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219700000006

第6章

第六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云城边角上的小县城,现在已成为第一营的中军大营。第一营行军参军李乘风正皱眉盯着一幅标满密密麻麻记号的地图。

相府论战当日,西北就燃起了烽火。李乘风便从了军,只是没有想到筹划多时的战争,在一开始竟然是节节败退,到如今,已经连失两城。

可以说,胜利的天平在一开始便倾向了夏国。

“大人!”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军头了,与李乘风这个因为屡立战功,又得到相爷赏识而青云直上的军中新贵一路走来,也可以说颇为了解李乘风的为人了。

他看到李乘风此时目光所凝注的方向,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了。“莫帅的命令,是叫我们守好云城,等待全军集结。” 此时老军头口中的莫帅,正是以将入相的莫相爷。

“某知道。”李乘风淡淡的回了一句,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地图。“赵兄,你来看,占城西面,有飞龙寨和绥阳邑,后面便是夏州。滇城以北,是康宁大道。”

被称为赵兄的男子却是李乘风到云延后才相请的军师。

此人早年在京城素有才名,曾经在西南大战中,屡出奇策,更有“诸葛”美名,正是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过人能耐。后来却因为卷入政治风波中,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

李乘风到云城后打听到此人竟在云城郊外落脚,便伙同徐慕一起去请他出山。

徐慕便是当时出现在相府中的男子,不曾想竟是天潢贵胄。堂堂小王爷竟成了自己的幕僚,真是叫李乘风哭笑不得。但徐慕却因着王爷的身份,不能从军,幸好这李乘风是他极看好的人,能与李乘风一道经历这一场战火,于徐慕来说也算正中下怀。

然而当时去商请赵铭出山却着实不易。

他与徐慕每次去见赵铭,都只能看见一个醉酒的赵铭,得到都是“我醉欲眠君且去”的答复,弄得两人是一丝办法也没有。

没想到有一天,赵铭却自己上门来了。

后来李乘风曾私下问赵铭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赵铭却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好一个辛莫”,后来便不再提及。

李乘风听完也是摸不着头脑,但赵铭不说,他也不便多问,能得到赵铭相助,已是天赐。

赵铭此时正坐在一旁,闻言却反而转开了停在地图上的目光,“两年筹谋,战事一起,我军却连失两城,参军道这是为何?”

李乘风一时顿住,苦笑了一声。人算不如天算,丰城里相爷固然是目光远大,料到西北早晚必有烽火。却没想到战火方起,竟连失两城,北面的封南尚可说是因李氏不宣而战,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失守也算是情有可原。靠着云延的滇城却是因主将望风而逃。李氏的铁骑还没到城下,主将竟然携带家眷连夜遁逃,守城的战士没了将领,人心惶惶之下,更是能逃的都逃了,李氏前锋才到滇城,一个行营参军便开城门献城了。

所幸相爷早有筹谋,军报未至君前,相爷已调兵遣将,总算护住了飞龙寨、绥阳邑两城。

护住了这两城,便算是扼住了云延一线的粮道,迫得李氏大军终是停在了滇城之中。

李乘风有幸参战其中,其中颇赢了几场小战。

原本他以义军名义从军,是不可能独领一军的,但战时将领损失极大,而他又颇立了些战功,便被破格提拔了起来。

只是,现在两军对峙,大战已经是一触即发,而朝廷却还在举棋不定,或战或和一时纷争不断。听消息,却竟然是议和的声音更大些。然而,此时方遭惨败,所谓议和,怕只能是割地赔款罢了。

幸好君上圣明,以莫相爷为主将,竭力主战,方才平息下众臣悠悠之口。只是已有传言,君上龙体欠安,已然三日不朝了。

这传言竟然能传到军中,只怕京城里早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才压下来的议和声怕就要被重提了吧。

想到此处,李乘风不由得望向赵铭,却见赵铭竟有几分恍惚。

那赵铭见李乘风相询,这才恍过神来,便笑道:“我军自从西南以后,久不经战阵,莫说兵甲不精士卒不练,便是将领也多有害怕大战的。”说着,便是一声冷笑,“参军以为滇城望风而逃的事不会重演吗?”

