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林慧见龍昇回来迫切地问道。
龍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光只摇头却沉默无语,他的双腿早如同灌铅一般,及至此刻,他终于坚持不住,瘫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林慧见龍昇进门地模样就已经悉知了七八分。林慧哀声道:“魄阳......真的没办法了吗......”
龍昇没有说话。
林慧满脸苦涩,她似乎也失去了全身的气力,无力地拖了一把靠背倚坐在龍昇身旁,她身子一歪,倒在龍昇微微有些下垂的肩膀上,眼中满是苦涩。
直到外面月光凄清正明,龍昇低低地自嘲一笑,道:“夫人......”
“嗯?”
“其实......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早在数十年前,我的命运就已经定了下来......我真正担心的......是我龍家日后的处境......”
“什么?!魄阳,你不要吓慧!”林慧突然清醒过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龍昇。
龍昇苦笑一阵,缓缓转过头,苍老的眼神注视着林慧,道:“大厦......之将倾矣!”
林慧顿时感觉浑身一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慧双唇嗫嚅,似说不说,龍昇摇了摇头,道:“既不知如何开口,便少言罢,诸葛先生告我天机不可泄露,我说的已经够多了......”
“真......真的没有......丝毫办法了吗?”林慧张了张嘴,原本她心中所想的并不是这问题,但心中纠结挣扎了半天终究还是这样说了出来。
龍昇不语,之摇了摇头,他感到喉中干涩,哑声道:“夫人,时辰不早了,我等还是早些就寝休息罢,有什么事明日再谈也不是不可,我实在疲乏得紧了。”说完,龍昇双手扶着椅把手站了起来,径直上榻沉沉睡去,也未曾见他要林慧为他宽衣。
林慧心中百感交集,就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她不知道龍昇的摇头意喻何在究竟是没有,还是不知道,亦或是......不想详细告之。
原本林慧就喝了一盏茶,又经这样子一闹心,这下更是无法入眠。
她躺在床榻之上,听着龍昇低沉地鼾声和窗外稀疏的虫鸣,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直至寅时初刻才合了眼。
......
等到卯时,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龍尘早已洗漱完毕,他见四下无人,便爬到屋顶对着那一抹新鲜的朝阳呼吸吐纳,聚集内力。他微闭的左眸闪过一丝白金精光,就连他自己也未曾觉察。
摸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龍尘功归气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眸中闪过一抹清明。他只觉身心舒畅,杏花的清香钻入龍尘的鼻子,趁着朝阳,他几乎抑制不住欲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龍尘嘴角莫名地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近月以来,他一直按照诸葛明给的法门,在清晨紫气东来之时呼吸吐纳,不仅浑身的病痛都消散于虚无,就连精神也好了不少。
玄门为宾客备置的房屋多半是清水脊的悬山式屋顶,龍尘向着朝阳坐在屋脊上,一只手撑着屋脊,一只手抓着剑搭在膝盖上。眼下是漫山粉白的杏雪的花涛,眼前是初升破晓的朝阳,龍尘沉默不语,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日下午初见独孤畅的情景,一时间浮想联翩。
突然,龍尘一掌轻轻拍在自己脸上,故作姿态,放剑一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贫僧着相了。”龍尘这幅模样叫人看起来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
龍尘再次呼吸吐纳起来,诸葛明告诉他,练功不一定非要坐下来,人活着就是在练功,但究竟练的是什么功那就不得而知了,这便全取自个人。
良久,龍尘提剑轻踏屋檐,内力散入百骸,一式“凌波飞燕”轻盈地落到地上,不染纤尘。
龍尘回首,突然发现一个人正在默默注视着他,龍尘顿时吓了一身冷汗,连连稽首道:“子微未曾向爷爷请安,还请爷爷责罚。”
龍昇僵硬、苍老地面庞看不出丝毫波澜,她的嘴角牵起一丝温和的笑容,道:“孙儿不必如此,爷爷就是来看看你,不必太过紧张。”
龍尘一愣,又是施礼。
龍昇向他招了招手,道:“子微啊,到爷爷这来。”
龍尘来到龍昇身边,问道:“不知爷爷有何吩咐?子微......”
