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开战
这一天还是来了。
日本鬼子的炮火轰隆轰隆地蹂躏上南粤大地。
“走吧!”梁九连昂首挺胸地跨出离家的脚步:“纪云在大门外等着我们。”
二太太依依不舍地一步一回头。再见了,这个她为之争斗了二十多年的大宅院。
梁松连倒是没什么表情,他只是默默地仰望着天井上方的天空,一个字也不说。梁园,家,有恨,有怨,有怒,也有——眷恋和爱。一切都随着大家的离开而随风飞逝,灰飞烟灭……
蒙月韵抓紧时间去祠堂给梁家的祖宗上香。为梁家能做的事,真的不多了。最快乐最幸福最写意最舒适的时日,是梁家给的。最矛盾最煎熬最挣扎最困苦的日子,也是因为梁家……她原本就打算终老于梁家。没料到——也好!离开得正好。往事都随它成为过去吧。
“我们还会回来。”石头牵着梁纪风的手。再见了,可爱的梁园。再见了美丽的传奇古镇——佛山。
“一定!”响应她的并非她的说话对象。而是另有其人。梁纪刚坚定不移地点头。好像在说:不必等多久,我必归来!
梁纪风显得心不在焉,其实他是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恐怕——走得不轻易……
“你在担心吗?罗炽已经买到最难买的船票……”石头的安慰之言被一涌而入的浪潮打断。
这股浪潮既有人潮也有声潮。潮尖被簇拥着的是梁纪云梁忠和小雪三人。与其说是“簇拥”倒不如说是“押解”更加准确贴切。梁纪风和梁忠的双臂被扭在身后被他们推着走。依两人衣衫整齐的情况看来,他们没有试图挣扎反抗。小雪完好无损。聪明!
他们原本是在大门口将行李上车的。
“纪云!”二太太惊叫出声眼看就要冲上去。大老爷一掌握住她的肩膀,她立即打住。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昔日的二太太了。
二少爷?梁忠的目光放在梁纪风身上。
梁家众人相互交换了眼神,各人心中有数。梁纪风向他俩打个眼色,他俩会意。
“怎么要出门也不和老朋友打声招呼啊?”死人汉,奸叨着烟斗大摇大摆地从人群里挪出来/
光是听见他的声音就想毒打他一顿,更别说见到其人了。
“神台猫屎。”梁松连打鼻腔里哼。
“请问是什么意思?我怕卖国求荣的人听不懂。”英国来的也听不懂就是。
“卖国求荣的还是人吗?”纪云笑笑地插口。纵使被扭转的臂膀越来越痛,他的笑容也没减掉半分。
好样的!梁九连向儿子竖起大姆指。
“当然不是人。她中文不灵光,大家别见怪。”梁纪风接口。
“是,我错了。我会永远记住,出卖自己,出卖祖宗,出卖家乡,出卖祖国的都不是人。”石头受教得行。
“神台猫屎——神憎鬼厌!人神共愤!”梁松连为石头解惑。有时间要教她一点歇后语。
“死到临头还嘴巴硬。”汉,奸不怒反笑。然后,就见他回过头哈着腰以小太监的姿态请出他眼中的太后——不,是皇上。
现在还流行这这种姿势?石头看向来人,不禁一愣。
石头目瞪口呆——不会吧?她转头看向梁松连。
梁松连两道眉毛飞扬起来,笑容满面乐得很。他还向石头抛了个“可不是吧”的眼神。
这两人眉来眼去眉开眼笑眉色飞舞些什么?有什么好事是他俩知道而其他人不知道的?看样子那好事与眼前这位“重量级”重要人物有关。看!当大人物的目光接触到他俩时,立马就眯成了危险的线条。好像恨不得将他俩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一样。
“巴格?#……”日本商人佐野咬牙切齿地盯住暗暗吃笑的两人。这两个人带给他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化了灰他都认得。
