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日,自从在临幽城下见到了那座如山般的京观,韩世卿就仿佛失了魂魄一般,浑浑噩噩,一具行尸走肉,被胡乱驮在马背上,默默地,漫无目的的走着。
嵬异军败了,这次不是梦,父亲与十三个哥哥的人头曝晒在雨后的烈日之下,而韩世卿却手足无措。十万酆都的儿郎,被永世束缚在那座十丈高的京观之中,受那血肉化作脓水,骨头遭受蚁噬,万劫不复之苦,永远无法魂归故里。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阿月的背叛。
韩世卿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小在韩府中长大的阿月,也许是他韩世卿如今仅剩的一个亲人,有一天会将剑刺进他的肩膀。
那一剑,力透筋骨,韩世卿还记得阿月当时那句无情的嘶吼“这一剑,是为了月支国!”不过,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也许,阿月也终究不是一个恶人,只是一个想为了自己的国度复仇的可怜人,剑锋一偏,那本该透过胸膛的利刃,只是刺透了韩世卿的肩膀。
那一刻,韩世卿没有感觉到痛。让他真正感到痛的,是阿月毫不犹豫的拔剑转身,渐渐远去,却一次也没有回头。阿月离去的背影,是韩世卿昏迷前看到的最后的一幕。
也许是靠着坚强的求生意志,再醒来时,韩世卿发现,自己正面朝下趴在马背上,肩膀上的血早已凝结,但伤口处却越发的疼痛难忍,韩世卿很想让马停下来,可是他太虚弱了,一路上,失血过多,也不知几日了,水米未进,他早已是虚弱至极。韩世卿艰难的转头,想要看看那座京观,然而,视野所至之处,哪里有什么尸山,到处鸟语花香,恍惚间,韩世卿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马匹似是忽然受到了什么惊吓,发起狂来,一跃将韩世卿颠下马背,撒呀狂奔,转眼便不知去向,韩世卿本就虚弱至极,这一摔,更是摔得两眼金光,好在地面到处有树叶铺垫,没有摔断筋骨,但是,伤口却再次撕裂开来,一阵钻痛刺激韩世卿脆弱的神经,血再次渗了出来,沿着一条小沟,汩汩的流着,渗到一个黑石旁边时,弹丸大的黑石忽然动弹了一下,似是被什么东西顶开一般,一个通体赤红的小兽从那坑洞中探头出来,小心翼翼的凑近韩世卿的血液,嗅了嗅,小脑袋四下张望了一下,发觉没有威胁,便放心大胆的趴在血流上吮吸起来。很快,渗出的血明显不足以让这赤毛小兽大快朵颐,小兽循着血味,发现不远处就趴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一动不动,而血,正是从这东西的领口内渗出,小兽凑近韩世卿的脸,嗅了嗅,发觉气息十分微弱,用小小的爪子推了推,也没有反应,小兽便不再犹豫,蹬着小短腿出溜一下钻进了韩世卿的怀中···
“好暖·啊··”原本已经极度寒冷的韩世卿忽然觉得,这地面,竟似如火炙烤的土炕,何为土炕,那是酆都百姓过冬时最喜欢的一样物什,上面平整,可以代替床榻,下方中空,在两侧留有一个圆洞,冬天睡觉前,可以在土炕里填一把柴火,土炕的表面便十分的温暖,有点小钱的百姓还会在表面铺上兽皮,毛茸茸,软绵绵,最为助眠。韩世卿感觉,现在好似就趴在一座温热恰到好处的土炕上,自己因为失血过多而颤抖的躯体,一下子舒展了,肩膀上的剑创也痒痒的,胸口顿时一点也不痛了,韩世卿再也不肯挪动分毫,就此昏睡了过去。
“我的儿,醒来,我的儿,醒来”
“父亲!你在哪儿!”在一片举目不着边际的旷野上,韩世卿踉跄的寻找着,但是,这旷野之上,除了他,连一只爬虫也没有。空中倒是一直回响着韩佑祖的声音,然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浩瀚天地,唯有韩世卿一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悠悠荡荡,萧萧瑟瑟,韩世卿忽然意识到不对,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口,拉开衣襟,忽然发现,心口的位置,竟深插着一柄锋利的宝剑!韩世卿猛地抬头,只见剑柄处竟多了一只手,再抬头看时,阿月一脸狰狞的看着自己,吼道:“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不!”一梦惊醒,韩世卿猛地睁开双眼,眼前,只有绿色的青草,还有些许落叶。“我,这是,在哪···”韩世卿自言自语,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他猛地爬起来,然而,充盈的力道差点将他自己再次推倒。
韩世卿惊讶的发现,他的身体不再是虚弱无力,反倒比之前的巅峰时刻还要强上几分。
“额,胸口···嘶···”韩世卿摸了摸自己受伤的位置,居然一点都不疼了,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摸到了怀里多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他连忙拉开衣领,低头看时,一个通体赤红的松鼠模样的小兽,蜷缩在自己怀里睡的正香,而胸口上方的剑伤似是抹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药膏,不论怎么活动,都宛若完全愈合了一般,阵阵松香味从这半透明的东西上散发出来,闻起来令韩世卿精神一振。
“这是什么东西···”韩世卿伸手便那小兽从怀中取出,拎在手中,提到面前,小兽的皮毛十分柔软,捏在手里分外舒服,韩世卿定睛端详了一阵,顿时莞尔,这小东西居然还在睡,四个小爪子蜷缩着垂在空中,呼噜呼噜睡的正香。韩世卿再凑近看,发现小兽的呼吸中,也有强烈的松香味,嘴角,还挂着一点点半透明的东西,韩世卿用手抹了一下,凑在鼻子前闻了闻,“这···不会是这小家伙的口水吧···”想到这里,韩世卿脸都绿了,正想要将伤口处的东西擦去,动作却忽然停住了,韩世卿惊讶的发现,他的伤口居然比之前小了一寸!
这东西的口水,居然比当世任何疗伤圣药的效果都要好上百倍!这到底是只什么?韩世卿认真地将小兽托在手里,仔细观察,看身形,好似一只胖胖的田鼠,尾巴又像寻常的松鼠一般长,但是浑身的毛发如焰火般红的绚烂,柔软异常,而且,浑身散发的松香味也是十分的不同寻常。
韩世卿正要将这小兽翻过来细看,忽然察觉到远处有马蹄声,好似有五六个人,此地人生地不熟,还是小心为上,韩世卿连忙将小兽揣进怀中,寻找了一处供隐蔽的灌木丛,躲了起来,静静地等待马蹄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