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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混沌种莲

这是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海岸,在海岸线的不远处有一块巨大的褐色礁石,随着一阵涟漪泛起,礁石之上出现了一道门户,从门户中探出了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上面有着九颗浅色的戒疤,小脸粉扑扑的朝着外头张望,乌黑的大眼睛中满是好奇,待看到不远金黄色的沙滩与碧蓝连天的大海时,他眸中的好奇立马变成了欣喜,唰的一下从门户之中钻了出来,迈开步子朝海洋跑去,僧袍和鞋袜在细密柔软的沙地上撒了一地。

就在小和尚的小脚就要被滚滚而来的海水沾染时,一只大手拎着他的脖子将他一把举在了空中,散落在沙滩上的僧袍衣裤无风自动,齐刷刷的飞过来自动穿戴整齐。

“修云,你要是不能好好照看好我的身体,你就把你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我,我亲自来管!”培风的声音在修云的识海中响起,语气极为的不善。

修云一手抱好小衔蝉,一脸冰寒的冷哼道,“有本事回你自己身体去。”

培风也是恨声道,“臭僵尸,谁稀罕在你识海里面呆着了,若不是本宫被封印了,谁愿意和你这等低劣种族签订心印了!”

修云怒极反笑,若不是看在培风有着救活远山的手段,按照修云以往的脾气,早就已经翻脸了,毕竟修罗王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

“若不是有那个狗屁心印,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吠?”

“寄人篱下的时候要有自知之明,我可以让你在我的识海中肆意畅游,也有办法让你寸步难行!”

“别整天自以为高人一等,殊不知,落水凤凰不如鸡,你这上古的皇族还不是要在我这低等的僵尸体内苟活。”

“收起你的皇族架子,谁还曾经不是个皇族一般,亡国之后,不要太过于嚣张了,你已经没有这个资本了,还是先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吧。”

听着修云少有的怒骂,培风早就在识海中气得七窍生烟了,他几时受到过如此的呵责,打从娘胎中带来的高贵让他无法承受来自低等妖物的指责,他压着嗓子道,“好,好,好,好你个天地不收的僵尸,若不是心印,本宫早就灭了你好几回了,你给本宫等着!待到本宫寻到解除心印之法,定要让你承受末日天劫之苦。”

听到末日天劫四字,修云的脸上顿时没了任何的神情,这四个字一直以来宛如催命符一般悬在了他的头顶,直到那日那道神秘的声音对他说,自己气息被封印,天劫感应不到之后,他才将此事忘却在了脑后,此时重新被培风提起,他顿时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对那四个字的恐惧。

他不愿意死在末日天劫之下。

但他更不喜欢受到别人的威胁与利用。

由于心印的联系,他与衔蝉、培风的生命被强行捆绑在了一起,若是相处甚欢,他并不介意与他们共事,毕竟对方也给了足够的好处,为他掩盖气息来抵抗末日天劫,还答应复活远山。但这些并不能成为培风竟如此看轻他,还起了歹念,威胁他的代价,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修云自己所强求的,而是被迫接受的。既然早晚要死在末日天劫之下,那还不如趁着对方没有还手之力之时,与对方同归于尽。

“那我们现在就一起死去吧。”

培风闻言愣一下,顿时不知如何收场,待感受到修云节节攀升的法力波动时,培风的心一下子慌了,他虽然与修云一样同是亡国皇族仅存的血脉,可是他却充满了野心与抱负,肩负着光复种族兴旺的重任,他不能就此死去。

“修云,先,先等等,我们有话好好说,别冲动,好吗?本宫可以现在便复活远山!真的!”培风的语气开始变得慌乱,他刚生出想要抢夺修云身体的掌控权的念头时,便发现自己的元神已经动弹不得,整片识海开始沸腾,不再因为“心印”而将他视作自己人。

通过“心印”的传达,培风感受到了修云向死的决心是那么的坚定。

直到这个时候,绝望和悔恨还有了然的情绪在培风的心中浮现,他方才明白,属于他那个种族的时代早已经消亡了,现在的妖族并不会因为成为他的“心印”伙伴而自豪,也没有了那份可以为他无私奉献的充满敬畏的心,他如今只是一个落魄而没有自由的元神,甚至连妖都称不上。