李乘风闻言,却也只是沉默。虽说敌军远来宜速战不利久峙,时间原本应该是站在他们这一边,只是烽烟方起,主将溃逃,军心不稳,若非相爷威名仍在,局势几乎便要一发不可收拾。

更何况,李氏连下两城,却几乎未损一兵一卒,正是士气如虹的时候,军中已经不利,朝廷却又诸多纷争,若天子圣体安康还好,如今只怕天意难测,除非……想到此处,李乘风却自己摇了摇头,沉吟半晌,叹了口气道:“难道,真的要议和?”

赵铭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盯着那地图,“除非,”赵铭似乎也看出了李乘风的心思,眼里射出一丝锐利的精光,“除非,有一场大胜。”

李乘风霍地站了起来,“你是说主动出兵?”

赵铭望着李乘风,露出诡异的笑容,“我朝固然不稳,李氏却也并非铁桶,参军可知道夏国为何会选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出兵?”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夏国久居西北,以游牧为主,多少年来总是选在秋高马肥的时候出兵。

秋季正是庄稼大收的时候,此时出兵,只要攻过边界,家家户户皆有余粮,便是小县城粮仓内也定有粮食,如此士兵便可以战养战,免却粮食之忧,甚至还可以把得来的粮食运回国内。此时青黄不接之际,任是谁也没有料到李氏会在此时出兵,边防懈怠,这才使得封南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李氏母子不和,早已风传多时,半年前夏国国主与拓跋一族联手,原本想一把拉下秉权多年的梁相国,却没想到被梁相国洞察先机,反而联合梁太后困住了拓跋兀术,软禁了夏国国主,这才导致国中政治不稳,后因嵬名上书,此番出兵,只怕也是有转移国内纷争的意思在里头。”

“正是如此,那么参军又知不知道,夏国国主却是被软禁在了何处?”

李乘风这时又将目光转回地图上,半晌才出声,“你是说,占城?”

赵铭暗赞了一声,接着说道:“参军,可要谋此大胜?”

梁相国虽然联合梁太后软禁了夏国国主,然而夏国国主毕竟有着大义的名分,此番软禁却是借着夏国国主身体不适,在别宫休养的名义。这占城与云延只隔着一个山头,气候甚是宜人,向来被夏国李氏作为休养的别宫。如若夏国国主出事,只怕这战就要换一个打法了。

李乘风固然心动,但夏国大军就驻扎在封南、滇城两处,而梁氏既然将夏国国主软禁在占城,只怕这占城的兵将也必然不少,要攻占城,只怕不容易。

“参军以为两军对阵,以何取胜?”

“以正对,以奇胜,说到底不过是多方以误之。”两军相对,除非是压倒性的兵力,但若双方实力相当,一方若不出错,便是持久之战。真正交战,从来都是瞬息万变,端的是看谁先出错罢了,若要对方出错,只怕也只有多方以误才有机会。想到此处,李乘风眼里猛然射出精光。

见李乘风已然心动,赵铭却忽然转了话题,“参军曾私下问我,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前来营中。”

“先生若不愿说,乘风不敢勉强。”

赵铭却苦笑一声,站起来,转了个身,背对着李乘风,这才说道:“自到云延以后,我镇日饮酒作乐,好不自在,山河之大,与我一乡野闲人又有何干?参军找我不过是要我为这赵氏江山出力罢了。”赵铭忽然顿了顿,语气一时重了起来,几乎有咬牙切齿的味道,“偏偏,我最恨的便是这赵氏江山。”

李乘风猛然一惊,不想赵铭会说出此番话来。

“你一定笑我如此说话,西南大战我多番筹谋,原也不是为了他赵氏江山,我到底也只是为了她……”赵铭说到此处,语气竟然有些哽咽。

当年用尽力气也只是为了她,为了她一个人而已,可是她又何曾领情?

“所以当日你寻我,我原是不愿理会的,却没想到会被她说动。”

云城郊外,茅草屋旁。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先生可还记得当日作得好词?”