“佐野老爷……”汉,奸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踩到火头。
佐野狠狠瞪他一眼,叫他将到嘴角的疑问咽回肚子里去。
另一边,梁纪风朗声地以全场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对石头说:“你们要笑就光明正大地笑个够。人生得意需尽欢。你们顾及别人的颜面,也不见得别人会放过你们。人家可不会感恩图报。”
“哈哈……”石头放肆地纵声大笑。还一边笑,一边用支离破碎的文字捅佐野老爷一刀:“他……腹股沟有个文身……是……”
“停!停——口!”佐野涨红了脸,中文他会听,讲就只会那么一句两句。他就用尽他会的三两个中文喝令石头住嘴。
他不喝还好,他这一喝,石头笑得更加疯狂,笑到站都站不稳,半趴在梁纪风身上寻支撑。
“妈的——”佐野气到爆!一手夺过汉,奸的手枪,“咔”一声上镗,枪口直指着石头的脑袋。
他果然是气疯了,气到都忘记了他自己腰上也别着枪。
梁纪风一个箭步挡在石头身前,眼睛半眯着死盯着佐野的手。
一条白色的手绢在梁纪风肩膀后面挥动。石头将下巴搁在梁纪风肩头,还是笑笑地:“不要紧张嘛。有话好说。我这不是什么也没说吗?”
“她是外国贵宾。你们最好不要多生事端。”梁松连站上一步,与梁纪风并肩而立。他悄悄在身后比手势。
石头挽着梁纪风手臂也站上前来:“就是啊!你们不把我看在眼里没关系。谁叫我父母没把我生养高一尺。只要你向我的大英帝国交代得过去就行了。你可要干得干净果断一点,不要落下把柄。汉,奸,原文翻译给你的狗主听,不要修饰,不准遗留。”
“你……”有人气得跳脚,却又不得不照做。
“英国有什么了不起?西洋鬼子又如何?不必多久,就连香港……”汉,奸的得意洋洋被佐野一声喝斥给制止了。就见汉,奸连忙哈腰认错赔不是。
“果然够狗。”梁纪风忍不住骂出口。香港?
“相公——何苦为了一只走狗生气呢?我们是人,何必和畜生计较?”石头一手轻拍丈夫胸口劝慰他,另一只手臂看上去好像是搂住他的腰,实际上是在做小动作。快啊!抓紧时间。
“此言甚是!”梁纪刚一手攀在弟弟肩膀上。
他们几个人一字排开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还不走?”蒙月韵着急地推梁九连和二太太。时间紧迫,他们还磨蹭什么?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他们身手不怎么样,趁早退场才明智。
相比大老爷在紧要关头的犹豫,二太太反倒是更果断。她拉着丈夫边退边低说:“我们等到你们才会走。”
蒙月韵点头。
“罗炽……”梁九连急叫。
“他和水仙在一起。不必担心。”他们不在场是好事。
梁九连和二太太没入巷子里。
蒙月韵的一声轻咳告诉“前线”各位——行了。
梁松连第一个退开:“要开枪就趁早。拖拖拉拉只为吓人啊。”边说还边走。且越走越远。
佐野被梁松连突如其来的变态——改变态度——且变态得彻彻底底而弄得一愣。当他回过神来要喝令时,人已经不见了。
佐野气坏了,“啪!”一声狠狠地赏了汉,奸五百大无,咆哮如雷。
“是!是!”汉,奸惶恐不安地一个劲地赔礼道歉。
趁着佐野“炮制”汉,奸期间,石头壮着胆子将小雪“夺”了过来。蒙月韵立即将小雪拉到自己身边。当石头要如法炮制想“夺‘梁纪云时,一支手枪抵住了她的脑袋。
石头举起双手投降,一劲地赔笑:“刀枪没眼,请保持冷静。”
“佐野老爷叫你老实点。否则——哼哼!别怪我们不客气。”汉,奸唱作俱全地翻译。
“我很老实啊,没见我一动也不敢动吗?”
