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清刚喝一口牛奶,喷的秦大爷满脸都是。
奶牛的蹄子在地上狠狠跺了两下,看起来非常生气,因为梁清浪费了她滚烫的产物。
谁知杯中奶,滴滴皆辛苦。
“不好意思,我没忍住。”
秦大爷满不在乎,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角的四周被他画出个圆。
“我去河边洗洗,你们先吃着。”
秦大爷洗完脸后,看着水中的倒影,笑了。
曾经年少鲜衣怒马,寒沙里征战与杀伐。
而今已是残烛枯木,不见一丝风华。
他羡慕梁清,更多的是欣喜。
能够获得超凡脱俗的容颜,而且也能开口说话了,性格又有很大转变,明显开朗许多。
梁清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沉默寡言,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憋着,散发浓浓的忧郁气质。
因为他是个哑巴。
兴许是老天开眼,给了他极高的悟性,让他参透了“观物破境”的真谛。
以前常听人说,南大陆某个热带雨林中的一只蝴蝶煽动一下翅膀,会在北大陆引发一场龙卷风。我觉得这很神奇,可是我没有见过。
我也常听说,五官失常的人具有丰富的内心世界,且能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跟这个世界沟通。
这个也挺奇妙,我见过了。
用自己的方式,与世界和平相处。
梁清他做到了。
这个本就充满离奇的世界,每分每秒都有了不起的事物诞生,短短几百年,自从那些人的降临,颠覆了根本的秩序,一切都太快。
从刀耕火种,到炼丹修仙。
每个人都用自己的变化去融入世界的变化。
与世隔绝的孤儿村,今天也算是参与其中。
秦大爷又抄起一捧水搓脸,用袖口擦干,对河面照了照,满意地回去了。
孩子们已经吃的差不多,开始主动收拾碗筷。
秦大爷掰开馒头,往里面夹土豆丝。
“都去玩吧,留着我待会弄。”
说到玩,孩子们也没什么兴致,巴掌大的村子早就被玩腻了。
秦大爷害怕他们抑郁,有时候还得求他们玩。
八年,你就是在孤儿村养条狗,也没有一块地没被它浇灌过。
梁清挖一勺青豆在粥上,端起碗吸一圈,粥跟豆子全到嘴里。
他点点太阳穴,抱怨道,“秦大爷,观物破境之后,我觉得脑子不好使了。”
秦大爷将剥好的茶叶蛋放进胡辣汤里,挑眉一笑,“脑子换了漂亮脸蛋?”
梁清使劲抿嘴,“您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可不想再喷您一脸的粥。”
秦大爷嘴里叼着馒头,把凳子往后拉了三步远。
“说出来听听。”
“我吧,就觉得以前很多事都记不清了,比这粥还糊涂。”
“哦?”
“比如,我怎么来这个村子的,来了多久,还有为什么出不去……都想不起来了。”
“忘的确实有点多呀。”
“您再跟我说说吧,帮我回忆一下。”
秦大爷吃完手中的馒头,又喝下一杯牛奶,打了个饱嗝继续说道,“这个村子有八年了,一共十二个孤儿,都是一起被炎杰送来的。最小的是阿虎,今年刚好八岁。你最大,来的那年你是八岁。”
“我们都是被炎杰叔叔送来的吗?”
“是啊,炎杰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以前我是在他爹手下当兵的,后来因为某些事情本该砍了脑袋,多亏炎杰向他父亲求情,才得以苟活在这里。
炎杰把我送到这儿的时候,御剑飞了有一天,我没记路线,也记不住,总之很远很偏僻。
他说此地灵气充沛,是特地为我挑选的,非常养人。
按照他父亲的旨意,需要限制我的自由,他在四周设下结界。
对我来说,这是一座终生监狱,我也不打算再出去了,还有比这更好的监狱吗?”
“您老真豁达。”
“豁达个屁啊,要是没你们陪着我,我就是属龟的也撑不到今天。”
“那我们怎么也在这里?”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当然村子里没有一滴雨。
炎杰等人送来一批孩子,也就是你们,都处于昏迷的状态。
他头发凌乱,神色慌张,衣服上沾满了血,应该是刚杀过人。
他交代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们,而且一个都不能少,这都是他出生入死兄弟们家的遗孤。
由于一些争斗,他的那些兄弟被灭门了,你们是他拼死带出来的。
防止仇家斩草除根,所以才不准你们踏出村子半步。
你们这些年龄稍微大点的,醒来后好像什么都不记得,应该是亲眼目睹了灭门的惨状,受到了很大刺激。
因为有的孩子还在吃奶,炎杰就送了这头奶牛来。”
梁清看着眉清目秀的奶牛,竟然已经在这儿辛勤奉献了八年。
这意味着什么?
