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佟思奇就去找那个画匠了。他是一个叫斯德尔的年轻画匠，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穿得有些破烂，胡子头发又长又乱，工作的画室也是一间地下室，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霉烂的酸臭，劣质颜料刺鼻的气味更是让人觉得难以呼吸。画室的面积不过六七个平米，床在最角落的位置，床上堆着破烂的麻布，不过既然堆在床上，显然是斯德尔的被子。颜料、画笔和吃完一半的黑麦面包散乱在一张有些破旧的桌子上，一个桌脚下面还垫着石板。画架和画板显然也是自制的，因为这支架的一条腿还带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花纹，另一条腿和桌脚一样只是四方四正的木条。
看见有人进来，斯德尔把手上沾染的油墨用围裙擦掉，慌乱中站起身的时候，原本在他屁股下有些歪斜的凳子，因为失去了重心而翻倒，凳子又撞到了桌子，桌子上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都摇晃了起来，一个装了半瓶劣质苹果酒的酒瓶子从桌上滚落到地上，溅起了一滩腥臭的味道。这地方既不通风光线又差，那气味扩散开的时候，甚至令佟思奇感觉自己的视线都模糊了。
佟思奇咳嗽了几声，然后在辣嗓子的空气里，勉强得向斯德尔打招呼：“汉莫先生应该给您说过，我叫佟思奇，您就是画匠先生吧。”
听到来生意了，斯德尔迅速点头，他手忙脚乱地在床上的收拾出一块地方来，招呼佟思奇说：“我知道，你先坐吧。”
佟思奇往床边走过去，屁股还没落下去，就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到了。几只又黑又瘦的老鼠突然从床垫下面的窟窿探出脑袋来，它们并不怕人，甚至在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佟思奇看。虽然不怕老鼠，可是看见老鼠的时候，也就看清了床垫上面的老鼠屎。床单上还有几只蟑螂，似乎察觉到了人，也迅速缩进了阴暗潮湿的角落去了。
“您坐，您坐。”斯德尔还在招呼着，他用一块有些油腻的抹布擦了擦有些变形的杯子，然后从一个大陶罐里倒了半杯不知名的液体，放在了佟思奇身边的小圆桌上。这小圆桌也因为潮湿而变形了，杯子放上去的时候，桌子就因为重心改变，微微朝着佟思奇这边歪斜过来。
佟思奇走过来的时候顶着大太阳，的确是口渴了，加上刚才齁嗓子的气味，这时候的确需要来一杯水。但是他拿起杯子，看见里面半透明的液体上，还漂浮着一些油亮的膜，像是隔夜的浓茶似得，也就不敢喝里面的东西了。他放下杯子，直接了当地说：“坐就不坐了，我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画出我要的东西。”
“阁下找我算是找对人了，论创作能力，我虽然不是王国第一，也算是有点名气的。可以说，这个小镇没有比我更厉害的画匠了。”
佟思奇心想，虽然听说过不成名的画家生活很苦，但是苦成这样，大概也不会是什么知名画家了。不过谁在推销的时候，会说商品不好呢。
斯德尔把从成堆的画布中，找到了两幅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颇为得意的展示出来给佟思奇看：“怎么样，我的画很不错吧，这线条，这质感。”
“不怎么样嘛。”佟思奇脱口而出。倒也不是为了压价，佟思奇毕竟是现代人来的，艺术品的鉴赏能力就算不行，但是初中高中的美术课和历史课上，古代的油画作品也看过了不少，什么样的东西比较好，他眼前的画和那些他看过的名画什么样的有差距，几乎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了。
斯德尔原本还以为自己的作品能唬住佟思奇，从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斯德尔就认为对方并不懂画，于是他强辩说：“哪里不好了，我的作品笔触细腻，线条流畅……”
“抱歉，我也不是很懂，只不过，您的作品并不是我需要的。汉莫大叔没有告诉你我要什么吗？”佟思奇问说。
斯德尔想了想，的确好像听中间人说过些什么来着，但是他当时只关心自己的画，并没有太在意那个中间人的说辞。斯德尔摸着下巴上乱糟糟的胡子，佯装思考，过了一会儿才说：“具体要求，已经忘记了。你或许不明白，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创作的命题不是最重要的，一个艺术家的思路，对作品的理解能力，那种创造力……”
“这不重要，”佟思奇打断了斯德尔的推销，“我又不是买你的画，我需要的是你画画的技术，你不需要创作，所以创作力对我的制作请求没有必要，甚至不能有创造力。这么说吧，我只是需要一个人肉复印机而已。”
“复印？”
