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皎洁的素月褪去乌云的外衣钻了出来,夜晚的风有些发凉,那些个站在权贵身后的婢女们衣着单薄穿的少得可怜,或是双手环抱或是稍稍跺脚,尽管如此也不敢扫了主人们的兴致,装得一脸若无其事。
伊白陌突然脱下身上披着的墨色长袍露出了里面穿着的薄墨色纱衣,绯帝当时外袍给了伊婕穿得少,还以为伊白陌要给自己外袍,谁想伊白陌起身默默为身后站着的纸鸢披上,纸鸢推搡了一会,终究还是顺从地披上了。
至高无上的王和身份卑微的绣娘,这二人的佳话早已流传甚广,全场婢女们无不艳羡伊白陌身边的小婢女,尊就是尊,卑就是卑,从来没有哪位主人会注意身边受寒的宫女的。
莫绯不免心中一阵酸意,右手随意搭在伊白陌肩上揶揄道:“在怜惜美人这事上,你我二人真是志同道合,索性结拜兄弟算了。”
伊白陌一把拍开莫绯搭在肩头的手,万分嫌弃道:“本尊已经很是忍耐了,你莫要得寸进尺!”
绯帝心里前所未有的失落从兵荒马乱中涌来,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那晚他说冷,他也是如此这般脱下外袍给他,素来冷血的生物通常不惧低温,但至此他却觊觎另一个人的体温。
一个个凄冷漫长的黑夜都是这么过来的,突然有个不知冷暖的人愿意给他衣袍,而今转头却推了他一把,让他重重地跌落进破碎的冰河。
何其残忍,又何其冷漠。
伊婕座位与伊白陌座位间隔着一张屏风,自从莫绯坐过来后就一直趴在屏栏后头偷听。
莫绯早已注意到屏风后面的伊婕,于是倾身斜靠着椅背,双手随意放于扶手之上,寡淡一笑:“得寸进尺乃人之常情,公子胞妹伊婕公主将嫁,日后公子与我终究要结为亲家,一家人不必这般撕破脸面吧?”
伊婕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心中一阵窃喜,忘记自己若没了伊白陌胞妹这层身份便什么都不是,于是伊婕从此便在炮灰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还犹不知情。
赏月台之上一阵灵动的缶声划破喧闹,宾客顿时竖耳倾听,缶声或远或近空灵悦耳,节奏慢慢变得快了起来。
不知何时,在露台中央的高台之上出现了一位穿着白衣广袖,脸上覆有面纱的女子,女子衣袂飘飘翩翩起舞,身姿窈窕步履轻盈,在十尺多高的平台上如履平地。
风中随着白衣女子衣袖的拂动夹杂着粉色的花瓣,宛若千万只轻盈的蝴蝶来去自如。
女子和着悠扬的缶声舞姿婀娜婉转,像那无数花瓣一般轻盈起落,在高台之下的众人时而惊呼时而抚掌,无不被其舞技折服。
正值众宾客叹为观止大呼妙哉之时,阵阵如雨滴般的笛声遥相附和,缶为铁器笛为木器,一铁一木为这曼妙的舞姿填了古香古色的风采。
月光洒落在女子清秀的眉眼间,衣袖上,女子眉毛一蹙,动作忽停,缶和笛声音也跟着停下来,此时无声胜有声,放眼望去满地的花瓣,微风拂起衣带飞扬。
这女子成功地引起了伊白陌的注意,她跳的祈月舞分明是哪里见过,印象中是在天宫的瑶池宴会里见过一次。
伊白陌记性也就那样,能模模糊糊记得有看过已经算是记忆深刻了,至于自己在宴会上做了什么,为何会被邀请,这些大都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了。
见冷沁花登场,绯帝嘴角扬起了明媚的一弧弯月。
舞姿惊艳了时光,为这芸芸众生洗去铅华道尽烦忧,叹浮生虚度年华易老,敬天地苍茫日月恒昌。
这舞如梦如幻,这曲如痴如醉,大家以为冷沁花已跳完正当要为她喝彩之时,缶和笛又开始一附一喝空灵地响起,调子由哀婉变得悲戚壮烈,随之女子的舞也变得庄肃起来,好似正虔诚向那浩月朝拜,接受月光的洗礼。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摘诗)
经此一舞,冷沁花成了莫梁第一舞女,南国佳人的名头也由此而来。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听说白王是神仙下凡,可是有见过如此精妙绝伦清新脱俗的舞姿呢?”一直坐在对面静观伊莫二人的杜胥远开口了。
杜胥远是丞相杜归之子,因其父身体不适代父赴宴出席,也是相貌堂堂的玉面小生。伊白陌与之对视,眼中出现祥瑞之光,看来此人来头并不简单,定了定睛,伊白陌悠悠地回道:“杜公子,汝非邪类,切勿与之同流合污。”
经过伊白陌一点,绯帝也注意到了对面的杜胥远,此人果真是人中龙凤,美髯凤目仪表不凡,器宇间可纳天地,此人隐匿世间绝非等闲。
同流合污?杜胥言愣怔片刻,叹服此人还真敢讲,绯帝就在他身旁,这污渍不就是说他绯帝本人么?
“白王说笑了,如今海清河晏,又哪来的污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士莫非王臣,陛下治国有方,是天下之幸。”
杜胥远这话倒是一箭双雕地讥讽了对面二人,一则他在提醒伊白陌这普天之下都是莫梁的王土,伊国迟早也会被莫梁收入囊中。二则他讽刺了莫绯所谓的‘治国有方’,绯帝整日沉迷声色,纵容妖妃作乱朝纲,搅得朝野上下乌烟瘴气,百姓怨声载道,故此有这一说。
杜胥言秉承了其父刚正不阿的秉性,无奈时局动荡非一己之力可扭转。
“好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这祝愿甚好,本尊收下了。”伊白陌顺水推舟地来了这么一句,他意思是说这天下早晚是他伊白陌一个人的,杜胥远顿时被伊白陌的话噎住了。
这时一旁静默浅笑的绯帝不太认同,有意无意地点明:“理是这么个理,但地上的事该由地上的人来管,神仙终究是要回到天上去的,公子,孤说的对吗?”
哼,这妖孽又在提醒他神仙不该多管凡人的闲事!
伊白陌眉骨一沉,剜了莫绯一眼,耍赖道:“本尊乃是肉体凡胎,一介凡夫俗子罢了,承蒙诸位抬举得了个神仙的虚名,实在愧不敢当!”
“可是白王,您看起来很是年轻啊,伊寒公子如今算来,也得有三十出头了吧?如果您不是永驻年华的神仙,这又该如何说得通?”场上有宾客发出了质疑。
“是呀是呀,这正是孤想问的。”莫绯欠揍地在旁边添了一把火。
伊白陌心里烦躁了起来,有种想一掌拍死这只蝎子精的冲动,不耐烦地回了句:“千茫山仙气充盈,本尊自幼在山上修习道法,再加上平日保养得当,不可以吗?”
这位公子撂下话后不再理会众人惊讶的反应,他那高傲的表情的意思是这话他也就说说,你们爱信不信,不信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