不等龍尘说完,龍昇便摇了摇手掌,道:“现在时辰尚早,陪爷爷四处走走罢。”
“全凭爷爷的意思,子微自是陪之。”龍尘道。
龍昇见龍尘如此拘谨,心中不禁一痛,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又像是早失去了东西,现在才发现。
龍家传舍所在的山头种满了许多花草,一条条花径四通八达。
一老一少沐浴在朝阳之下,龍尘跟在龍昇身后缓缓漫步着。
只听龍昇说道:“子微,你何时修得内功?”
“就在前些日子。”
“修的是何功法?”
“这......”龍尘一愣神,他还真答不上来,只得苦笑道,“子微不知,功法乃是诸葛先生传我,我自修炼。”
龍昇点了点头,道:“诸葛先生赐予的功法定不是凡品,好生修炼便是。”
“是。”
爷孙俩再次陷入沉默,走了一阵,龍昇突然停下身来,他回过头,对着龍尘说道:“子微啊......你不会......怪罪爷爷吧......”
龍尘一惊,连道:“子微不敢!子微怎会怪罪爷爷?子微是爷爷的孙儿,又有何来由怪罪?再者爷爷做事自有爷爷的理由,子微......”
龍昇苦笑连连,打断了他。龍昇抬手轻轻抚摸了一阵龍尘披在背后的头发,颤声道:“子微......以往是爷爷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诸多白眼,叫你和你娘受了诸多委屈......是......是爷爷的错啊!”
龍昇口中喋喋不休,言辞愈发混淆不清,龍尘心中不禁一紧。
龍尘眼见老人情绪越发激动,忽地,两行浊泪自他的眼中缓缓淌下,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此时龍尘心中一慌,慌忙跪下,道:“爷爷!不知孙儿做错了什么,爷爷直接责罚孙儿就好!一切错误孙儿一力承担,只是只是莫要怪罪到娘亲身上。”
哪想得,龍昇悲意更甚,只见他老泪纵横,道:“好孙儿,好孙儿......都是爷爷的错!咱们以后一家人好好在一起过活!”
龍尘简直难以置信,可是当龍昇用宽厚年迈的臂膀一把将他抱在怀中之时,龍尘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紧接着他鼻子一酸,竟也啜泣起来。
“孙儿......爷爷...爷爷......”龍昇犹豫一番,终究没有说出口来,“唉!唉!孙儿快快起来罢!”龍昇将他托了起来,老眸之中尽是慈爱。
龍尘愣在了原地,印象中的爷爷与眼前哭天抢地的老人大相径庭,莫不是老人受到了什么刺激不成?
......
昨夜,
龍昇一声不吭地躺在榻上,他知道,林慧也未曾入睡,可为了叫她宽心一些,他只能假寐掩饰。
其实,龍昇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躁动不安甚至有几分惶恐的心。
人们对未知的事总是表现出畏惧,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人之常情而已。即便是当今内家高手,甚至是那些站在武林顶峰、那些御统江河的侯王最终都免不了化作一捧黄土。
真正令龍昇感到心忧的是他龍家今后之处境。
龍昇背过身去,在孤冷的月光下,面对墙角的黑暗缓缓睁开了酸涩的双眼。
诸葛明对他说的话不时回响在他耳边。陡然,他感受到一丝凉意,剧烈地咳嗽起来,还未入睡的林慧听到他的咳嗽得厉害,忙起身轻脚去来绵毯为他盖上。
龍昇仍是愁眉锁眼,经方才诸葛明地提点,他也终是明此前白诸葛明为何一直留在龍家。
可尽管如此,他心中仍是分外纠结。祖宗规矩毕竟立在那里,后人不可能破了规矩行事。但龍昇转念一想,规矩是死,人却是活的。这些年来,他一直忙于武林事物,少有照料到家族之事,现在想来自然后悔,一肚子苦水又不肯与人倾诉,只好憋在肚中发酵。
不知为何,龍昇想着想着只觉头脑发昏,眼冒金星,他不动声色按了按太阳穴,轻咳一阵后心道:到头来终是自食其果,前人自有前人的规矩,我辈怎能循规蹈矩?更何况那诸葛言我龍家必有灾祸,且不思量他言真几分,眼下我已无几年可活,造的孽必由老夫亲手摘这恶果,罢了罢了顺其自然罢。
想着,龍昇只觉头痛难耐,他干脆用毯子蒙住头脑,昏昏睡去。
......
