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苑应声退去。羲和对上官玠道：“谢谢哥。这样一来，青苑就不会再因为那些顾虑踌躇不定了。”
上官玠宠溺地抚抚羲和的脑袋，道：“有什么好谢的，也不是多大的事。青苑陪着你出生入死，我感激她还来不及呢，自然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哥你真好。”羲和感动不已。
上官玠淡笑回应，片刻后才正色道：“羲和，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羲和点头。上官玠问：“你想留在京城吗？”
羲和闻言愣住，她的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个清晰分明的身影。半晌，羲和才将那影子驱走，她摇摇头：“不想。”
“那你想去哪儿？哥带你去。”
羲和觉得上官玠问得有点莫名，疑惑道：“不是应该回江南吗？”
“羲和，不瞒你说，江南那头的生意，我卖了。”
“什么？”羲和大吃一惊，那可是上官家百年的基业，竟毁在上官玠手里。羲和恼道：“哥，你疯了吧？”
上官玠仍旧不急不徐，他搂住羲和的肩膀让她平静下来，解释道：“你和父母葬身异域，我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家业有何意义？”
上官玠本就不醉心商事，在西域传来噩耗之后更是连最后一点从商的动力也丧失了。上官玠满心只有仇恨，他不惜违背祖训，置业京城，为的就是找机会为相为将，运筹帷幄间彻底杀死匈奴这个茹毛饮血的禽兽。
事实证明，上官玠确是个商界良才，不过短短数月，他已经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并且小有名气。自古官商不分家，门庭来往的人多了，自然不乏朝廷中人，眼看目标在一点点实现，上官玠却突然听到羲和尚在人世的消息，他二话没说，便将手头的事情全数扔给了上官安，马不停蹄地出发去了西域。
羲和听罢，倒也理解上官玠的心情，但一想到养父母的心血付之东流，仍旧觉得痛心。她苦笑：“那咱们现在不就等于无地可去了吗？”
“不，羲和，你若不想留在京城，那哥就带你走，去你想去的地方，咱们重新开始。”羲和是上官玠在这世上唯一的动力，他可以不报仇，可以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只要她在身边，不离不弃。
“哥，咱们去胶东吧，以前听客商说起那儿很美。”羲和不是不想留在京城，而是不敢留，她怕触景生情，怕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该忘掉的人。
“好。”上官玠有太多顾虑，可是他并未说给羲和听。他要她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他自信可以承担一切后果，凭他一己之力为她撑起永不灰暗的蓝天。
但是，有人却沉不住气了。
上官安原本是过来报账的，却无意中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朵里，待与上官玠报完账，上官安便径直往微雨楼去了。微雨楼是羲和的住所，上官安有话要跟羲和谈。
还没到微雨楼，就遇见羲和趴在月华池边给鱼儿喂食。上官安走过去，羲和回头见是他，玩笑道：“文昕哥真是大忙人，羲和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别贫，我有正事跟你说。”
羲和讨了个没趣，撇撇嘴继续喂鱼去了。上官安站在羲和身侧，道：“你当真要让子珞放弃京城的一切带你走？”
“不可以吗？”羲和没太当回事儿，轻描淡写道。
“你可知道他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上官安对羲和的态度不太满意，微微蹙眉。
“后果？你是指什么？赔本？”生意上的事对羲和而言是乱麻一堆，在她的概念里，做生意要承担的唯一风险就是赔本。
上官安气羲和想法简单，忍无可忍白了她一眼，道：“京城不同于江南，关系盘根错节，一旦开始就难以收手，这便是上官家历来不在京城做买卖的原因，懂吗？”
羲和似醒非醒问：“你的意思是，哥他想撤手离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上官安摇摇头：“不。他可以撤手，但是还不到时候。这事儿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处理好的，若是急于求成，只会得罪无数商贾权贵，连累众多无辜的人。羲和，你总不希望上官家出什么事吧？”
“嗯，让我想想……”经上官安这么一提，羲和也明白了其中不易。
