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捕鱼？”这句话听起来那么熟悉，在耳边似乎不止一次响起。
娟儿坐在船头，笑着问欧文。
“那应该很有趣吧！”欧文也是这样回答的。
暑假里，欧文大部分时间在外打工。无工可打，就在教室里画画，或在古城里骑车。
骑车干什么，骑车就是骑车，不需要理由……
大三以后宿舍装了电话。那时候没有手机，手机是港片里，大佬们手里拎着的黑色板砖大小一个东西，兼具防身功能。
拗不过妈妈督促，娟儿暑假回家了，每天会打电话给欧文。
“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捕鱼？”一天晚上，娟儿在电话里问。
“捕鱼？我不会游泳啊！”欧文故意夸张地说。
“捕鱼！又不是要你跳到水里捕鱼，你以为你是鸬鹚呀！”娟儿提到了鸬鹚。是的，娟儿不仅邀请他去家乡捕鱼，还提到了鸬鹚，欧文从来没有见过鸬鹚。
现在，鸬鹚就在欧文对面一米远的地方，娟儿却不在身边！
其实欧文真正担心的不是鸬鹚，感觉像女婿上门，有点惴惴不安。
“会不会遇到你妈妈？要住在你家里面吗？你家亲戚要问怎么办？”内心忽然冒出很多个问题。毕竟还是大学生，娟儿只是大三学生。
“可是我想你吗！”娟儿在电话里撒娇。
在一起不觉得，分开就想念，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这样吧！你来住在小姨家，她是我的死党，不会告诉妈妈，姨夫人也很好。”
“让我想想！”
“快点啦！给你一分钟！”娟儿天真地像个孩子。
欧文刚结束了一段打工生涯，赚了一点钱，暑假期间，摄影工作室也关闭。
“我安排一下，明天给你回话！乖！”欧文努力哄着她，一边思考手头的事情怎么协调。
暑期报了一个3D模型学习班，近几天要开课。如果去娟儿的家乡就要和老师请假，参加下一期培训，这期就赶不上。
大四的时候电脑绘图刚刚在建筑学课程中开始普及。三维制图，建造模型可以更容易理解建筑空间，比之前用针管笔手绘，做纸板、泡沫模型更快捷直观。
建筑学是五年学制。毕业之前，方案设计，施工图绘制，三维模型制图这些技巧都得解决。这种实战能力比英语四、六级有用的多。
那时常常挑灯夜战，同学之间研究各种制图软件的技巧。大四可以帮助教授做一些实战项目。一边实习，一边学习，同时也赚一点生活费。
娟儿的家乡是个鱼米之乡，在金华附近。欧文要考虑一下的另一个原因是，娟儿的家乡在千岛湖，读书的大学在西安，两个地方距离遥远。火车要整整二十五个小时才能到，火车这种交通工具似乎一直和他很有缘分。
多年后，高铁时代来临。欧文依旧喜欢那种绿皮火车，甚至想听到蒸汽机车的轰鸣，才觉得一段旅程开始。有人说这是一种情怀，欧文曾经否认自己是个怀旧的人，娟儿却相信。
K306是从兰州开往温州的一趟快车，那个年代的快车并不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都很心急，赶时间。看起来是个很积极的借口，同时也显得这个时代的人们很浮躁。
次日醒来，天蒙蒙亮，透过车窗，列车已过杭州。内心变得兴奋起来，下一站义乌，然后就是金华南站。娟儿说好来接欧文。
欧文没有电话，有一个数字传呼机，当时那是个奢侈品。
列车有些晚点，在义乌的时候，传呼机就开始响，欧文没有电话可以复机。
只能忍着，终于到金华南站，欧文一直趴在车窗上看，生怕错过什么。
的确是娟儿，清晨的站台上乘客很少。一眼就看到她，虽然那么小小一个身影。
列车慢慢驶入站台。隔着车窗清晰地看到娟儿在站台上奔跑。一个个车窗看过去，车还没有停稳。
欧文所在的那节车厢带着风声从娟儿的身边掠过，掀起她鹅黄色的连衣裙。裙子刚过膝，风吹起小小的裙子，张开来像一只起舞的小天鹅，勾勒的两条腿越发纤细笔直。非洲有一种火烈鸟，它们金鸡独立的时候腿是笔直的，娟儿的也是。
欧文在车窗里挥舞着手，可惜车速太快，娟儿显然没看到他。
娟儿四处张望，欧文刚走出车厢，娟儿就捕捉到了他。飞跑过来，脚下的小皮鞋敲打着站台的水泥地面，发出“哒哒哒”的脆响，仿佛一匹小马驹，踩着五线谱，飞奔过来。
清风佛面，带着野草的清香。
欧文轻装，背了一个双肩包，下车前抓紧时间洗了一把脸。白色T恤，配浅蓝色牛仔裤，感觉挺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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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晒黑了一点。”
“是呀！天天和妈妈去打鱼，都快变成非洲人了！”
