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手扶二楼的栏杆,欧文不自觉地看看自己的手,很干净。
房东奶奶每天把楼梯扶手擦拭得一尘不染。今天奶奶安排晚饭。青菜、豆干、竹笋新鲜,螺蛳鲜活;自家种的番茄鲜红,不打农药,清水里洗洗可以当水果吃;小葱炒鸡蛋,鸡蛋的颜色像金子一般闪着油光,碧绿的小葱末散开在金色里。大家一边吃饭一边感叹农村的好时光。
晚上喝好茶就睡觉,明天约了房东去挖竹笋,据说还能看到一棵千年古香樟。
欧文在憧憬中酣然入梦。
多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之前的恶魔呢?还有列车上那个巫婆呢?
欧文这样想着,眼皮打架,不知觉中进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较早,欧文对着小窗洞发了一会儿呆,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太真实,本来应该起床去赶地铁的。对了,才想起来,自己那辆破自行车还锁在地铁站,谁去帮忙善后呢。早知道就送人了,走得匆忙忘记了。自行车并不值钱,已经骑了两年。每次推到小区的值班室打气,看门老头总是说:“嗨,小伙子,这车不错。”后来欧文自己也相信了,即使二手货吧,扔了也怪可惜的,每天陪伴自己有些感情了。
挖竹笋不用太早,须等日上三竿,晨露褪去。
欧文绕着村子跑步。很久没有运动,喘的厉害。
路过一座老宅,名曰“尚书第”,看样子有些年代了。门边有块石牌匾镶嵌在墙上,字是描金的,时间太久金色已褪去。内容依稀辨认得出,是明朝万历年间的房子,推算一下有四百多年了。
踱步到天井中,居然看到了“马尾”,就是上次桥边写生的那个女生。
“嗨,这么巧。”
看到是欧文,“马尾”甜甜一笑,打了个招呼。
“这么早啊!”欧文略显惊讶。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喜欢早晨的太阳。”
“我也是”
“我还喜欢清早阳光下建筑的强烈光影,画速写很适合。”
“要不要我来介绍一下。”
“好啊!”
“这种格局我们建筑学上叫做‘四水归堂’。功能上是用来采光,通风,同时提供一家人活动的空间。比如摘菜,做手工,吃饭,喝茶,也用来招待客人。你瞧,正对天井一般是大厅,就是你现在面对的这个空间,有时候也叫堂屋,这个词北方用的多一些。下雨天就搬到大厅活动,大厅也做礼仪性活动,比如迎宾,办理婚丧大礼等。两边是厢房,大厅有侧门通往后院。后院是比较私密的居住空间,有时候是一进,人口众多的家庭会有三进或四进,布局和北京的四合院很像。”
“还挺复杂。”
“刚才说的‘四水归堂’也有风水上的说法。封建时代的人们把水看成是一种财富的象征,水流到自己家中,象征着财富的到来,所以雨水汇聚在内院然后再排入公共市政系统。”
欧文揭开庭院边缘的石板给“马尾”看,下面的水很清。有碧绿的水草和蝌蚪、金鱼之类的。
“还挺奇妙,画着画,不知道自己脚底下还有这么多生灵,它们看起来挺忙!”“马尾”开心地说。
“其实整个雨水系统是非常生态的。有人家把鱼和乌龟养在排水系统里,因为水是循环的。所谓流水不腐,所以和城市里面的雨水或者污水系统不一样。城里的排水管子越做越粗,每到暴雨还是堵,所以我们经常在城里就能看海。在徽州的农村里,你从来不会看到排水会堵。每一户人家就是整个生态系统中的一个小单元。只要顺应天时地利,大自然就会善待我们,所以我们也要懂得热爱自然,感恩自然的馈赠。”
“马尾”停下手中的笔,出神地凝视着头顶那一方天空。欧文也是,清风拂面,风中弥漫着水稻的清香,三四月里,正是农忙的好时节。
“我们一会儿上山去挖竹笋,要不要一起去?”欧文想起今早的任务。
“哦!可以吗?”
“应该没问题,我的房东喜欢交朋友。”
“这就走吗?”
“稍等一会儿,现在露水太大,容易打湿鞋子。”
“一个小时后吧,你在那天画画的桥边等,我们上山路过那里。”
“好啊!刚好我去吃个早饭。”
“你还没有吃早饭?”
