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仙居旧殿
杨妍静静抬起头,杨骏的脸色并不难看,正因如此更加让她心惊不已。她心头惶恐,昨夜素素冒死出府,不是她的本意,谁知一个不留神就让那丫头妄为起来,幸好真逃了出去,没让人抓回来,但也担心是否就让人直接灭了口。
她暗自观察着杨骏的脸色,还是看不出什么。正想着,只听杨骏轻声开口道:“我倒是小看了一个丫头,到让那燕王钻了空子。”
杨妍还是没有开口,杨骏打量了一下她,微微一笑,“也好,赢的太顺利倒也无趣。”
杨妍冷眼瞧着,也不想搭他的腔。杨骏也不介意,走近桌案上摆放的那把‘九霄环佩’,手指拨弄了一下,琴弦微颤,吐出一阵清越的音符,他淡淡道:“说起琴筝,我不及阿妍。以阿妍看,这‘九霄环佩’与‘绿倚’相比,谁更胜一筹?”
阿妍依旧是冷冷的看着,不发一言。
杨骏叹口气,转身看她道:“倒是如了阿妍的愿。”
杨妍的眼瞬间一亮,被杨骏抓住,他盯着那双美丽的双眸,微微一笑,“可惜只有一年。”
他说话间,扯断了一根琴弦,轻声叹道:“一年,牵机的毒性足以让他归天,能改变什么?唉,谁会想到大庆战无不胜的‘战神’竟会英年早逝。”
‘九霄环佩’是最好的琴筝,琴弦是用柔韧牢固的金蝉丝做成的,本是连剑也不易劈断,如今却被杨骏伸手拉断。
把那根断了的琴弦一圈圈缠绕在手掌上,杨骏望着掌中的断弦,惋惜叹道:“都说‘九霄环佩’是世间难得的宝物,琴弦更是坚韧不以摧毁,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杨妍只是默默地听着,还是没有说话。室内很静,悄然无声,压抑的空气中有一种缓慢流动的风,慢慢渗透在杨妍的四周,仿佛让人忍无可忍。
正在这时,忽听杨骏开口道:“皇帝要见你。”
瞧见杨妍惊讶的抬起头,他缓缓地笑,“皇帝只是说和你迟一年行敦伦之礼,又没有说不会召见你入宫。”他伸手抚摸着杨妍的头发,温言细语道:“我知道你伤心,你娘陪了你那么多年,便是个畜生也能生出些感情。但是,我要提醒你两句,免得你在圣驾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杨妍偏头躲过他的碰触,杨骏伸出的手僵了一下,然后静静地收回,缓缓道:“我听说燕王昨夜又毒发了。”他笑了一下,“也难怪,听闻心爱的女人被自己的父皇纳为己有,难免不忿动怒,不过也真是逞强。”
他掸了掸衣袖,很闲适道:“我想燕王很需要解药,阿妍也一向知道轻重,皇帝那里自然只会说该说的话,对吗?”
对于皇帝的印象杨妍几乎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前日楚王婚宴上的一面之缘,更何况隔着殿中重重众人,就算皇帝让她近前细看过,她也不敢仔细打量,冒犯天颜。皇帝给与杨妍的印象只余两个词:苍老、阴霾。
当今皇帝是庆武帝,他在位已有四十五年个年头了,膝下共有九位皇子。四十五年,对于人的短暂一生来说是个漫长的年头,足以让一个在英姿勃发的少年变成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对于武帝,漫长的人生路上就算再有过辉煌的时刻,黄土也已经掩盖过他的脖颈,只剩下不几年苟延残喘的份了,怎忍心让如花般绚烂美丽的少女牺牲一生的幸福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呢?
杨妍从杂乱的思绪中抬起头。皇帝是在一个前庭冷僻的偏殿传召的她。牌匾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灰。剥落的金漆还隐约能辨出“仙居殿”三个字。按理说皇宫里不应该有这样颓败的宫殿,竟然好似无人打理。
她停下脚步,带路的宫人察觉异状,连忙转头询问:“杨小姐?”
“这是什么地方?”她轻声问道。
带路的宫人本不敢多说话,但也实在为这如花般姣美的女孩惋惜,于是好心替她解答:“这是当年惜妃的寝宫。”
“废了很多年?”她的眼从乱草杂生的门庭扫过,落在朱红飞檐下结满的层层蛛网上。
宫人小声回答:“二十多年了。自惜妃死后,陛下便锁了这座宫殿,没人能进来,所以才破落成这个样子,昨日才又命人开了锁,可又不准别人进来清理,奴婢们不敢违背圣意。”
正说着,只听里面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宫人不敢再多说什么,对杨妍施礼,统统有序的退出去。杨妍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室门。
室里很暗,四下封闭,只有两束黯淡的阳光从窗棱缝隙间摄入,更照的一室空寂寞寥。
杨妍定了定神,放眼看去,只见皇帝老态蹒跚的背影此刻正站在堂中对着殿壁发怵,听到声响,他也不回头,只示意杨妍走近跟前。杨妍领旨走近,只听皇帝道:“二十多年了,她的音容依旧如昔,就像是昨日的事。”
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积年的尘灰已被人小心擦去,画中人杨妍非常熟悉,一样是一位手把瑶琴的少女,一双灵气逼人的眼睛。
“遥见仙人彩云里”。皇帝静静的看着那画上的女子,灰暗浑浊的目光里透出一点光彩,喃喃道:“朕为此殿命名‘仙居’,希望她能长居于此,可惜仙人还是去了彩云里,只留下朕一人独自黯然,白发如霜,沧桑满面。你说她还会记得朕吗?”
眼睫微垂,杨妍小心回答道:“惜妃娘娘若知道陛下如此长情,定会欣慰不已。”
皇帝转过身,打量了下杨妍,平淡道:“你一定想知道朕为何招你进宫吧。”
见皇帝转移话题,杨妍聪明的也不多说,只做沉默。
见她沉默,皇帝眼皮一搭,不见喜怒地说道:“昨日,朕的燕王跑来和朕说你不能入宫。”
杨妍心里一阵乱跳,低着头,不敢去揣测皇帝的心思。心里兵荒马乱了良久后,才听皇帝又道:“听他说你娘死了,真的吗?”
杨妍微松一口气,“臣女的娘福薄,前夜突发疾病,当晚就阖然长逝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森暗的室内,不停跃动的微弱光线里,杨妍好像看见皇帝唇角边的纹路似乎勾起了一点,倒像是一个嘲弄似的笑容。
半晌也不见皇帝说话,杨妍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能感觉到手心里渐渐泌出的汗水,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皇帝轻声道:“朕的燕王风华正茂,好大的能耐啊。”
杨妍一怔,皇帝的语气过于平静,也听不出是喜是怒,还来不及多做思考,又听他倦怠道:“朕想你戴孝之身,虽现在不宜侍君,但朕已开口册封,正式分封前,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好了。”
杨妍又是一怔,“圣上,这不太好吧。”她提醒道:“这原是惜妃娘娘的寝宫。”
皇帝似乎没有听见,只接着说道:“朕命人清理一番,你今日就住进来吧。只是绾绾喜静,这里偏僻了些……”
杨妍还想再说些什么,而皇帝却似乎不愿再多说了,只恹恹的摆手道:“就这样安排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