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没有负重，很快便到了休屠王部。
不过眼前的休屠王部已经空无一人，地下散落着一些没来得及带走的日常用品和衣袍。
纪衍走到火堆旁捏起一指燃灭的灰烬试了试温度，又站起来四下看了看，这才翻身上马，道：“休屠王应该已经知道了姑威城失的消息，好在还未走多久。据我估计，他们应是往焉支山山中撤退的，这儿的位置于己不利，大概是想越过焉支山绕到浑邪王驻地或是敦煌。无论他们想去哪儿，对大军之后的作战都是威胁，所以咱们必须先断了他们的退路。”纪衍抬头打量了一下不远处的焉支山，又道：“若是从后面追击，他们定然有所防备，免不了又要伤着咱们的人，这次我们就绕到前面去等他们。”
纪衍分派了三百士兵继续沿着休屠王撤退的方向追击，又对那三百骑兵的领军吩咐：“郭樊，我不要你们与休屠王部直接接触，你们只需要将他们向我们在的方向赶就行，脚程不必太快，不过动静要弄大些，多拖些时候。尽量不要与之正面交锋，若是避免不了，便给出方位，我们会去支援你们的。”
郭樊答应后，带着三百骑兵不紧不慢地向焉支山而去，顺道还捡了些树枝挂在马尾上，三百人马的动静听起来就像翻了两个番。
余下数百人则跟着纪衍往北面绕过焉支山，全程不歇地赶到约定好的山谷，守株待兔。
站在那山谷中仰望天空，天空呈现半弧形，我们便姑且将这里叫做月亮谷吧。
纪衍行进速度极快，加上郭樊带的几百骑兵以之字形追着休屠王部，孟军虽后来而居上，提前到达月亮谷。
此时月亮谷中，纪衍正紧急排兵。四周高点全部安排了弓箭和强弩，高点所据之人都是镇军营中一等一的箭术高手，而余下五百来人，大部分潜伏在道路两旁，另小部分埋伏在谷口处。
在匈奴人来到之前，数百兵士一直趴在草丛中，直等到月过枝头，仍旧一动不动。
纪衍之前反复叮嘱过郭樊，务必将匈奴人拖到入夜之后再抵达月亮谷，看来郭樊的任务完成得不错。
屏息凝神地又静待了一会儿，就见数千人的队伍乘着月光，跌跌撞撞往月亮谷行来。
休屠王部以前就据守在这焉支山附近，这一次维耶单于将属于休屠王的地方还给了他，而休屠王还没来得及整休自己的王部，便又受到孟军的快速反扑。兴许是没料到孟军敢在不完全清楚河西境况的条件下，险渡黄河，深入敌部，快速追击，一时没有作好防备，才这般仓皇脱逃。
一行人到了月亮谷，听见身后的追兵没了动静，以为是原地休息了，便也下马略做调整。就是这一停，给了孟军机会，百余副□□齐发，月亮谷中一时大乱，惨叫声、怒骂声和马的嘶鸣声混杂成一片。
弩较弓强劲数倍，射程也更远，加上匈奴人都是扎堆坐在一起，这弩一发便可取三、四人性命，只一瞬间，已倒下几百人马。弩稍停的空当，又见密密麻麻的羽箭当胸而来，匈奴人躲无可躲，防不胜防，这一下又倒下上百人。余下人以中箭之人作屏，翻身上马，一手拿出盾牌抵挡飞来的羽箭，另一手提起明晃晃的马刀。他们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也不恋战，一心往出口奔逃。
纪衍见□□已不抵用，一声令下，草丛中便亮出数百刀刃，砍在匈奴人□□的马匹腿上。冲在前头的百来人猝不及防，纷纷摔落下马，成为刀下鬼。后面的匈奴人有了提防，急忙勒住奔马，原地迎敌。纪衍又是一声令下，刀刃尽收，埋伏在外围的士兵齐刷刷翻身上马，杀将而来。
此时，敌军伤亡惨重，人数已不足一千。双方在兵力上，可说是势均力敌。
不过，纪衍带的都是精兵，士气又占据上风，匈奴人虽然拼死抵抗，但却是一点也占不了便宜。偶尔有穿透铜墙铁壁逃出去的漏网之鱼，也被外头的伏军就地歼灭。
纪衍满意地看着这一场打得游刃有余的战斗，觉得焉支山已然复归了大孟版图。
可是，嘴角的笑意并未维持多久，便凝固成了无奈和担忧。目光所至之处是混战的外围，不起眼的小道上，羲和和青苑正与一个牛高马大的壮汉缠斗在一起。
那浑身浴血的大汉看上去不是个省油的灯，双刀一上一下翻飞间，已将二人射出的羽箭打落，牢牢钉在地上。
青苑吓傻了眼，羲和也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好在羲和胆子不算小，惊慌之时还不忘重新引弓搭箭，只是这次箭尚未来得及射出，就见那大汉手上的马刀由左往右劈来。
保命要紧，羲和哪还顾得上放箭，忙将身子紧贴在马背上，险险避了过去，那人手上却不停，刀锋迅速回转，由上及下砍来，羲和心中怒骂：这他娘的是缠上我了。正想向青苑求救，却瞟到远处飞来一只羽箭，不偏不倚直入那人背心，虽说没让他断气，却令他身形微滞。羲和没功夫细想是谁放的箭，只寻着这个空当滑下马背，就地滚到青苑马边。与此同时，第二支箭又自高处奔啸而来，眨眼之间没入大汉腰部。
大汉连受两箭，手上发软，其中一把刀叮当落在了地上。羲和趁机扑过去捡起马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横刀砍断了马后腿，那人猝不及防，从马上摔落，两只箭瞬间刺透身体，穿胸而出。
