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田软溪在一周之前就搬走了,她走之前跟我促膝长谈了一个夜晚。田软溪给我讲了个没完没了,我总算是听明白了。纯情善良的她已对何总生出了感情,她没办法舍下他了,所以,她不愿再顾及什么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因为我也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爱情的力量是无法估量的,更何况那些在精神世界里已失去半壁江山的残缺的人。可是,看着无辜的田软溪,我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难受,我总时不时地感到那颗心在隐隐作疼。
因为舍下我一个人呆在这个房间,田软溪多少还有些恋恋不舍,她搂着我的腰要我跟她再说些知心话,可我如雕像一般没有反应。因为我有一种预感,田软溪在犯一个错误,她的冲动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可我拦住她的人,却没有办法拽住她的心,她说她不会反悔,即便错了,她也心甘情愿地认了,谁要让她碰上了他呢?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急死了,也毫无办法。可我是多么不愿意再看见,这个世界上又将多出一个失落和绝望的人,尤其在这个还残留青春美丽的岁月里。最后,我还是一字一句地吐出了我想要说的话,
“在生活的阴影里煎熬了这么久的他,能给你什么。那些只习惯地下生活的人,最好别碰,若碰了,你就完了……”
田软溪最终还是离我而去了,留给我一个空荡荡的背景。愣愣地站在房间里,看着永远不会开口跟我说话的桌子、椅子和床铺,我感到这个空间正如我被抽干了血液的心房,鲜活的东西一眨眼工夫就没有了,我的心里感到了冰凉和沉重,静悄悄的屋子里,一种死亡和毁灭的声音正慢慢地向我袭来……
听不到田软溪那如黄莺般的声音,我的确感到有些不习惯,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胡乱地猜想她生活的种种情形。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手不离书,柜子上那台老彩电在田软溪走后再也没人动过。我甚至讨厌看电视,每当看到电视里那一张张溢出幸福的笑脸和那一副副五彩缤纷的生活画面,我的心里立刻燃起一股无名之火。
不知为什么,我开始迫切地想了解这样一类人的生活。在我看来,他们就如那些奇异的动物一样,不敢声张地活在阴暗的角落里,在地下忍受百般折磨和苦楚,经营着让阳光下的人群感到不可理喻的生活,可他们却真实地存在着。每一颗灵魂都是无辜的,每一个灾难深重的人都是身不由己的。错了的并不是哪一个人,只是上帝太会开玩笑了,安排谁出现在哪一件不幸的事情里,谁就没办法逃脱苦难的尾随。在目睹别人不幸的时候,我也为自己的不公感到深深的悲哀,但我终究没有办法弄明白,可怜的人们为什么就不能自己拯救自己。
一天早上,我刚走进办公室,白书尘就兴高采烈地说要给我宣布一个好消息,他为我争取到了一个去外地进行专访的机会,并且极其兴奋地告诉我,这是一个不错的季节,外面的天空一定非常非常蓝,这个时候出去走走,是再好不过的了。听说要去外地采访,我的心里也是一阵欢喜。生活的每一个日子都这样在拥挤的烦恼和揪心的刺疼中穿行,神经几乎变得有些麻木了,说真的,在外面大自然的清新中换换心情,这对于我,显得更重要了。
这次专访是去一个偏僻的山村,白书尘已经告诉我,那个地方山清水秀,相信我是没有理由不去的。因为他已经发现,深嵌在我与他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是相似的,憎恶城市人群的虚伪;为生活在水泥丛林中的人群感到深深的悲哀。辛苦的工作和疲劳的生活已让他有了莫名其妙的厌倦;他真的在怀疑如今劳碌的人群是否有幸福而言。当他看见我的眼睛时,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将他的心思全部透露出来。白书尘说得很自信,他说他在看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到了,在这个世界上,这双眼睛里藏着他想寻找的一切。
白书尘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认真极了,他要我明白,表面上的他和内心世界里的那个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内心中的那个他一直在渴求人性的真与美,因此,他坚信,大自然才是我与他两颗灵魂真正的归宿。
我们的车穿行在山川之间,沿路秀丽的风景如图画一般展现在眼前,原野一片翠绿,各种各样的绿色植物竞相绽放,细致缜密极了,使得绵延的山川在苍翠中显得既柔和又奔放。山脚下,环绕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悄无声息的流水在我们的视线里延伸着无尽的渴望,这是地球淌下的动情的眼泪么?
车上的人都静静地望着窗外,似乎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大自然的壮美和宁静中。白书尘就坐在我的右侧,他也大半天没有说话了。他跟大伙一样,深深地为这窗外别样的风光所陶醉。
窗外田园的美景忽然勾起了我对童年往事的回忆,我记得村子口有一大片菜籽地,每年春天到来的时候,黄灿灿的油菜花遮天盖地。那个时候父亲还在,他每次去地里经过那里的时候,他总是一手牵着我的手,一手牵着妹妹的手,父亲那张和善的脸上有着怎样的幸福和满足啊!他说,他的一对女儿就是这花丛中的两只蝴蝶,他要让她们永远快乐地飞……他拉着我们的小手在河岸上欢快地跑着,还用那带着新生味道的柳条编织成帽子,做成哨子,在软软的草地上吹着口哨欢笑着奔跑着。父亲是用怎样的爱来呵护他这一双蝴蝶的呀!但父亲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失去他的保护之后,那一双蝴蝶得到的是怎样的命运,一只早已落了,另一只也已经变成了畸形,正在风雨中拼命地挣扎……
白书尘摇了摇我的胳膊,我的思绪这才从漫无边际的回忆中收了回来。
“想什么呢?”
白书尘半闭着眼睛,脸上露出暖暖的笑意,
“我在想,我要是一根草、一片叶子,那该多好啊!”
“是呀!人为什么就是人呢?我也有些弄不明白了。林采弱为什么就是林采弱呢?她的大脑整天究竟在想什么呢?白书尘的这颗大脑为什么就无法解读呢?”
听了他的话,我忍不住笑了,
“人活着挺累!偏是这颗发达的大脑,无情地剥夺人享受自然中美与爱的权利,却教会人整天在思索、矛盾、猜测、渴望、等待、守候中耗尽心血,丧失生命。仔细想想,真的觉得好悲哀,忍不住心里难受。”
白书尘递给我一支口香糖,眼睛看着我说道,
“对于真正热爱生活的人来说,青山绿水才是他们最初和最后的家。我想我还没有找到这个家,因为我的生活还有太多的不如意,我想我还算不上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我不再说话了,眼睛又开始看窗外。此时,我感到心里正涌动着说不出理由的简单明了的快乐。我的心里开始盘算,趁这次专访的机会,一定要爬上山顶看看日出;一定要在黄花遍野的山坡上高歌一曲;一定要赤脚在小河里淌一次水。我想用我的脉搏触摸山川的面孔,用我的心脏紧贴大自然的胸怀,我爱这一切,狂热地爱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