“远山早就该死了,这个世上多了他只会变得更糟。”

修云也感受到了培风的情绪,可这并不能解决修云求死的决心。

他本来便是已死之人,之所以还在凡尘中挣扎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还有留念,既然这个念想已经不在了,他也就断了继续苟活的念头。

充满死亡意味的气息从修云的身体中散发出来,原本略显灰暗的瞳孔此时更是如同蒙上了一层白霜,没有焦距的看着海面。

束发的丝带不知何时断开了,及腰的黑发在死亡气息的感染下褪去了颜色,在狂躁的法力冲击之下,灰白的头发在他的脑后飘起,像极了在风中凌乱的蛛丝。

以修云为中心,冰寒属性的法力开始冻结所能接触到的一切,沙滩、海水化作了坚冰,并迅速的向四周蔓延。

而在修云的心脏处,自他化作僵尸以来,本命僵尸血从未有过的活跃,疯狂的冲进了遮天阵的鸿蒙原液之中。

鸿蒙者,混沌元气也。

在天地未开之时,整个世界就是一团鸿蒙。经过鸿蒙的滋养孕育,混沌之中诞生无数强大的个体,其中最为强大的便是开辟混沌的盘古。

鸿蒙原液便是混沌初开之时天地间未曾消散的鸿蒙之气所化,乃是三界难得一见的混沌至宝。

可此等至宝却偏生与死物无缘,因为它的本质便是生命,它是浓缩了无量生命的液态。

只要你有哪怕一丝,只要你的魂魄没有散尽,肉身尚存,这一丝鸿蒙元液便可以将你复活。可如果你已经死亡了,那鸿蒙元液便是这世界上最毒的毒药,它可以在顷刻之间将死亡能量净化,从而化作自己的养分。

宛如一滴水跌进了滚油中,本命僵尸血与鸿蒙元液的刚一接触便短兵相接,原本平和中正的鸿蒙元液开始沸腾起来,然后出现了一面倒的屠杀,本命僵尸血在这滴鸿蒙元液化作的光华中不断的翻滚,原本圆润光滑的血滴迅速变得干瘪,成了一滩血痂,宛若一张被暴晒了许久的鱼皮,没有了半点水分。

本命僵尸血遭此大劫,修云的识海开始崩溃,他的元神更是不堪,在那刹那之间已受了重创,化作点点神识消散。

识海之中,神识已近枯竭,整个识海世界都在龟裂崩塌,呆在修云识海内的培风看到这一幕,顿是如丧考妣,一身气力也无的瘫倒在一旁,若是修云真的死了,那衔蝉也会死亡,如此一来,他也无法独活,口中不禁喃喃自语,尽是“完了完了,这下真的死了”之类的话语。

就在这时,一道五色神光闯入了遮天阵中,同宗同源的能量并没有对五色神光有任何的排斥,反而让五色神光更加的鲜艳明亮。五色神光与鸿蒙元液的光华融为一体,将干瘪的血痂与鸿蒙元液隔绝开来,可即便如此,血痂依旧在以极快的速度蒸发,体积不断的变小,按照这速度,不出一会儿的功夫,这滴本命僵尸血就要消亡殆尽。

白槿等五人的身影渐渐浮现,皆是皱着眉头看向血痂,手中法诀不断的变化,五道颜色各异的天地元气被打入血痂之中,分属五行的天地元气在血痂之中生生不息,为其补充消耗的元气,这才缓解了本命僵尸血消亡的势头。

“这样下去不行,修云乃是僵尸,光靠天地元气根本补充不了他的亏虚,本命僵尸血受损如此严重,他怕是已经失去理智了。”陆梦说道。

岑碧青叹息道,“我等都是元神之体,这种情况下哪里给他去弄什么气血大补之物。”

白槿突然大呼不好,“衔蝉!”