龍昇整顿了情绪,道:“子微,好生练功练剑,龍家兴衰......不说也罢,咱们走吧。”龍昇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龍尘的后脖颈,龍尘竟在这粗糙之下感受到了一种细腻。
龍尘心中多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轻轻应了一声,自同龍昇一起离去。
待到辰时,龍家众人如同往常一样共赴玄峰,龍尘自觉没趣,留在传舍潜心练功。
后面几日已是群英榜强榜之争,随着老一辈的退隐,新一辈的功夫强者俨然有了崭露头角的趋势。龍锐一连胜了十六位上榜好手,终是排在榜上第七的座次。龍欣、龍盛、龍勇、龍驰甚至是龍翔都在榜上取得一位。
这几日,龍尘一直深居简出,他与龍昇那日清晨所说的话,二者心照不宣,谁也没有说出去。
龍尘收功,将精纯的内力蕴藏于丹田之中,温养气海。
“你有完没完?”龍尘问道。
“陪我吃酒,我便不扰你。”说话的是独孤平,他一脸嬉皮笑脸,说着他变戏法似的取出一个吴国官窑脱胎白瓷秀瓶来。
独孤平拔开了红布蒙的橡木塞子,顿时一阵浓郁的酒香霎时弥漫开来,不到数息便已经占据了龍尘的屋子。
“不是我说,好兄弟,这可是这几日才出窖的新酿清酒,味道甘醇得紧,你不想尝尝?”独孤平笑道。
“谁跟你是好兄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速速离开罢,我要练剑了。”龍尘一本正经地说道。
“啧啧啧,外界都传龍家二少好吃懒做,废物一个,叫我看来全不是如此,”独孤平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没心没肺的话,“练剑有甚意趣?还不如陪我吃酒来得痛快。”
龍尘不看他,淡淡道:“你不懂。”
“啊!是是是,是我不懂,你到底陪不陪我?干脆点,一句话啊,麻溜点。”独孤平催促道。
龍尘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是在自语,道:“只有经历过冷眼的人,才能懂得机会的不易;只有失去过力量的人,才能懂得力量的重要。”说着,龍尘提起剑,纵身一跃,竟从空窗中跃了出去。
独孤平刚想嘲讽,见龍尘跃出窗去,顿时大惊。他急忙趴到窗前一探究竟,只见龍尘如燕子一般,脚尖轻盈点在砖缝上竖直而下,独孤平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也翻过窗子,纵身一跃,紧跟在龍尘身后,落到了后面的山坡上。
独孤平笑道:“啧啧啧,几日不见龍兄弟轻功精进之迅速,实在叫愚兄汗颜啊!来陪我吃酒不吃?”
“你这么闲,怎地不登台打榜?”龍尘问道。
“没意思没意思,吃酒多好!远比打打杀杀有意思多了。”独孤平还是嬉笑面皮。
龍尘注视着独孤平双眼微眯,独孤平也看着龍尘,可他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龍尘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独孤平,任由他在一旁一个人聒聒不休。
龍尘一遍一遍练着剑法,感悟其中蕴含的真理,龍家剑法蕴含的道理可以说灌注了一个人的一生,剑法就如同人生一般大起大落,有低谷沉迷,有飞黄腾达,有绝境险阻,又有峰回路转、激流勇退。
龍尘深吸一口气,剑尖似有银光乍出,随即人随剑舞,一出即若游龙,剑影突刺连连。
就连一旁自斟自饮的独孤平都不禁坐直了身子,眼中异彩连连,他刚想出声喝彩,转念又不忍打断龍尘只好憋在肚中。
陡然,龍尘身形一顿,滑步展开,整个人都矮了一大截,像是强龙四惕,数息间他手中的剑招均是做招架模样,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凝聚到了一个顶峰!
