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若有若无的火星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几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可这一闪一灭的瞬息间所带来的变化,足以给在场的大部分人山一般的压力。
船上一百多号人,基本都是淮扬分堂最核心最忠诚的一群人,因此其中一两个人的离开,也许会给分堂不在场的其余上千人及其家属带来难以估量的震动,但这是风燕南所要考虑的事情,与这些面临抉择的人无关。
他们心中顾虑的,仍然是道义与家人谁更重要。
若是放在平时,毫无疑问道义是他们的第一选择,毕竟漕运这一行的人放弃道义就等于找死,就算一时能活命,以后也不可能混得下去,家人必定要受连累。
但今晚不同,言赤心关于局势的描述让他们感到惶恐不安,特别是关于胜利的希望过于渺小这一点,对他们心里造成的负担尤为沉重。
再加上风燕南的保证,某些人的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松动了。
但投靠吴王投靠陈思思还是不太可能,这已经不是违反道义了,而是直接背叛!
背叛这二字在江湖之中为十恶不赦大罪之首,是绝不会得到原谅就算追到天涯海角都必须赶尽杀绝的那种。因此就算真有人打算投靠,此刻也绝不会表明心迹。
“殿下觉得会有多少人离开?”正在被炭炉炙烤的言赤心忽然向陈思思发问,眼皮依然紧闭。
“三五个总是会有的,具体的妾身就无从判断了”
陈思思随意回答,然后目不转睛等着对方下一句话,可迟迟等不来。
言赤心周围放着三个暖炉,坐在一旁陈思思感觉到空气变得有些干涩,无奈眨巴了眨巴眼睛,大大的眼睛似乎在说着悄悄话,只不过述说的对象始终没有睁眼回应她。
“你没什么想说了?”最终还是陈思思忍不住,先问了一句。
“没有。”言赤心仍然闭着眼睛。
陈思思呆呆地望了他一会,思考对方的目的,试探性的说了一句:“你在试探妾身对淮扬分堂这些人的了解程度,以此判断妾身是否策反了你们内部的人,是吗?”
言赤心笑了笑,回道:“以殿下的才智,又怎么会轻易露出破绽让在下抓住呢?”
“那你问这话是何意?”陈思思感到不解,心里认定他绝不可能做无用功。
“你真想知道?”言赤心终于睁开眼,扭头看她。
“嗯”
“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言赤心脸上浮现温暖人心里带点憔悴的笑容。
“……你想用何物交易?”陈思思有些犹豫,直觉告诉她这很有可能是个套路,但是好奇心又让她忍不住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我问殿下一个问题,殿下照实回答即可……放心,与殿下的谋划无关”
“你先问,妾身根据情况再决定,可否?”
“当然,我的问题很简单……殿下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陈思思愣了愣神,这是什么奇怪套路?见人就问人生理想?
“我……我放弃”犹豫再三,面对未知陈思思为稳妥起见,不再继续交易。
“无妨”言赤心似乎并不介意交易被取消,使得陈思思更加困惑。
“你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言赤心没有理会她,转头看了看燃烧的香,还有约一半,再看了看风燕南,他在不远处正与几个舵主交谈,脸色有些凝重。
“船到哪里了?”言赤心扭头问吴然。
“我们停靠在长江口附近,风堂主派了人去前面探路,如无意外就会继续前进”
言赤心听完,再次沉默起来。
为了不被扬州的守备发现,一开始行驶比较缓慢,从扬州城出来不过十余里的夹江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完。
镇江那边驻扎着靖东军五千水军,风燕南谨慎一点也可以理解。
总而言之,到目前为止没有预料之外的状况,非常顺利……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无视妾身?”陈思思可怜巴巴地望着言赤心,像一只被主人冤枉的汪。
他叹了口气,回道:“既然殿下如此好奇,那就当是殿下先赊账好了,等日后殿下愿意了,再告诉言某,如何?”
陈思思直了直腰板,静静等待着,她显然接纳了这个建议。
“言某问殿下这个问题,其实有两个目的”
“第一,我想知道殿下关注选择结果的程度。从刚才的反应看来,殿下对在下的兴趣远远大于漕帮等人,说明殿下并不重视他们的选择结果,要么是你已经心里有数无需过多关注,要么是眼前这些人无足轻重,殿下你根本没将他们放入考量的范围。”
“公子觉得是哪种?”
“言某认为是后者”
“哦?为何?”陈思思侧侧腰,头稍微歪了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因为殿下很自负,眼里似乎容不下人,不知言某有没有说错?”
陈思思闻言,用衣袖挡住脸笑了好一阵才停下:“公子没说错,妾身的确很自傲,但那也是因为妾身有自傲的资本呀~”
陈思思挺了挺胸脯,脸上骄傲二字刷屏,看得言赤心苦笑摇头。
“这是第一点,那第二点呢?”陈思思追问。
“殿下对言某如此感兴趣,为了引出接下来的对话,言某只需问些奇怪的问题故作神秘,殿下必定会追问到底,便可以得知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陈思思的表情没有变化,心里却慌了起来:“是什么?”
“谨慎的程度”说完这五字,言赤心没有继续下去。
思虑了片刻,陈思思便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由此愈加坚定了得到他的决心。
“不愧是公子,妾身又输了一子,佩服。既然公子已经猜出了谜底,妾身也不再遮掩,在此不厌其烦再问公子一次,可否与妾身携手共进?”
陈思思腾出右手伸出来,白里透红的肌肤与灰沉的麻布衣形成鲜明对比。
“先别着急拒绝,与上次不同,这一次,船上的所有人包括言家人,都可以安全无虞。当然,除了赵家,其他人都可以谈,如何?这是妾身能开出的最高价码了。”
“等等等等!”吴然忽然插话进来:“你们的对话也太跳跃了吧?谨慎之后是什么?我没听懂!”
“你要是能跟上,你少爷我也不用那么辛苦了”言赤心吐槽他一句,吴然呵呵呵地摸着头傻笑起来。
“公子对待下人还真是亲切呢”
随意插话的奴仆不被掌嘴,还用亲近的语气调侃回去,整个天下除了言家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家了。
陈思思的这句话本想借机亲近亲近的,可不料引起了反效果,因为对言赤心来说,吴然绝非下人。
“这便是殿下与言某的不同……算了,多言无益,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罢了,请允许言某拒绝殿下的慷慨。”
真可惜……
言赤心原以为她会这么回答,却没想到对方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我有办法治好你的病”陈思思言辞恳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