上官安目送羲和离开月华池，他相信羲和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不会因为一己之私陷众人于不义。
日薄西山。街道巷陌支起夜灯。
纵然已入深秋，喧嚣繁华却毫末不减。卖热食的摊铺人声鼎沸，夜风萧瑟中煮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温一壶香气扑鼻的酒，别提有多带劲儿。
羲和跟上官玠许久没有这样闲步在市集了，二人都很享受久违的熟悉感。
“小时候二哥最爱带我逛夜集了，每次都被大哥逮着，不过大哥嘴硬心软，训完了我俩却又瞒着父亲母亲。”上官玠静静听着，关于羲和的所有他都感兴趣。
“不过后来大哥没收了二哥的私房钱，二哥没了银子，我也跟着饿肚子，可是我俩还是要往外跑，就光看看也觉得开心。”
“二哥还带我去过烟花地，还没踏进大门呢，就双双被人家扔了出来。”
“哥，你看前头转角那家酒肆。”羲和指着不远处：“我二哥还跟他家老板打过架，就因为他不卖酒给二哥。他家生意比原先更好了，可惜二哥却已经不在了。”
“羲和……”上官玠握住羲和冰凉的手，想安慰却无从开口。有的事留在心里，无论如何安慰也是消之不去的，他能做的，只有陪伴和聆听，在这凉薄的世间给她一分发自内心的温暖。
羲和本想将手抽出，奈何上官玠握得紧，羲和挣不开，便任由他牵着。上官玠侧头看着羲和，道：“只要你能开心，无论代价是什么，我也会带你离开这个是非地。”
羲和笑道：“哥，谁说我留在京城不开心的？”
“总是想起不好的事情，这也叫开心？”
“哥，你知道吗？正因为人不在了，回忆才变得愈加重要。我承认它会让我难过，可是更多时候，它却会让我想起那时那般的美好。”
上官玠听出了羲和话中之意，问：“又不想走了？”
羲和点头。
“哥，我想过了，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就此歇歇脚吧。在外面游荡久了，更想有个家能落脚。”
“你不是想去胶东？”
“以后吧。等哪天你做了甩手掌柜，咱们再去也不迟。”
上官玠听罢，剑眉轻拧，问：“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羲和微笑摇头：“没有，是我想留下。上官家百年基业，总不能因为你我葬送了。我既然要做你的妻子，那就该好好帮衬你，而不是一门心思只想着玩乐，想着自己。”
“可是羲和……”上官玠知道羲和是为自己着想，但是他仍然想带羲和走，因为这里离纪衍太近太近，他害怕有一天再生枝节。
羲和自然明白上官玠的担忧，她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了一段，转过一个拐角，前头便是若隐若现的宅第。
羲和问：“这是纪府，哥你知道的吧？”
上官玠点点头，不明白羲和带他来这儿的目的。羲和解释道：“我比谁都了解这个地方，我若想来，任谁也拦不住。”
上官玠面上浮起一层薄怒，羲和却视若无睹，继续着：“可是我选择了你，那么即使纪府离我咫尺之距，我也只当陌路相逢。”
上官玠面色方霁。羲和笑道：“哥，与其逃避一辈子，不如让我试试真正去忘了他吧，否则就算我们去到天涯海角又如何？”
上官玠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但愿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他知道羲和说的不是无理之语，但他总是无法彻底说服自己，不安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心头，可是他却别无他择，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置上官家成百上千人不顾。现在羲和肯留下，对他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这样的两全其美，他上官玠还要多奢求什么？
月亮尚有盈亏，人心又怎会一成不变？上官玠如此这般告诉自己。他强迫自己相信，羲和与纪衍之间的半路情分一定敌不过朝夕相处的陪伴，终有一天他们会形同陌路，而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多年以后的雨幕黄昏，上官玠送别了毕生浮华牵挂，仍旧说不清，到底是曾经的自己断错了进退，还是命运早已注定了结局。
她终究离开了他身边，真挚的誓言也最终变作虚言。她变相地成就了他的一切，却带走了他最想珍惜的东西。
如果上官玠可以重新选择一次，他一定会带走羲和，纵然粉身碎骨，纵然千夫唾骂，他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可是，世界之大，唯一没有的，恰恰就是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