“是你。”赵铭闻言,慢了半拍才睁开眼来,说话的却是一名大夫打扮的年轻人。几乎才一眼,赵铭便想起了丰城外妇女弃婴的事故,那时,眼前的人就在草丛边外。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那少年目光清澈,露出悲伤的神色,“先生当日离开后,登霸陵,眼见山河破碎,人命如草芥,愤而作此诗,如今难道就忘了吗?”

“记得如何?忘了又如何?老夫不过一山野闲人,家国大事与我何干?”

“先生当年风采,在下却从不敢忘。‘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西南大战,若非先生及时现身江陵,单骑赴约,如今江陵十八万百姓有多少已经是家破人亡?若无先生,料敌先机,隋南一战,胜败难言。时至今日,先生可知西南一线,有多少人家还供着先生的长生牌位。如今,先生难道便忍心见西北生灵涂炭吗?”

赵铭闻言,猛地怔住,多少年了,再无人提起当年。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他仿佛一下子便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单骑赴约,运筹帷幄,当年的自己是怎样的豪情万丈,忽然便似乎见到了当年的那个女子,高山之上她也曾说过,“赵铭,你有诸葛之能,秦凤是天生战将,还有戡乱、李岩,终有一天,我们一定可以还芸芸众生一个太平天下。”

秦凤、戡乱、李岩。。。。。。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如今除了自己,他们又在哪里?还有她,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又在哪里?

“小娃儿,知道的倒是不少,可惜,老夫如今最恨的便是这赵氏江山。”那语气阴狠而充满戻气,不知道藏了怎样的愤怒。

那少年似乎没料到赵铭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怔住,却又马上反应过来,“先生当年难道就单只为了赵氏江山吗?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先生难道不曾为了这芸芸众生吗?”

哈哈哈,赵铭忽然大笑起来,猛灌了一口酒,“你不过一女子,回家去吧,此处烽烟已起,不宜久留。”

龙心莫见赵铭此时点破自己身份,也不再掩饰,“那么先生又为何哪里都不去,反而赴这烽火之地而来?”赵铭闻言神色一变,龙心莫已知说中他心事,猛地跪下,朝赵铭一拜,“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辛莫纵是小女子,也要代这云延八十多万百姓求先生怜悯。”

赵铭不想龙心莫有此举动,霍地站了起来,半晌才又呆呆地跌坐在藤椅上,嘴里喃喃道:“我原以为是人有相似,不想性情也是这般。你和她很像,很像。。。。。。”

龙心莫见赵铭神思恍惚,又叫了一句,“先生。”

却见赵铭这时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便往屋里去,“你回去吧。”

龙心莫不料如此这般也不能打动赵铭,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赵铭这才顿住身形,回过身来,“你这是为何?”

“烽火已起,生灵涂炭,将要死于铁蹄之下的百姓何止千万,因这烽火而将家破人亡成为孤儿寡妇的又该有多少,先生难道认为我不该哭吗?”

赵铭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娃儿,这是在激我了,”赵铭这时才扶起龙心莫,笑道:“你所求之事,我应下了。”

“先生果有大慈悲心……”龙心莫正要说下去,却见赵铭直愣愣地盯着她,半晌才听他说话,“只是,他日你莫要……莫要后悔才好。”容貌性情如此相似,这人生的道路可也会一样?

龙心莫见他说得极是慎重,好像已经预见了什么事一样,忽然也恍惚了起来。

小县城内,中军大营。

“果有如此奇人,还望先生举荐。”李乘风听完,不由得赞叹一声,想不到竟有如此少年,若失之交臂难免可惜。

赵铭觑了李乘风一眼,淡淡地说道:“何必我举荐,参军从此处往秦庐寻去,找那悬壶济世的辛莫辛大夫便是。”

李乘风却忽然起疑,赵铭此前从不肯提起此人,怎么会在此时突然提起?那疑惑一起,便难免多生推敲,此时眼神一转,却正落在那地图上,“占城。”

赵铭此时正端坐一旁,轻摇羽扇,忽然说了句,“也该到了。”

话音方落,便有士兵送来战报,连着徐慕也跟着进来。

李乘风接过战报,展开一看,却是眉头紧蹙,双手爆出青筋,半晌才说:“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徐慕正待相问,却见赵铭冷笑一声,“漠北城丢了。”这却不是问句。