“你穿这么少吗？”
“傻瓜！这是八月份的大暑天，你想热死我吗！”其实欧文有两个意思。还有一层意思是，在这种小城市穿着是不是有点太性感。
“北方城市的话，夏天的早晚也有点凉呢。”欧文来的时候穿着长裤，顺势就把话题引到天气上。
“读书读傻了吧！”
“嗯！”欧文也就应了一声。
“这裙子陪你的肤色很漂亮！”这不是奉承。鹅黄色的短裙配小麦色的皮肤，短发，显得精神。仔细看，吊带裙那么低胸，的确有一点点性感。
从金华到娟儿的水乡小镇有两个小时车程，欧文担心的熟人真是多余。准确说她家在CA县下面一个渔村里，乘坐中巴到淳安，娟儿在车站寄存了一辆自行车。
他们骑着车，欧文把娟儿放在前面的横梁上。那里有个儿童座椅，估计是小姨的小朋友平时坐的位置。
乡间小路的风景美得有点不真实，这个时候应该轻轻哼唱那首美国乡村民谣，
“Take
My Home Country Roads”，一边寻找回家的路。
青草和稻米的香弥漫在鼻尖，年轻真好！
千岛湖区的山很远，山形很美，层层叠叠，随着距离远去。色彩层层淡下去，就是水墨渲染的一幅国画。起个什么名字呢，就叫“千里江山图”吧！记得黄公望在附近画过一幅“富春山居图”，那幅画被传得很神奇，总之就是很珍贵，主要是很贵。
他们骑着车沿着湖边蜿蜒前行。一边是湖水，一边是稻田，稻米快成熟了，过些日子该收割了。江南的稻米一年可以两熟，有些地方能种三季，不过速成的稻米有点糙，没有东北大米那么有嚼劲。
小姨比欧文想象的要年轻，欧文盯着小姨愣了两秒钟，似乎有点失礼。
娟儿打圆场，“小姨年轻吧，快叫啊！”
欧文有点尴尬，小姨爽朗地笑了，小姨比娟儿高一点，皮肤很白。
“娟儿，不要开玩笑了，人家初来乍到，快进屋吧！”
“这个房子是小姨夫临时搭建在湖边打鱼用的，暂时给你住，风景很好。”
绕着湖边的小屋子转了一圈，欧文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地方。
“你猜小姨多大了？”娟儿狡黠的问欧文。
“反正挺年轻！猜不出。”
“比我小一岁！哈哈哈！”
小姨性格开朗，和娟儿很像。小姨夫话不多，性格憨厚，面色黝黑。可能是风吹日晒，常年在湖边劳作的缘故，年纪应该也不大。
中午是在镇上吃的午饭，晚饭在小姨家。白天刚从湖里打上来的鱼，晚上就在餐桌了。新鲜的鱼虾，白灼一下，沾一点生抽，喜欢辣的加一点芥末，味道极好。
在小姨家吃好晚饭，回到湖边的小屋。打开窗户就是湖面，新月的夜晚，湖水在月光下闪着磷光。
欧文和娟儿坐在室外的木平台上，在躺椅上吹风，看星星。安静下来并不觉得那么热。
“屋里有台电扇，你可以用。”娟儿怕欧文热。
“我有一把蒲扇就可以。”
“你晚上不用回家吗？”
“我和妈妈讲了，这几天来小姨家帮忙。现在来了个壮劳力，我可以休息了。”
“我吗？”
“是哦！”娟儿面有得意之色。
“娟儿，我在学游泳。”欧文神秘兮兮地说。
“学游泳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干嘛这么悄悄的？”
“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大年龄才学游泳。”
“刚好啊！这么大的游泳池，你可以天天练习。”娟儿指着面前巨大的湖。
“不会被鱼吃掉吧！”欧文逗她。
“只会给我吃掉！”娟儿说着大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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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是在那次元旦晚会的夜晚。
晚会结束了，他们仍然很兴奋。元旦期间休息，也没什么课，过几天考完试就放假了。
天气有点冷，欧文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娟儿身上。他们绕着图书馆，一圈儿一圈儿地走，直到图书馆的灯熄灭。
“我该回去了，十点半宿舍就关门了。”
“再陪我一会儿。”破例的，那天欧文很不舍。或许是那天娟儿打扮的很精致，勾起了欧文的欲望。他们躲在宿舍不远处的桂花树下接吻，眼看着值班阿姨关上女生宿舍的门。
开始欧文只是个提议，娟儿也没有特别推辞。
桂花已经没有金秋十月的浓香，叶子还没有落，倔强地在冷风中对抗初冬的寒气。
再一会儿，宿舍的灯也熄灭了。
两人在天地的静谧中贴在一起取暖。
“我们去哪儿？”娟儿提出这个实质性的问题。
欧文只是吻着她，吸吮她的舌头，留恋少女湿润的气息，还没有从娟儿的唇齿间苏醒。