老牛逼了。
“每个月的固定日子15号,也就是明天,炎杰都会带很多东西来看我们。”
“日子记的这么清,他一定也经常送日历来吧。”
“你这脑袋不挺好使的吗。”
“您接着说。”
“屋子后的菜园子,那边的桃树,枣树,葡萄树,这都是炎杰送来的。
我那房子里,有一个特殊的大鼎,食材放在里面一个月都不会坏,里面储备的东西够咱们吃很长一段时间,米、面这些从来没担心过,炎杰会定期补充。
他也送了很多书来,都是我教你们认字的,不过你们是个顶个的聪明,一学就会。”
炎杰的形象在梁清心里慢慢高大起来,一己之力养活了13个人八年,属实不容易。
本该冷酷无情的他,心里好像照进了几缕阳光,竟感到了该死的温暖。
想来,身为魔王应该做过无数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这种细致且需要耐力的小事,挺值得他敬佩。
何况听了秦大爷的描述,炎杰只是一个家里有点钱的普通人,还稍微有点血性。
也可能是先有了钱,后有了血性。
不过这都无所谓,先后顺序有谁在乎,无聊的排列组合懒得去深思。
作为一个对夸奖之词极度吝啬的魔王,我愿意称炎杰为汉子。
“那为什么河水不臭呢?”
村子与外界隔绝了八年,河水自然也无法流淌出去,时间久了肯定会成为死水。
“咦?这都被你发现了。”
炎杰每次回来会调整结界范围,有时候小河被划在结界之外。
这都是半夜,确保孩子们睡着的情况下,秦大爷帮忙望风,炎杰偷偷做的手脚。
八年,从来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他怕孩子们知道后,趁着调整结界的时候潜藏在水下溜出去。
有几次差点被阿虎发现,幸好被忽悠过去了。
阿虎站在河边撒尿,可他发现尿在半空竟然弹了回来,滋了一身。
“啊?风这么大?”
他用手摸了摸,发现结界就在眼前。
秦大爷告诉他不要害怕,并且说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解释,阿虎深信不疑。
当然,秦大爷也不准备告诉梁清真相。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叫做缩圈现象。”
“缩圈?”
梁清觉得听上去莫名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结界也有生命,他会定期变大变小,就像呼吸一样。”
梁清半信半疑,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长时间处于一种状态,结界内会产生毒气,缩圈也是一种自我排毒法。”
“原来如此。”
“刚缩圈的时候,我会提醒你们,千万去不要碰结界,否则很可能会中毒。
轻则断臂,重则嗝屁。”
“有点意思。”
“你别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当年我还在外面的时候,见的多了。
一些人在自家周围布下结界,但又不是很懂缩圈这个现象,关键家里还有爱玩的小娃娃,缩圈的时候没仔细看管,就被毒死了。”
“这么惨?”
“还有更惨的呢,小娃娃不懂事,趴在结界上面舔……啧啧啧,我都不忍心往下说,第二天尸体就臭了。”
梁清也不忍心再往下听。
再听,他的脑袋就缩圈了。
梁清发现,秦大爷嘴上说着“缩圈现象”,但同时却在轻微地摇头,当一个人话不对心时,容易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所以秦大爷迫于某种原因才编出了缩圈这个幌子。
当他说到“孩子被毒死了”,做出了经典的嘴角下拉撇嘴动作,这代表他对说出的话有些许自责,还有一些拒绝的意味,以及双肩耸动的动作,这表明着他自己都不确信自己在说什么。
当他不忍心往下说的时候,挠了三次后脑勺,一个人处于紧张尴尬的情况下会做出这个动作,犯错也会不由自主地这么做,碰到难题同样会做,尤其当他撒了一个自己都很难接受的谎后,便会频繁挠头。
梁清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秦大爷说话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立马自动蹦出一大堆表情分析。
也许这就是魔王与生俱来的天赋吧。
分析结果显而易见。
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我信你个鬼。
秦大爷再次挠了挠头,逮住一只虱子,嘎巴一声掐死。
“臭虫!”
“.…..”
梁清又喝了一杯牛奶,丝滑至极的醇香在味蕾间徜徉,如同有小精灵在舌尖跳舞。
“这奶,真香。”
秦大爷笑笑不语,从腰间抽出皮鞭。
Pia!
“三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