“溃不成军,夏国仅用了两个时辰便攻下此城。”偌大一座漠北城,曾有“铜城铁壁”之称的漠北城,却竟然只守了两个时辰,主将失踪,副将身死,被俘将士不计其数。

“参军不必伤感,主将无能,原也怪不得谁。若是参军守城,倒还有指望,陈肃守城,所谓失踪,只怕也是望风而逃罢了,倒是可怜了满城百姓跟着受罪。”赵铭轻敲桌面,接着说道:“夏国领军的可是拓跋昊?”

“正是。”

赵铭闻言,踱步至地图前,抬眼正对上李乘风若有所思的眼神,脸色竟然柔和了下来,“参军,刚刚是不是也奇怪我为何无故提起辛莫此人?”

“还请先生释疑。”

“参军可知道拓跋昊是何人?”赵铭抛出问题来,却不待李乘风回答,便又接着说道“拓跋昊此人便是拓跋兀术的嫡子,拓跋一族掌握着夏国近三分之一的兵权,若加上与其通婚或交好的部落,拓跋一族几乎掌握了夏国近一半的人口,所以拓跋兀术与夏国国主虽然谋划失败,梁相国软禁夏国国主,却终是不敢杀拓跋兀术,只好把他羁留在兴庆府,如今又派他的嫡子来上战场。”

“借刀杀人?”李乘风冷笑一声。

“飞龙寨、绥阳邑仍在我军手中,云延一线粮食充足,拓跋昊却敢孤军攻入漠北,若果漠北多守些时候,拓跋昊可不是成了瓮中之鳖。可惜,陈肃虽姓陈,却无他伯父半分英勇,”陈肃伯父便是在西南大战中屡立战功,如今已被封侯的陈侯,“梁相国怕是要失望了。”

李乘风接着道:“如今拓跋昊已然攻下漠北,却反而与滇城成犄角之势,于我军大为不利,幸好,这梁相国只怕如今也支使不动拓跋昊。”

“没错,如今后族势大,只怕不止拓跋一族不服,便是其他部落,虽表面不说,只怕也还在观望,可惜夏国国主谋划失败,如今困在占城,动弹不得。若能得一说客前往占城,说动夏国国主召拓跋昊领兵勤王,梁相国便有腹心之患,到时两虎相争,参军或攻滇城或攻漠北,皆能得利。”

“只怕这说客人选,先生也已有了。”李乘风轻笑了声,神色从容。

赵铭却忽然叹了口气,好似在惋惜些什么,一会才淡淡吐出两字,“辛莫。”

那风景自是别有一番风味,虽说身在土墩之上,但放眼望去,林木青翠,山脉纵横,浑然生出一股雄伟气势。

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再远些有烟火不断从乌黑的烟囱冒出来,零落的几座房子旁还能隐约听见鸡鸭的叫声,这平常的人家烟火气息恰到好处的融入崇山峻岭之中,平添了几分安逸。

只是那太阳缓缓落下,昏黄渐渐侵袭了整个天地,几只飞鸟匆匆入林,倦鸟归巢,唱的是“胡不归”的调子,暮色苍茫里映照出她孤影伶仃的身形来。

龙心莫沉默而崇敬的望着这天地间的造化,脸上平静,愁绪却从胸臆间蔓延开来。原只是见李乘风终日忧心忡忡,本想着带他领略这大自然的广阔天地,哪知却反而勾起自己满腔愁绪。

那日李乘风与赵铭商议之后,第二日便寻到秦庐,这时李乘风才发现辛莫辛大夫,却竟然就是龙心莫。

那时龙心莫只望了李乘风一眼,只说了一句话,“明日再约吧。”

李乘风一时怔在当地,但龙心莫神色严肃,却已不是当日小女儿家的情态。他望着龙心莫忙碌的身影,终是应下了。

第二日相约,却是约在这土墩之上。

李乘风望见龙心莫背影苍凉,她本就瘦,如今置身山河之中身形更显单薄。一时间他望着她怔忡的身影,见她满身已沾染上昏黄的光晕,竟像是融入这天地之中一样,“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没想到往日气壮山河的气概,今日会因一个小小的龙心莫变得如此苍凉。