“惕龙无咎!”龍尘大喝一声,手腕连抖,剑招瞬间纷呈而至,细细看来竟有三十六般变化,而这三十六变化全是挑、斩、刺变来。
“好!好好好好!”独孤平一连叫了五个好字,顿时战意大涨。
他撇下手中的酒,突然拔剑纵身压来。龍尘见独孤平来势汹汹,一时间竟未选择退避,两者长剑相撞,擦出刺目的银黄火花,叮当作响。
龍家剑法第三式惕龙无咎一经使出,便意味着此招变化穷尽之后便再无退路,只有一往无前,即便是亢龙有悔也绝不能撤剑,除非习得第九式——龙德而隐,不然剑中只有杀招。
不是因为不想退,而是“惕龙无咎”这一式与其他剑招青黄不接,若想施展连贯只有从头开始,不然手中利剑必然崩碎。
话说龍尘一瞬间便与独孤平斗了不下十招,强强相斩,两者臂膀皆是有些酸痛。龍尘体魄尚弱,虎口竟有些发麻。
龍尘星眸之中精芒乍现,他剑眉微挑,喝道:“再来!”
独孤平狂笑不止,执剑冲来,他身周气流极速涌动,似乎凝聚成了一道屏障一般。见状,龍尘并不意外,独孤平本就是独孤家年轻一辈中流云剑派的扛鼎人物,这流云剑法自是纯熟。
龍尘丝毫不慌,左手执剑,剑如怒龙出沧海,游走四方;又如玄蛇吐银信,诡谲多变。独孤平环剑而斩竟然劈出一尺剑气!龍尘赫然大惊,挡之不住,龍尘猛运内力,提气轻身,如马踏飞燕,他瞅准机会拧身一剑斩出。
独孤平口中冷笑连连,只见他一剑掷出,整个人身形下沉,劲裤之下,小腿肌肉如同心脏般猛然跳动,整个人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直追飞剑,他一把反握住剑柄弯臂倒斩出去,那剑尖离龍尘已然不足一尺半!
说时迟那时快,龍尘反抄一剑,寒光黑刃卷起落红三千,一剑直刺闪出,如平地起惊雷,快如闪电,又似跃龙在渊,鳞爪飞扬。
落红之下,独孤平见不得龍尘真身,只见龍尘左眸中闪过一丝白光,随他一剑刺出,伴生剑气竟有三尺有余!
“跃龙在渊!”
独孤平只听得龍尘一声怒喝,紧接着在不到眨眼功夫内,剑气已至!
独孤平心中大骇,瞬息之间竟再拔一剑!那一剑剑身尚未尽数拔出,剑气就已经来到独孤平面前。
“噌!!!!!”
“嗡——————”
独孤平燕返而逼,生生后退了书寸,终于在最后一刻,将之拔了出来。
“双剑流!”独孤平手持双剑数斩而出,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暗迹有班。独孤平所使,正是流云剑法中攻守兼备的一式杀招——风卷残云!
待到落红崩碎,四散为泥,独孤平终于见得龍尘模样,只见他半瘫倒在地,口中一道血迹流出,显然受了些许内伤。
他当即盘坐疗养,以免落下病根伤其本源。
独孤平微微有些气喘,他以双剑杵地,看着龍尘,眼中不禁流露出深深的敬佩。
须知,龍尘内功堪堪生境,与他杜境小成比起来差距尚大,内必出他的双剑,同辈之中不超两掌之数!
独孤平深深地看了一眼龍尘,心中思量,暗道:龍兄弟果真非常人可比,又能有如此胸襟和文墨见识,他日必会叱咤风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