“呃……就是临摹，临摹你懂吧。”
“临摹别的画？”
“也不算是临摹画，准确的说，是临摹别人的字。”
“临摹字？”斯德尔恍然大悟，说，“你是需要伪造别人的签名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但又不止是伪造签名。事实上，我想要伪造一份商会的文件。”佟思奇一边说，一边把装在信封里的东西拿出来给斯德尔看。
信封里有几份东西，一份商会的会员证明，一份交易所的订单，还有一份铁峰镇执政官的经营许可证明。
“伪造这东西？”斯德尔一脸诧异。
“有问题吗？”
“这可是违法的事情，如果被执政官知道，不止是我，就连你也会被判鞭刑，搞不好你会被绞死。”斯德尔虽然这么说，但是佟思奇看得出，这家伙并没有在害怕。斯德尔的语气，更像是在讲述一个传奇故事。
“所以到底能做吗？你如果没有那种技术，不妨直说好了。”
“问题倒是没问题，如果只是伪造这种毫无技法的东西，我闭着眼睛都可以做的很像。只不过商会的东西和交易所的东西不一样，商会的东西有魔法印记，很容易被看出来的。”
“魔法印记无所谓，我只要看着一样就可以了。”
佟思奇说得很无所谓，可斯德尔却认真起来：“先生，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被商会或者执政官知道我伪造了他们的文书，恐怕我在铁峰镇就生活不下去了。甚至以商会的能力，让我突然在这个地下室暴毙也不是难事。所以，如果你打算用这东西，而且是那种态度，很抱歉，我帮不了你这个忙。”
佟思奇点点头，说：“我理解你的想法，而且我在见识了商会的手段之后，大概也明白不会有谁敢去招惹商会的。但是你就没有好奇过，我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给你呢？”
斯德尔笑了笑：“开出的条件都不重要，如果你想要伪造商会的会员文书，那一定不会开出高于会费的价格。而且，会丢掉小命，我要钱还有什么用呢。”
“你在这样的环境里，吃都要吃不饱了，难道就不想赚一笔钱？你现在这样，你的命能值多少个金币呢，况且，你怎么就知道，给我做这些，你会被商会发现呢？如果我是你，我会赚一笔钱，然后去王都或者别的城镇，过上轻松快乐的日子，画自己想画的东西，也不至于在这样的环境里，挣扎着求生。”
“抱歉，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你不知道商会有多可怕，你拿着我伪造的东西，一定会被抓到，到时候你保护不了我，我也保护不了自己，恐怕出不了城，我就已经死了。”
“你说的有道理，那么我向神发誓，我拿到你画的东西，会等五天时间，那时候你一定已经安全离开铁峰镇，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会在那之后再用假文书。而且，只要你能做到表面上看起来一模一样，我会给你二十枚金币。这些金币不是铁峰镇的金币，没有人会认出来的。”
“可是……”
“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不过，我不能保证我在找别人的时候，不会提起你的名字。”佟思奇说完，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我会先一步举报你。”
“而我会说，这是因为你嫌我给的钱少了。而且，你真的觉得有人会在乎你这样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人说的话吗？他们只会想办法处理掉你和我，何必非要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呢？”佟思奇盯着斯德尔，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
斯德尔一听佟思奇这话，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不比商会的人简单，他咬咬牙说：“算你狠，既然如此，看来我也没什么好选的了。”
“很好，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佟思奇伸出一只手，但斯德尔却没有要握手的意思。
佟思奇知道自己这样逼迫这个画家就范，必然会让对方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斯德尔已经知道了，佟思奇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以这也是不得不采取的行动了。
“你需要先付我一些定金。”斯德尔一改之前随和的态度。
“没问题。”佟思奇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利落地掏出五枚金币，放在了那个有些歪斜的桌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