“嗯,如果吃好饭过来,那束阳光就没有了。”
“好的,一会儿找你。”欧文回客栈准备工具。
三人扛着锄头,挑着筐,再凑个人数的话,感觉像西去取经的样子。这个时光,农民早已经在田里劳动了。
阿力和村民热情打招呼,抬眼望去,满山竹林,像一个大刺猬,一根刺就是一根高耸的毛竹。
竹笋要细心找,有时候只是一个小小嫩绿的尖隐匿在落叶中。有经验的村民一眼就能看定,根据笋尖的颜色和形状推断出竹笋的大小。欧文和苏瑾是外行,好容易找到一个,开心死了,不去想竹笋的大小,只想把它挖出来。结果欧文那柄锄头在挖第一个竹笋就硬生生折断。
“挖竹笋不能硬撬,要慢慢刨开土壤,露出大半竹笋,然后切断竹根。”阿力一边说一边给两人做示范,轻轻把那个竹笋挖出来,再把竹根埋起来。
“马尾”好一点,终于挖得一个,捧在手里反复欣赏,仿佛那是蟠桃园里的一枚仙桃,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不到半个小时阿力已经挖了十几个。欧文和苏瑾把他们那几个混在其中,看着高高一筐竹笋,仿佛都是自己的战利品。
“我们去看千年古香樟吧。”欧文提议,日近午时,感觉有点燥热。
“走吧!”阿力放下柳条筐,三把锄头并拢在一起,包括那柄壮烈牺牲的,头和杆已然分离。
“放在这里,不带走吗?”
“嗯,回来顺路再拿。”
“不要紧吗?”欧文多问了一句。
“没关系,村子里人都认识,谁家的筐都知道,没有人会拿。”
这一问倒显得城里人太过小心。
那是一棵巨大的香樟,欧文和“马尾”拉着手环抱树干,仍然不能完全合拢。他们面对面在大树两边,看不到彼此。一人一边试着合拢,发现不是那么默契;先合拢一边,再试另一边,还是够不着,也看不见,不知道究竟差了多远。
这时候,一只小手拉住了欧文的手,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哥哥,你们就差一个手掌。”
“谁的手掌呀?”欧文低头看到一个小脚丫,小小运动鞋有点脏,听声音是个小女孩。
“我的呀。”
“好吧!我们先放手。”欧文对“马尾”说。
长舒一口气,看到一个小朋友,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她的脸比衣服要干净,眼睛尤其好看,黑色的瞳子里映射出欧文和“马尾”的影子,清澈透亮。眼睛是一个人心灵的窗口,小姑娘的心灵也一定很美!
“你几岁了?我可以看看你的手掌吗?”欧文很认真地提出这个要求。
“六岁了,我会爬树,每天我就在这棵树上等爸爸妈妈回来。”
欧文把她小小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手掌中央,握在手里,仿佛少年时代,在外婆的乡下院子里,抓到一只雏鸡,很欢喜地握在手里,感受生命的悸动,年轻真好!
她的手掌不过七八公分宽十公分长,欧文和“马尾”相距不到十公分,因为相互看不见……真是的咫尺天涯海角!
阿力用相机拍下两人和大树拥抱的一瞬间。距离这么近,又是那么远,感觉隔着一个时空,其实你就在我身边。有部电影叫《触摸不到的恋人》,其实他们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只是时间不同。如果有一个时空门,打开那扇门,在遥远的银河系,说不定恰好就遇到另一个星球上,自己的爱人。
“你叫什么名字?”“马尾”问那个“小可爱”。
“仙芸”,她会写这两个字。很认真地在欧文的手上写了“仙”,在“马尾”手上写了“芸”。
三只手搭在一起,像一家人似的。
“谁给你起的名字?”欧文问。
“我爷爷,他会写很多字,用毛笔写。”
话音刚落,几个闪身就爬到高高的树杈上,像只灵活的小猴子。欧文的惊讶声还没来的及从嗓子眼里发出。
“嘿!我在这里呢。”
“小心点!”欧文几乎和“马尾”同时讲出这句话。
是啊!像只灵活的小猴子。
欧文记得他也曾经有只小猴子!
“猴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