可是那大汉剽悍异常，他忍着剧痛折断两支箭裸在身体外的部分，毫不迟疑地挥舞着另一把刀就朝羲和砍来。羲和急急闪过，却还是被刀划破了手臂。
发狂的野兽真让人害怕，这便是羲和此刻的心声。她一边与大汉扭打在一起，一边对青苑大喊：“箭，快放箭，我撑不住了。”
青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早已吓得不知所措，手脚发软，哪里还帮得上忙，只怔怔地愣在马背上。大汉见状，不屑地冷笑一声，刀锋一横，便架住羲和的脖子，当作人肉盾牌挡在了身前。
没错，他没有立刻取羲和的性命，他还需要利用羲和逃出生天。相比于近处构不成威胁的青苑，远处那个冷峻的神射手才是大患，若没有人质在手，他真的没有把握能快过那人手中的弓箭。
此时，纪衍的手僵在半空，已经拉满的弓上搭着第三支箭。他距离太远，能依靠的只有手中这幅弓箭。然而因为羲和这个人肉盾牌，弓箭也在这一刻失去了它的用处。
那大汉自负聪明，得意地大笑两声，拖着羲和便往树林中倒行而去。羲和心道糟了，放走了漏网之鱼，将来纪衍的仗打起来可就费事多了。正暗自焦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袖袋里还有一把防身短刀，忙不动声色将之滑到手里握住，在大汉看不见的地方对着纪衍所在的方向轻轻晃动了两下。
清光流转的银刃，如夜下的湖面偶尔荡起的一丝水纹，映着月华闪过冰冷的波光。虽然转瞬即逝，却清晰地映入了纪衍眼帘。
他不禁嘴角上扬，失声一笑。
这孩子，还不算太笨。
羲和并不知道远处的射手是谁，也不知道那人明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但为了不拖大军的后腿，她也只能赌一把试试看了。
羲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恐惧，举刀狠狠扎在大汉的手背。同时，为免锋利的刀刃划破喉咙，羲和不得不徒手握住架在脖子上的马刀。好在那大汉受伤力虚，羲和竟然一击得逞，顾不得多想，身子屈蹲，就势与大汉拉开了距离。
纪衍一直专注地看着这一切，就在羲和屈身的那一刹那，羽箭已经脱手而去。几乎就在羲和稳住身形的同时，羽箭已经没入大汉的眉心，那大汉一声未吭，直直仰倒在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青苑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一边抽泣，一边颤抖着双手给羲和包扎伤口。羲和为了消除青苑的愧疚，忍着疼痛不停地出声安慰。
刚从高处赶过来的纪衍，见着这一幕，蕴积的怒气忍不住爆发开来，呵斥青苑道：“好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青苑理亏，跪地道：“请将军降罪。”
纪衍冷笑一声：“这是自然的，不仅是你，还有李云山，谁也别想逃。”
羲和知道军法严酷，忙开口求情：“将军，阿苑她第一次上战场，难免胆怯，请将军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临敌怯阵，临场脱逃，都是大忌，你还敢为她说情？”
“骁勇善战者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将军应该给她机会成长才对。”
纪衍替羲和扎好止血带，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羲和道：“没有规矩难成方圆。若是人人都要给机会，那军中岂不就乱了套了？”
羲和见纪衍不肯变通，便转了话锋，手指那断气已久的大汉道：“那么请问将军，杀敌可有功？”
“自然。”
“那我可不可以用这个功来替阿苑换一次机会？”
纪衍见羲和一脸严肃，本还存着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他心底暗笑，脸却仍旧板着：“你不过是杀了一个人而已。何况，你还是我军中流血最多的。”
“那，那……”羲和哑口无言。
这时，谷外正好传来大军集结完毕的号令声，纪衍不再与羲和多费唇舌，摆摆手道：“算了，这次就当你功过相抵，不要再有下次。”
“多谢将军。”羲和如释重负。
行至谷口处，眼见大军就在目所能及的前方，羲和生怕没有机会再问，忙紧追了几步，将心中忍了半晌的疑虑和盘托出：“将军，你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赦免阿苑？”
纪衍平静的目光扫过羲和略显疲惫的面颊，淡淡开口道：“因为你杀的不是普通人。”
“啊？”羲和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那壮汉便是咱们这次主要的目标，休屠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