静默中,有几只乌鸦飞过,“呀呀”的叫声远不如已经入林唱着“胡不归”的山鸟的叫声来得好听,却也更添了些凄凉意。

李乘风见龙心莫如此落寞,忽然说道:“心境变化,只在一念之间,别自己困住了自己。”

龙心莫闻言,心里一震,脸上平静之色尽去,却又很快的回复如常,回头向李乘风笑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李兄,可是也想家了?”

李乘风望着龙心莫,只觉得这个人明明就在眼前,却又不真实。之前只觉得她温柔细致,待在这军营之地,战乱之中,与她格格不入才生出那般疏离来。原来竟不是,刚才见她如此颜色,心中定然有一个秘密,却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李乘风恍然间就要抓住一闪而过的念头,忽听得龙心莫问话,定神瞧见她正笑得从容,“‘也’,看来想家的不是我,却是你了啊。”那就回去吧,烽火之地到底不是她女儿家该待的地方。

龙心莫也不否定,仍是笑得从容,低叹道:“是啊,真是想家了呢。”原来,想家的只有她一人罢了。

想到那个家字,心下惨然。如今何处是家,何地可为家,想到往生的李母,想到如今对面竟不敢相认的李乘风,天地之大,无安身之处,那里有家可想,又哪里能安得下一个家?

此时一念之间,间接导致了一段漫长的流浪,在很久以后,辛莫,或者说龙心莫才终于明白,此心安处是吾乡,只要心里安定,和他同在之处便是家,有他,两心相安,处处皆可为家。

“好男儿,当提三尺青峰剑,建功立业,岂不闻班定投笔从戎,‘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你虽说文弱,但论谋略,我不如你,如今时候,正是大有为之时,何必牵绊于儿女情长。”

“怕只怕,一将功成万骨枯,参军他日也回身看看,‘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他们可比不得将军。”说完也不看李乘风,转身便翻身上马,扬喉便唱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仲。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

李乘风只道她心情不佳,也不甚理会,只对那渐行远去的背影,叹道:“你怎知我的苦衷?”随着也翻身上马,连忙追上去,忙叫道:“辛莫,此歌此地唱的,军营中却唱不得啊。”

这时节,龙心莫正唱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猛然顿住,调转马头望向正赶上来的李乘风,她定定地望着他,“建功立业,你心中当真无半点儿女情长?”

李乘风一时怔住,没一会便哈哈笑道:“好男儿…。。”

龙心莫却不待他说完,狠狠地望着他,像似要深入到他的骨髓一样,“我定当助你,只是他日,莫忘了今日建功立业之言。”

李乘风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有些恍惚,细细回味,方又叹道,“心莫”。罢了,烽火无情,占城之事另觅他人便是,但愿能护下这满城百姓,能护住她。

这时他不知道,当他终于成功护住云延八十万百姓时,却终是没有护住她,当他功成名就之时,龙心莫已不在身边。

他更不知道,此时的龙心莫会一语成谶,等到那时他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反复书写的却仅有“鳌头可羡,须知富贵非吾愿”一句。

等到那时节,那里可还记得住此时拳拳之心,许过这抛却儿女情长,建功立业的宏愿。

离开土墩后,李乘风才踏入帐中,抬头便见赵铭安坐一旁。

只见赵铭向来平静的脸上浮出一朵笑花来,“参军,可是请动辛大夫了?”

“先生,她只是一名女子,此事不妥……”

“难道参军有更好的人选?”

“这……”李乘风低头沉吟,一时答不上来,却听赵铭已经接口,“参军可知中军动了?”

便在当日,飞龙寨兵出霞飞关,绥阳邑兵出绥阳道,莫相爷亲自领军出现在滇城南面,梁乙亥领军驻扎的滇城一下子便三面被围了。

但胜负,却是谁也不敢妄下断言。

李乘风闻言,悚然动容,“什么?”拓跋昊才攻下漠北,此时围攻滇城,岂不是腹背受敌?