佐野将石头推给自己的下属,下令好好看着她。
“我可不可以不要他们看管?”石头对那些闪亮闪亮的刺刀怕怕。
“你以为你在哪啊?还由得我挑三拣四?”汉,奸连翻译也免了,直接拒绝她。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那啦。我在自己家里。你呢?你知道吗?何处是你家?在中国?还是在日本?只怕是里外不是人,无处是家。天大地大却无立足之处。”
“死到临头还话这么多。如果我是你,我会叫家人交出那些身外之物以保性命。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呢?佐野老爷得到他要的东西了,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你们想去哪就去哪。老爷还会送你们一笔盘缠护送你们上路也不是没有可能性。你丈夫要是爱你的话,肯定会听你的话。”
石头向对面的丈夫挥了下手。就见纪风好像没什么反应,不急也不怒地看看她。
“相公,麻烦你告诉他我现时芳龄多少。”有人生气了。哎!这个时候还气什么呢?差一点点就“抢”回纪云了,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时间而已。要是让纪风动手,恐怕连小雪都抢不回来。他太显眼嘛。失手被擒又不是我的错——石头吐吐舌。
我没有要你别轻举妄动吗?梁纪风溜爱妻一眼,不搭理她。
反正她能自圆其说。
小器量。石头转头问汉,奸:“你知道我几岁吗?”
“问这个做什么?”汉,奸看见老板不耐烦地皱眉了。他得赶快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务。这臭洋妞她妈的不合作!
“你看我有多大?”石头坚持要得到她要的答案。
“二十出头。”老板在怀疑地瞪眼了?呜——
“那么,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孩般哄骗?我有你想象中那么蠢吗?我有那么好骗吗?”石头摆出茶壶架势中气十足地吼他。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汉,奸气得想一刀斩了她。不,一刀杀了她太便宜她了,她这种给脸不要脸的臭婊子就该五马分尸千刀万剐!这此之前还要招呼她满清十大酷刑。
也不知汉,奸是原文翻译的还是加油添醋了,就见佐野气得发抖,咒骂连连,眼看一记火辣辣的巴掌就要轰上石头娇艳的小脸蛋。
梁纪风叫停佐野。
“怎样啊?想通了?早一点想通不就省事多了。”汉,奸大摇大摆地度到梁纪风面前。
梁纪风看也不看他,对佐野说:“想要秘方,先放人。”
一阵翻译来翻译去之后,汉,奸说:“等到我们检验过你交出的东西货真价实之后才能放人。”
“等你们到手了,我们还有活路吗?放是不放?要是不要?”梁纪风冷笑接过母亲送上来的火把,另一只手从怀里抽出一张折叠着的陈旧到不知有多久历史的纸。稍为扬了一下,纸片就摊开了大概一张信纸的大小,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字迹也是陈旧得不得了。
佐野瞪大了眼,天啊……
汉,奸手心冒汗,声音发抖:“小心火!火——啊!烧到了……”
“不!”佐野几近发狂!
梁纪风移开火把,轻轻地,吹了刚烧了一个小小角的火。
“人,放不放?”
“放!放!”汉,奸立即本能地急忙叫。
“你说算数吗?”梁纪刚冷声问。
汉,奸这才知道自己犯糊涂了,他连忙跟佐野“沟通”。
“佐野老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手上的东西不是鱼目混珠?”
梁纪风微笑反问:“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们拿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之后不会杀人灭口满门抄斩?”
汉,奸瞪眼:“人在我们手上,你还想讨价还价?”
“东西不也是在我手上吗?”梁纪风又将火把靠近纸片。眼看又要烧着了。
“你——”急得跺脚。
“我劝你少自作聪明,安分做你的翻译吧。你家老爷可不见得允许你自作主张。”梁纪刚提醒他。
汉,奸一回头看见老板的棺材脸心里暗惊,连忙赔笑脸“亡羊补牢”。
好像经过一翻挣扎,佐野妥协了。
“我要看看。”汉,奸手指纸片。
“我赌你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过来看个够吧。但是,眼看手勿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