剩下的四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失去理智的僵尸就是一个以吸血为生的杀戮机器,如今衔蝉就在修云的怀中,只怕是性命堪忧了。

“他狂性发了。”后土之子阴朝阳罕见的出了声,他的声音厚重十足,如重鼓敲在人的心房,让人有些发闷,好在在场的几位都不是凡俗之辈,也并无大碍,只是他说的话让大家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那就看他衔蝉家的运道是不是真的通天了!”白槿心下一横,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尽力护住这僵尸的本命僵尸血便是了,不然还等不到衔蝉被吸干血,他俩就都要玩完了,其他的,就听天由命了!”

饶是修云的本命僵尸血有了五位大妖的护持,他的遭遇依旧是惨不忍睹,只是瞬间,他便落了个枯瘦如柴的模样,全身皮肤寸寸炸裂,毛发脱落大半,剩下的也形似枯草,风过便落,裸露在外的肉体如同被烈火烤灼过一般,没有半点水分,还散发出阵阵腐尸的恶臭。

极致的虚弱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了过来,本命僵尸血的缺失模糊了他的神志,早在五百年前成为僵尸之后便没有再体会到过的痛感让修云陡然脸色狰狞,张嘴对着苍穹呐喊出声。

他的眼眸早就没了往日的神色,剩下的只有狂热的欲望,那是嗜血的凶芒。

梨花带雨的衔蝉惊恐的看着修云,心印中传来了阵阵狂躁不安还有嗜血的情绪让他手足无措,他下意识的想要逃离,却不曾想修云这已看似枯木残枝般的手臂确是将他抓的紧紧的,任凭衔蝉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僵尸,大地的宠儿,脚踏实地便力大无穷,饶是衔蝉血脉高贵且有着同等的修为也难以撼动。

修云似乎这才注意到怀中衔蝉,低头看向早已经被吓哭了的小和尚,此时的衔蝉在修云的眼中就是一团无比旺盛的气血,充斥着无比甜美的味道,强烈的饥饿感驱使着他一手扣住了小和尚的脖子,寸长的指甲闪着阴森寒光狠狠的扣在了衔蝉的脖颈之上,虽然无法刺破刺衔蝉看似稚嫩的皮肤,却也被修云的怪力捏的下陷了几分。修云血盆大口张开,露出尖锐的獠牙,作势便要咬下。

霎时,一阵温热的九彩光芒从衔蝉的胸口亮起,一枚龙眼大小的舍利子飞入了修云的嘴中,至纯至阳至刚的佛光在修云的体内爆发,只是眨眼之间便将修云阴郁凶残的气息冲的烟消云散,修云顿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了原地。

修云是僵尸出身,与佛家法门本是死敌,在与衔蝉签了心印之前,是凭借着寒螭龙气才能在佛门之地畅游无阻,但若是遇着了高僧大德之流,依旧还是凭借佛门功法将其降服。而在修云有了心印之后,佛门之法从功法属性上来讲只是会让他心生厌恶的一种法门,并不能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因为他也能修佛,也能使用佛家法门。

在九彩舍利子的气机引动之下,修云体内的信仰愿力透体而出,与九彩佛光相互照应,继而有冉冉梵音自衔蝉嘴中唱响,透亮纯净的光晕在他的小脑袋后浮现,内坐三尊佛,旁侍六菩萨,十方三世一切诸佛,皆随着衔蝉念动梵音,瓣瓣梵花落下。

衔蝉头顶的戒疤在此时脱落了一枚,随着梵花汇成了一朵碗口大的白莲花苞,飘入了修云的眉心处。

白莲花苞入体后径自落在了修云的识海种下,只是瞬间,一片片碧绿莲叶在识海中冒了出来,阻止了识海的崩裂。

每一片莲叶上都有一滴露水,露水内有氤氲之气旋转不休。待到识海稳固,莲叶无风自动,露水滑落,与枯竭识海中残存的神识相融,露水中的氤氲之气滋养着神识,令其壮大,虽还不曾恢复神识如海、威势如潮的强盛,可现如今碧莲接天,也是多了几分的生气,别有一番韵味。

“混,混沌白莲!”