赵铭却诡异地笑了,那冷冷的语调里是藏也藏不住的轻蔑,“他莫大将军等不及了。”

莫承恩,你是为了这战场还是为了身后的那个人?百姓在你们眼中,难道真如蝼蚁?

“占城,占城。”李乘风盯着地图,难道真的要她以身犯险吗?

当晚,秦庐外。

李乘风出现在秦庐的时候,辛莫正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

“李兄,可是带了酒来,我听说云城盛产葡萄,尤以葡萄美酒出名。”

李乘风闻言,举了举手上的酒坛子,大笑起来。

辛莫也笑了,“皓月当空,清辉满地,李兄可愿与在下小酌一番?”

那时离家前,是不是也承诺过一场对酌?

那时,“醉相思”已有八九分气味,她问他名字,他笑意盎然,眼里促狭,说:“日日相见日日新,就叫‘醉相思’,等我回来,到时月下对酌如何?”

却没有想到,这一场对酌会来得这么迟。

李乘风对着辛莫打了个揖,笑道:“莫敢不从。”

这一晚,是从未有过的畅谈。仿佛他们只是老朋友,他向她说幼年时的趣事,年少时的傻事,点点滴滴,是他人生的全部。

他们把酒言欢,葡萄美酒月光杯,他尽情尽兴,终于熟睡。

龙心莫望着熟睡的李乘风,风声呼呼作响,她却仿佛可以听见他呼吸的声音。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虞姬,想起曾经在宫家听过的戏曲。

“看大王,在帐中,合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去,且散愁心。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那台上,虞姬站在荒郊。

那时出人意料的好月色,那时,虞姬是不是也如她今晚一样望着月华如水,她看到什么,想到什么,悟到什么,怎么只听她叹“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那时,她与熟睡的的霸王之间是否已有了天上人间的惆怅?

那时总觉得戏编得不好,怎么就先自刎了?

如今才懂,当虞姬把那手里的剑越舞越快时,当虞姬随着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的唱词里将自己裹入一团银辉里时,虞姬在混沌的剑光里勘破她和他的数十载相处的情形,洞悉了她和他的前因后果。

她本可不死,只是他问她,虞姬虞姬奈若何?她必须死,在诀别的时分,毫不犹豫。

辛莫想到此处,不由得低下头来,惆怅便浮上脸来。日间赵铭曾找过她,他跟她说夏国种种故事,说占城每一处布局,当时,她就懂了。只是没想到李乘风来得如此快。

“辛莫,我该拿你怎么办?”李乘风忽的咕哝了句,龙心莫转身看他时,却见他沉睡如厮,只可惜眉头紧蹙,不知梦见什么。

龙心莫神色皎洁,不见一丝波动。她望着李乘风,清澈而温柔,带着最后的缠绵,如水,如沙,如前尘,似旧影,铺天盖地照定人不可动弹。半晌,才缓缓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那紧蹙的眉心。

占城外,沁心亭内。

“跟我回去吧。”李乘风疾驰而来,堪堪追上正在亭中休息的龙心莫。早上醒来,李乘风才发现不见了龙心莫,心里猛然一惊,策马追来,幸好终是赶上了。

“参军,你不该来的。”龙心莫低低叹了口气,言语淡漠。

“此去太过凶险,还是从长计议吧。”

龙心莫闻言笑了起来,那笑靥如花,单纯明净地宛如当年初相见的那一刻,“还望到时参军记得战机不可失。”

说完,龙心莫忽然从包袱里拿出一瓶酒一个杯子来。那瓶盖一打开,立时香味四溢,闻那香味,若新若醇,李乘风惊道:“醉相思?”

原来他还记得。龙心莫抬头一笑,倒了一杯酒,递给李乘风。

李乘风接过,一饮而尽。龙心莫随即又满上,李乘风也不言语,依然酒到杯干。

如此,李乘风连饮三杯,龙心莫方住了手,将整瓶酒递给李乘风,笑道:“这第四杯,还待参军得胜之日再饮。”

李乘风一时顿住,从不知道,她是如此坚持的一个人。

不,该知道的,明月河上她不也是如此?

