,就见小姐已经走到说书老者身前,道:“爷爷,小女子想借你的琴一用。”
老者虽感讶异,还是把琴递给她,“小姐请便。”
小姐谢过,接过弓琴,她俏颜含笑,举手间风姿楚楚,煞是动人。然后,琴弓一抖,就听琴音微颤,歌声绵绵。也是一曲怒江词,唱的也是当今燕王,含意却是天差地别。
“九州逢劫苦,烽火冲天麓。二十万人破城处,兵戈指,尽血染,十万生灵十万尸。战火尽,白骨乱,泪眼北顾,苍生叹!”
刚才说话的文士大怒,拍案而起,“大胆村妇,竟然在此污蔑我家,污蔑燕王!”
素素听他呼喝自家小姐,秀眉直皱,也叉腰站起:“休要无礼!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
文士冷哼道:“我管她是何方神圣,只知她公然污蔑燕王殿下,犯了大不敬的死罪。”
素素不服,正要再骂回去。正在这时,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好了,素素。”
“够了,沛之。”
那小姐微诧,抬眼望去,只见说话的男子虽然甚是英俊,但气势逼人,着黑色紧袖箭衣,身形挺拔如刀,面部棱角分明,两道刀眉张扬跋扈的挑起,嘴唇也抿得像刀一样,目光更是凛冽如刀,似乎一身尖锐的刀芒。被他的目光一扫,她不由心中一紧。
那男子倒是先鼓起掌来:“都道明州是块宝地,看来不假。小姐歌声曼妙,绕梁三日,犹有余音。在下佩服。”
沛之听他这么说,皱眉道:“王,二少爷!”
小姐扑哧一笑,对那男子含笑道:“公子谬赞,小女子惭愧。”
男子话锋一转,颇有奇怪道:“西陵叛乱一年有余,燕王只用了一个月就平了乱,可谓战功赫赫,天下皆为他喝彩,为何小姐却对燕王这般不待见?”
小姐嫣然一笑,“燕王用兵神速,不可否认是难得的霸主,但是……”
“但是?”男子兴致怏然。
“燕王屠城。”
“既为乱党当然该杀。”男子不以为意。
小姐摇头,“西陵王叛乱确实该杀,但满城百姓皆是无辜,只因他一人全部罹难。”
男子笑了笑,“小姐不忍?”
“天下皆不忍。”
“但无一人说燕王不是。”
小姐叹息:“因为他们不敢。”
沛之在素素的瞪视下,插嘴道:“那你就敢?”
那小姐颇有些风骨,眉目在这一刻极其耀眼,道:“所谓人君,上者能体恤百姓疾苦,让国家繁荣,让百姓安居;中者整顿朝纲,守土阔疆;下者无悲悯之心,无仁德之制,古来夏桀商纣都是这样的暴君。燕王……”她含笑摇首,“燕王只能算是一个屠夫。”
“你!”沛之立时黑了一张脸。
那男子倒是大笑起来,难掩狷狂,抚掌赞同:“大妙,大妙。那燕王确实就是个屠夫!”
沛之眉头大皱,霎时脸色更黑:“二少爷!”
男子袍袖一甩,大笑而去,身影洒落,放荡不羁,声音遥遥传来:“好!好一个明州,我喜欢!”
沛之见他甩袖而去,瞪了一眼那对主仆便举步追上去。
“疯,疯子。”素素看着他们的背影直拍胸脯,结结巴巴吐道:“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那书生这么狂,原来主人是个疯子。”说罢又道:“小姐,那书生好凶,还有他主人更骇人,那双眼一扫我都吓哑了,小姐怎能和他对视良久,还侃侃而谈?要是奴婢吓都吓死了。”
听她这么说,小姐失笑,狡黠地眨眨眼,“因为……”勾起素素的兴致,“因为?”赏她一个爆栗,小姐笑眯眯道:“因为我是你小姐。”
素素捂着被弹的脑门,嘟囔道:“知道了,你是小姐。我说小姐,我们是不是该回府了?若被夫人知道了,奴婢的屁股就完了。”
见她如此,小姐莞尔,又见她瞪眼过来,连忙安抚,“好啦好啦,我们回府。不为别的,就是为你的屁股着想也要走啊。”
她说着把琴交给说书老者,道谢道:“爷爷,谢谢你的琴。”
眼见她们要走,老者却叫住小姐,“小姐留步。”小姐听闻讶异地回过头,老者微微一笑,道:“小姐多才多艺、侠骨柔情,老夫颇为景仰,既然有缘,老夫想送小姐一句话。”
见小姐含笑,他道:“山中多猛虎,身单只手莫经过。相逢且要先回避,莫待见面受折磨。”
素素虽听不明白,但也觉得不是什么好话,秀眉直皱:“你这老头好好弹琴就好,再说这种怪里怪气的话,我可不饶你!”
小姐虽也没听明白,但还是含笑回礼,“谢谢前辈提醒,小女子自当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