“要去哪里吗？快点想想，外面有点冷呢！”娟儿从欧文的牙齿间收回自己的舌头。那舌头灵活，可以舔到自己的鼻子。“是不是被你咬破了，有点痛！”娟儿一边抱怨，一边等着欧文的回应。
仿佛小孩子第一次干什么坏事情，担心被大人们发现。
“要去开房间吗？”娟儿补充了一句。
欧文没想到会有这种惊喜，贿赂一下阿姨应该可以回去的，但是欧文不想那样做，看来娟儿也不想。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
“不要问，跟我走。”
欧文有摄影工作室的钥匙，平日里这个工作室是不住人的。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只是应急的时候，会偶尔住一下。有时候欧文连夜将拍摄的照片剪下来，冲洗放大，第二天送到市中心的冲印社，太晚了就住在那里。
那是一排平房，在一栋教学楼后面，一片很高的穿天杨树林中。再过去就是学校的围墙，围墙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秋季，坐在运动场的台阶上可以看到远方美丽的秋景。
冬天杨树叶子已经落尽，夜里不会有人来。平房端头有个小卖部，晚上有人值班。就是平日里卖啤酒的地方，十一点值班的人也睡了！
欧文一只手搂紧娟儿，一只手抓紧毛衣的领子，的确有些冷。脚下踩着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深夜里显得有点大声。
娟儿不时回头看看。
“我有一点怕！”
“怕鬼吗？”欧文故意抖了一下。
“吓死人了，不要嘛！”
“听老人们讲，每个人头顶和肩上都有一盏灯，夜里鬼魂就不敢靠近。”
“你确定是灯！不是火，那是不是腰里得带一个电池盒，电线之类的！”
“火多危险呀！冬天很容易着火！”
“你回头的话，灯就会灭，不要到处看。”
“灭了好，灭了安全。”
两人海阔天空的胡扯，编故事，忘记了鬼的事情。
工作室的日光灯坏了，很久不用也忘记修。屋子中央有一盏红色的钨丝灯，摇摇晃晃挂在铁皮屋顶上，是欧文洗照片用的。
幸亏有个电暖气，赶紧打开。
他们抱在一起，在暧昧的灯光中，偷偷地笑。
屋里有欧文白天挂在晾衣绳子上的照片，像一小片丛林。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条件虽然简陋，感觉安全。没有人打扰，可以安心干坏事。
欧文内心有一点窃喜，又不确定娟儿的想法。就试探着问：“你不回去不要紧吗？宿舍同学会问吗？”
“当然会啦，不过昨天玲玲也没有回去。”玲玲是娟儿的下铺同学。
“她怎么说？”
“开始说去亲戚家了，后来我们逼问她，就如实招供了。”
“怎样怎样？”欧文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和男朋友开房去了，其实不止一次了，我们都知道，不好意思问，昨天就变成公开的消息而已。”
“哦！”两个人忽然觉得心里安定多了，似乎找到一个干坏事的理由。
暖气热了，工作室变得暖和起来，那盏红灯也不觉的那么暗。欧文烧了一壶水，他们在一个盆里泡脚，水凉了再加一点，脚上暖和了，身体就不感觉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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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的蛙声听不见了，或许已经关注不到它。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了，两人就那样纠缠在一起。开始欧文用腿夹着娟儿，像一个珍珠贝孕育着一颗珍珠。后来压着娟儿不舒服，就抽出来，压在欧文身上，像蜗牛背负着它的壳儿。但是蜗牛从来不觉得是一种负担，欧文也是。
蛙声就是催眠曲，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美梦！
翌日清晨，欧文醒来发现只有自己，娟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晨光初显，窗边的芭蕉长得郁郁葱葱。芭蕉叶上的晨露凝聚成露珠，沿着芭蕉叶的茎一滴滴落在草丛中。一只青蛙仰起头，舔舐着这些甘露，作为清晨佐餐的甜饮。
湖边氤氲着丝丝雾气，深深吸一口，甜丝丝的。长途乘车的疲惫一扫而尽，生活像这样也挺美好，有一天，或许做个渔夫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