只是相守三年,她温柔相伴,几乎让他忘了她也是如此坚毅的女子。

李乘风对上龙心莫清澈的眼眸,终是被说服,“你一定要出城来,若非相见,誓不攻城。”

“世事难以预料,参军何必强求?”

“若非相见,誓不攻城,辛莫,你可听清楚了?”那声音铿锵有力,那语气毅然决然,可是那隐藏在坚毅下的却竟然有祈求的味道。

她听见了,听见他心里的承诺。

龙心莫定定地望着李乘风,仿佛在探测那话里的真假?

该信吗?

“乘风,莫要轻易许诺,我”,龙心莫笑了笑,轻轻道:“我会当真的。”

“若非相见,誓不攻城。”他向她许诺,同时也强迫着她承诺。

“好,”她举起手,与他盟掌,约下生死。便只为他,她也不愿陷在城中。

他从不承诺她,可如今,他承诺着,也逼着她承诺。

那么,就此约下生死,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守得住这誓言。

同类推荐
  • 未以先知

    未以先知

    她在二十一世纪是个“偷儿”准确的说是“高级偷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背叛摔下悬崖,伤心欲绝时被那厮摔悬崖下与一个神蛋“结合”穿越到这个狗屁的“西商大陆”这个大陆有等级,越强越受人尊重,对!我要变强!!!可这个什么木家的九小妹,生世可怜,被姐妹凌虐,欺辱,那又如何?我卞红乘还未怕过!“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协助你”一个鬼魅的声音带着男子磁性诱惑很好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卞红乘的识海里,吓一跳“你谁?怎么在我脑海里?”“想知道?”“嗯哼?”“我.....”“好!”从此卞红乘便走上一条充满危险刺激的旅途......
  • 鲤鱼跳龙门

    鲤鱼跳龙门

    她是会点医术,可那是上上辈子的事儿了,这又穿越又重生的都混成乞丐了,老天竟还不肯放过她莫非真是天将降大任于世人?还是这年头开始流行美女救英雄了?看吧——杀手的阵营已经乱成一锅粥,丐帮的父子竟然反目成仇,天下第一美男要和她携手,皇帝的后院鸡飞蛋打吵闹不休,她郁闷地坐在房檐来了个河东狮吼——好啦!!一,二,三,四,排排站,看本姑娘挑夫选婿,咸鱼大翻身!……………………小夭,现有完结作品《逃婚不易》,《三国之丑女无敌》,码字不容易,亲亲们是动力,小夭要票,要收藏,要点击,要正版订阅!吼——支持小夭,支持正版!!!!
  • 夫君个个都很坏

    夫君个个都很坏

    初相见,她是一个被捡回将军府里混吃混喝的傻丫头;再相见,她竟然是邻国的七皇女!更是惹来了桃花一朵朵。他们简直都是姓赖的,当他们都赖着要做自己夫君的时候,她发现,原来他们个个都很坏。
  • 重生之轻狂如歌

    重生之轻狂如歌

    一场神奇的穿越,一个佳人的梦生。带着几多前世今生的伤印,她傲活在火羽大陆上,并狠狠的发下重誓,今生今世,她只为自己而活,她要让那些负她欺她的人好好看一看,一个柔弱女子,到底能翻起多大的浪。
  • 女侠传奇

    女侠传奇

    十六岁的月儿随奶奶逃荒来到铁岭,祖孙以卖艺为生。武艺高强的月儿打败强娶的流氓头子那五,却被害入狱。月儿后被东北军的参谋李强解救出来,两人相爱成亲。李强为抗日而牺牲,在掩护转移时,月儿与大部队失去联系,后在庙内剃度出家,当了尼姑,自此学医隐退,救助百姓。
热门推荐
  • 首席老公太抢手:萌妻,别逃

