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南区的一条巷子里落着一户“大户”人家。之所以称之为大户,是因为跟周围的宅子比起来确实看起来更宏伟些。如今整栋宅子的外墙看起来黑压压的,斑驳不堪,但还是能让人看上一眼,脑中就重现它当年华丽的模子。不免对居住在里面的人,心有崇敬。
宅子的牌匾如同外墙一般,兴许是多年的雨水冲刷,加上是木质的,整个看起来如同浸着油一般,黑一块,灰一块的。上面的漆红大字还依稀辨的出“冯宅”。
冯家是落寞的大族,自然比得寻常百姓守着好些规矩,即便四方八邻都心知肚明旧社会要过去了,冯家的这些规矩就是老做派,上不得桌面,不然未免会落下口舌,骂是“守旧派”。但任谁也不敢说上一句。
他们自然害怕冯家些许的势力,虽说骨子里恨透了这些地主财阀,但谁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冯家再落寞,家里的几个小姐却出落的很好。尤其是四小姐,年方十三,眉目流转之间就能预见她成年后的模子,定是美人胚子!再过些年,这些红颜闺秀寻了户“大户人家”做个门当户对,还不照样是“大红灯笼高高挂,该吃香来该喝辣。”他们也只有艳羡的份儿。
说到冯家的四小姐,她这个女娃是冯老爷的心尖尖。冯老爷老来得子,虽说上面已有三个闺女,一个儿子。但四小姐的到来,还是让年过半百的冯老爷子,着实的高兴了一把。没成想自己已经半截入土的人,还有这身子骨,硬是把自己新纳入门的姨太太弄大了肚子。且四姨太又是怀着另一个秘密。这院子里都是各怀鬼胎,多的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冯家三个小姐取名“兰芝”,“蕙芝”,“梅芝”,独四小姐取名“心含”。除去了俗套的“芝”字。
从四小姐的名字就一目了然,自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只能搁在心尖尖上。但就冯老太爷那肚子里的“过夜茶底”的墨水,怎能知道这名字不好,虽有摆脱自己老派的一层原因。但“心含”这名字无论前看还是后看都觉得有些不妥当。
冯家的三个小姐都到了出阁的年龄,加上这些年冯老爷迷上了那烧钱催命的水烟,冯家早已经被掏空了,只剩下这又黑又重的空壳子。冯家的姨太太们,又是指尖不着半滴水,养悠惯了的,更是耐不住这油水轻薄的日子。张罗着给自家的姑娘说一门好亲事,好收收彩礼应付下这“糟苦”的日子。冯老太爷自然答允,寻一个人来供上他的水烟也必不可少。只是这四小姐,他心有不舍,但一想到这女子大了还不是要嫁了人,白白替别人家养个几年罢了。末了也就点了头!
这天,浓烈的太阳,灼烤着冯家的院子。四姨太本躺在细竹四棱方长的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方鸳鸯绣花的蚕丝手绢,半眯着眼,透着丝丝的光,望着在踢毽子的心含。她自是知道早嫁的苦,十三四岁,心智纯良,怎能耐得住这过日子柴米油盐的苦。若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再添上几个争风吃醋的姨太太,心含这心境如水的孩子又怎能应付得了。
她想着,脑仁都开始燥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跳着。她瘦弱纤细的手指透着光,如玉一样的润泽,细细的按着眉心。
“含儿,你别在这踢毽子了,仔细被晒伤。回头可别寻着我哭。”语落,四姨太起了身,身着紫蓝色的旗袍,丝绒材质包着藏蓝的边。贴着腰部的位置绣着一朵盛开的颜色艳红的花。兴许是量身制造的缘故,长度齐及小腿。两只如“象白玉”的腿脖子干净利索的摆在下面。她略微的弯着腰,捏着手帕轻扫腰部皱了的布料。
“小娘,为何你呆在外面呢?”心含脸色跟四姨太又有些许不同,像冰种玉石,更是透亮。两只白底混着黑珍珠的眼睛硫硫的化了开,又透出了墨汁的蓝。虽只有十三四岁,可这身架却着实大了些,身着一件丝质樱桃红混着桂花香的旗袍。如一根紧着花苞的莲花,花茎早早的探出了水面,花苞待放,若影若现的能望见有意无意藏起来的粉红。
“你倒管起我来了,倒是你是我娘,还是我是你娘。”四姨太每听见心含唤她“小娘”就心烦。她扭着迎风腰,进了门庭。
心含挑了一下细柳眉,巴巴的望着四姨太,不知怎的就惹了她不高兴。只是呆愣的那么一会,心含就望见厨房顶上细黑的烟囱里冒着团团的烟,她朱唇轻启,露出孩子的笑。就一蹦一跳的直奔着厨房去了。
“刘妈妈,是做了八珍鸭吗?”心含躲在门边,探着脑袋。刘妈妈的称谓是心含硬要改了的,之前叫着刘麽麽。冯家对一个下人的称谓并没有太关注,“麽麽”叫惯了,就算到了新社会也懒得改了口。可是自打心含跟着姨妈家的几个表亲姐姐学了几个新式称呼。硬是吵闹了几天,要变了刘妈妈的称谓。最后只能依了她,明面上叫她刘妈妈,背着还不是想叫什么便是什么?“刘妈妈”“刘麽麽”的混着叫。
“呦,我的祖宗心肝,这光景清水对着油都稀罕了,哪里还能吃上八珍鸭。”刘妈妈干巴黝黑的皮肤像极了狗皮膏药,灰白色一刀切的刘海粘糊糊的粘在她的前额,显得她的脸盘子更大了些。她拿着葫芦形水瓢子戳了一下心含的嘎吱窝,逗得心含“咯咯”的笑。顺手从盘子里捡起一颗滚圆的果子塞进心含的嘴,打发她出去玩。
“刘妈妈,这是什么果子,甜滋滋的”心含瞪着像是细雕出的丹凤眼,嘻嘻的望着刘妈妈。
“这是要做蜜饯的果子,浸了蜜自然甜掉了牙。”刘妈妈停下手里的活,把裹着面糊糊的胖黑的手往围兜上一抹,又捡了一颗果子给心含。心含握着,鼓着腮帮子跳跳的出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