自从白莲的出现,一股莫名的熟悉气息让培风的情绪有些失控,他在原地踌躇了片刻之后,方才踱着步子朝莲包走去。

他缩小了身形,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踏着识海,在莲杆之间穿行,本来踏空而行只需眨眼即到的路程,他硬生生的走了盏茶的功夫才到。

他站在白色的莲包之下,看着头顶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刚才的激动与不安都不见了踪迹,剩下的只有宁静祥和,还有从未有过的温暖与放松,彷佛来到了母亲的怀抱。

他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莫名的情绪,他的记忆传承出现了问题,很多记忆只是以零散的碎片形式存在,他只是在第一眼看到混沌白莲的时候便脱口而出了它的名字,并觉得它与自己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愫,至于这种情愫的由来和混沌白莲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现在的脑袋一片空白,只想静静的体会这种美妙的感觉,然后永远的将它保存在神魂的最深处。

梵音清唱,九种颜色的光晕轻轻柔柔的在海岸上冉冉升起,将海水都染成了炫彩的绸缎。

小衔蝉早已挣脱了修云的魔爪,双手合十,半跏跌坐于虚空之上,他脑后光晕光晕犹在,神情似悲似苦又似喜似乐,活脱脱一真佛降世,完全不似平常纯真无邪的模样。

他的双目陡然放光,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血花在空中凝聚,化作一团血球,缓缓送入修云的嘴中。

衔蝉的神色萎顿,顾不得擦去嘴角的鲜血,依旧双手合十吟唱梵音,眼中却充满了开心的笑意。

作为上古妖皇一族的后裔,衔蝉的血液中所蕴含的能量并不是这个时代的妖族所能消化的了的,单是其中所蕴含的庞大而浓郁的混沌之气便是令无数人族妖族趋之若鹜的宝贝了。

上古的神妖大战之后,元界的混沌之气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尽是适宜人族居住的、也是最为平和的天地元气。经过了万年的休养生息,元界新生妖族们的身体也适应了元气的修炼,体内的混沌种子早已枯萎。若是这些新生儿贸然的接受混沌之气,若无异宝伴身,那结果必然是爆体而亡。

在鲜血入口之后,血液中所蕴含的混沌之气在煞那间充斥了修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强大的能量在这具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里面肆意闯荡,干尸般孱弱的身体像是充了气般剧烈的膨胀,只是瞬间就从一具干尸变成了一个样貌可怖的被剥了皮的大胖子——干裂的皮肤被彻底的撑破,片片脱落,露出了没有丁点血色的惨白的肌肉。

而下一刻,修云体内的混沌之气似乎找到了发泄口一般,集体涌向了眉心,进入了识海之中,肿胀的肉体也在同时收缩,恢复了常人大小。有了上古妖皇一脉的血食,修云的身体机能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生命一般,肌肉群落不断的蠕动,嫩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的重新生长出来,不消片刻便宛如新生。

识海内,浓郁的混沌之气洒向了了莲海,带起阵阵涟漪。经过混沌之气的滋润,白莲一阵悸动,白中略带羞涩粉意的花瓣微微一颤,继而如同孔雀开屏一般散开,一股浓浓的氤氲之气自花瓣间落了下来,融入了识海之中,不见踪影。

培风的元神微微一震,神情复杂的飞速升空,想要看清白莲里面的景象。

白莲中氤氲之气依旧浓烈,即便是培风的目光如炬也无法看清里面的景象,只能隐约瞧见一道清瘦的身影跌坐在莲台之上,青丝铺地。

培风蹙眉的落在一片莲叶之上,粗大的尾巴在身后不安的扫来扫去,他张嘴欲言,却又止住了话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心情复杂依旧。

下一刻,氤氲之气尽去,熟悉的背影渐渐出现在培风的眼中,而他的心情也渐渐放缓,这个身影虽然眼熟,却不是伊人,而是修云。

感受到身后虽然已经收敛,但却依旧灼热的目光,修云睁开了眼睛,回眸望去,只见培风呆若木鸡的蹲坐在莲叶之上,口中喃喃自语,“不是她,不是她。”

“她是谁?”

修云下意识的问道。

培风摇了摇头,他感受着修云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转身离去,“我为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向你道歉,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事情,你若还有疑问可自行去问那五个看门的。”

看着培风略显疲惫背影,修云问道,“你要去何处?”

“我,”培风想了想,他的自称终于变了,将本宫换做了我,最后说道,“回到衔蝉那里去。”

“你,可以留下。”

修云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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