    首席老公太抢手:萌妻,别逃

    万万没想到,自己无意之中扑倒的那个人会是自己老爹给自己相中的未来老公!商小晚对此表示:“我不服!”于是~她去到了“未来老公”身边给他当秘书,费尽一切心思破坏自己的形象,企图让他退货。咦,听说Boss喜欢清新小美女,商小晚活生生给自己换了一身暴露的衣着,涂上大红唇,听说Boss不喜欢凑上去的女人,那更简单了,告诉你,她不但凑,她还顺便蹭~蹭~蹭~只是,有没有谁能告诉她,蹭着蹭着蹭出火该怎么破?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抹大拉之谜

    抹大拉之谜

    以耶稣、抹大拉血脉后代为中心的宗教秘密团体,千百年来试图操控人类文明,并掌控中情局,网络欧美政治首脑、文化精英,试图以其独特模式统一欧洲,逐步统一全世界,并以耶稣与抹大拉的血脉后代担任国王。本书比《达芬奇密码》更早地以文学的形式揭示基督教神话背后的种种惊天秘密,令人惊叹地将神秘宗教组织、圣殿武士、美国中情局、政治纷争、神秘现象如“黑色圣母”、墨洛温王朝的耶稣神圣血脉串连在一起,完美融合了国际间谍战、阴谋论。
  • 末世之渊

    末世之渊

    致命病毒爆发,末世降临,丧尸,狼人,吸血鬼,异形,以及各种前所未有的恐怖生物狂袭大地。看主角强势崛起,大杀四方,驰骋末世,成就世界最强者,坐拥天下!(书友QQ群:561781537)已有270万字完本科幻《银河代言人》,品质保证,放心入坑。
  • 兽世撩夫桃花朵朵开

    兽世撩夫桃花朵朵开

    上山爬山穿到兽世。虎兽:我救了你,所以你是我的。狼兽:美丽的雌雄,我愿一生守护你。蛇兽:你是我看上的,谁都没想抢走。鹰兽:我愿带你翱翔天空,看尽世间的没景。
  • 你是星河赠予我的糖

    你是星河赠予我的糖

    七岁那年,他有自闭症,她无意中帮助他走出了自闭症,八岁那年,她被人所害,他无意中救了她。两人冥冥中相遇。八年后,她霸气回归,专为复仇归来,他陪伴左右,默默支持,心甘情愿当她的助攻。直到“小沐哥哥”的出现,他意识到她对自己而言的重要性,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于是开始了他的追妻之旅。当尊贵遇上尊贵,强势遇上强势,天才遇上变态,究竟鹿死谁手,敬请期待!【绝对原创,请勿转载!2019.2.16开坑,身心干净,欢迎跳坑^o^】
  • 论宗师是怎样炼成的

    论宗师是怎样炼成的

    上一世,她人人喊打,见者诛之,重活一世,她想着有所改变,却依旧人人喊打。打我?那好!“大人有药么?救命啊!”“有啊,拿你的命换啊~”全大陆都知道,药师奚泠有着一身好医术,特善制药,可真的能拿到药的却少之又少,只有一个人例外。“奚小姐,我家大人想要您炼制的丹药。”“哦,给他啊,谁拦着你了?”“奚小姐,我家大人说了,要您重新炼制给他。”“……哦,等我炼好你送过去。”“奚小姐,我家大人还说了,您要自己给他送去。”“……行!”于是,全大陆又知道,奚泠有一个捧在心尖上宠的人——余逍。
  • 仙门遍地是奇葩

    仙门遍地是奇葩

    原来仙门竟是这般不以为耻,当真是脸皮厚到极致。师傅喜欢徒弟,徒弟却为魔界鬼祭哭得死去活来。好一个郎艳独绝,遗世独立的灵澈仙人。又好一个不知羞耻,仙门之辱的徒弟。不愧是仙门之境,遍地奇葩,魔为仙成仙,仙为魔堕魔;不疯不魔,不魔不仙(ps:纯属瞎七八扯,毫无逻辑。)
  • 急急如律令:见习捉鬼师

    急急如律令:见习捉鬼师

    一个爱吐槽的普通闲赋待业大学生,一段意外进了钱途不亮的古老职业。收了半妖做宠物,拐了小和尚做保镖。山精、妖兽、马仙、冤魂、厉鬼、捉鬼师一段爆笑的成长之路,解开未知的身世之谜亲!代购进口鬼怪!两只包邮哦~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