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位新晋翊王的做法,在场各人,有不解的,有叹息的,有怒其不争的,亦有对其心胸魄力暗服的,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连雍和都疑惑不已:刚才一件小事,哥哥就对他处以重刑,如今这般,怎生还任其辩驳呢?
“既然阿煜同意,你便问罢。”他说道。
慕寒直起腰,改俯跪为跪坐,这样的举动有多怪异,她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到,只是问:“敢问大人,但凡非宫中之人,出入宫廷,皆需过三拱门、三回廊,经受三次检查,对吗?”
“......是。”汪钦林微愣之后,点头。
“那此人携带的物品,都有详细记载了?”
“不错。”
“那日,草民请大人佩药,确定只点了除丁香以外的四味药,对吗?”
“事实如此。”
“当天......”才说俩字儿,慕寒就被打断了——
“当天除了拿药,足下还向老夫寻了一包丁香,说是要制炉香。”老头儿补了一句。
如果不是皇帝坐镇,此处一定有哗然,至少雍和那毛丫头一定会发飙。
“全在这里。”慕寒从那窄边袖口里,取出一个极小巧的袖炉,垂着头,手指握着手柄摩挲。
“打开它。”这一次是穆毅铭亲自下的令,慕寒听了,揭开了袖炉的盖子。
她站了起来,提着这个炉子,意思是把它交到汪钦林手里。看到皇帝点头,汪钦林才收了慕寒的炉子,细细一瞧,果然分毫不少。
“大人手中这个香囊,自草民交给闫大人后,除了您师徒二人,应该没有第三人碰过吧?”慕寒又看了眼自己的青色荷包,问道。
看见汪钦林点头,她勾唇一笑:“还请大人把这个香囊打开。”
慕寒告诉过董嬷嬷,荷包里的香料留一部分入药,剩下的务必交还到自己手上,由自己重新配药,所以,这个背后搞鬼的人,一定只会对雍和的枕头动手脚,荷包里的药材却是原来那份。意料之中,慕寒又想对了。
这几个解释很漂亮,可不少人对慕寒还是很不满,因为,她实在太目中无人了!——
“那草民这层嫌疑,可洗清了?”慕寒慢慢地站起来,慢慢的问道,环视一圈,又慢慢地挪动了两步。她的脚僵了,高难度的坐姿,果然只有古人才受得了。
下首站着的某个小丫头和穆卿煜,却不约而同地,心里松了一片。
穆毅铭也看见了,心里暗笑:“小子倒挺会得寸进尺,胆子也大,早上得罪了阿煜,挨了二十鞭,现在又跪了这么久,性子还是改不了啊。”目光触到慕寒微红的脸颊,“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演归演,罢喽!”也没叫人继续跪了。
几位主子步调一致地不开口,闫铮月匈中的火却越烧越旺了,他知道这火来得没有道理:“足下不在荷包里夹带丁香,也可以叫一个茶包,把里面的丁香取出,偷偷裹在枕头里,亦或是直接嘱咐宫人多加一味药啊。”
“别急,”慕寒摆摆手,“陛下能否饶草民去怡清宫一趟?”
“?!”这不是目中无人,这是疯了啊!
“不可!”慕寒话音一落,闫铮即刻就接了,“陛下,此人嫌疑未清,您万万不可信他谗言呐!”
慕寒再也忍不住了,心里又惊又痛,不由自主的上前,却又因跪的太久而脚步踉跄:“闫大人何出此言?理由是你要草民给的,草民一张嘴说,你不信,草民理解,草民会给你原委。可既要知事情原委,难道光站在这大殿上夸夸其谈,事情的真相就会浮出水面吗?草民知道,近日的举动或许欠妥,闫大人但凡明说,草民定改,何苦为了一个还没着落的请求毁人清誉,当着皇上和两位殿下的面称草民是那等欺君诽谤之徒?!”
闫铮看着慕寒怒极气极还委屈至极的俊秀脸庞,搞不懂事情是怎么进行到这一步的,也是又气又慌,舌头打结手发颤:“你、你......”
慕寒却反身跪下就是一叩首:“草民放肆,陛下赎罪。”
“你确实够放肆的。”穆毅铭凉凉地说道,人家一句话他就怼了个死,全然不顾自己这个九五之尊在此。
闫铮这也反应过来了,“咚!”,也跪了:“陛下赎罪。”
“行了!”整这么一出却半天没个进展,穆毅铭有点后悔。没理某个已经失控的配角,他直接问慕寒:“你要朕同意你去怡清宫,那你以什么身份进去,朕又该怎么相信你不会在这宫里动手脚呢?”底下,闫铮欲言又止。
“草民是公主的医师,陛下可以派一两个忠实可靠,且公平公正的人一起去怡清宫。”慕寒没踩闫铮,皇帝问什么就答什么。
“什么人才算得上你口中的忠实可靠、公平公正?”男人似笑非笑地问。
“翊王殿下。”既是受害者,又是亲儿子,年龄还小,虽然机敏理性,但就勾心斗角这方面的技能还不甚娴熟,自己不用担心他使绊子,而且,怡清宫是人家的住所,顺道回去,方便。
“阿煜,你去吗?”
“儿臣这几日丢下了不少功课,是该早些回去。”
“那你回去便好好温书,也不用过来了。”皇帝笑笑,又说,“汪爱卿也跟着一道,公主身体才好些,今儿久站,回去再给好好诊诊,莫又闹出个寒气热病来。”
几人又各言告退,这才出了渊正宫大门,领着各自的两个侍婢离开了。
殿内,穆毅铭还坐在那个上座,手温柔地抚摸着半块玉珏,目光却在那道门上:“影儿,这个孩子,和你真像......”唇角上缓缓地,出现了一弯缅怀渺茫的笑,“性子......也挺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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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别再停下了,也不要再回头看草民了,草民知道自己仪容不妥,今天就叫师父多送一套衣服进宫。”这一路上,穆卿煜已经掉转头看了慕寒好几回了,搞得她浑身不自在。
穆卿煜听此话,扭过头,好似轻哼了一声。
眼看就到岔路口了——一边是怡清宫,一边是太医院。汪钦林考虑到闫铮对上慕寒就满身带刺的架势,便让他先回太医院。
慕寒这回破天荒的帮着劝了:“别介,汪老,您待会儿要给公主把脉,闫大人跟着去,草民才有得治啊,而且,您不让闫大人去,他能安心吗?”闫铮听了前半句话险些炸毛,但待慕寒话说完,不吭声了。于是,三人行成了四人行。
到了怡清宫,宫人们都吓了一跳:前两天还是个衣袂飘飘、清冷灵动的公子哥儿,转眼间,衣衫裂了口,背上裂了肉,走路还有些顿,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敢问,还是各干各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穆卿煜看到雍和面有倦色,正想着半上午的日头让人休息好不好......
“公主先歇会子罢,一炷香的时间即可。”慕寒说着就侧身自行退开了。雍和累极了,今天一场大戏吵得她又慌又累,瞧了哥哥一眼,竟就这么木木地回了内室,仿佛脚底踩了云似的。穆卿煜也是真的需要温书,往书房拿卷本去了。
两人都走了之后,慕寒又从侧廊出来,拢了拢外衫,“两位大人先喝口茶,草民身上也乏得很,想歇歇再擦药。”眼溜转一番,在墙角找到了那个人:“你,进来一下。”
画檬一怔:“您......说什么?”慕寒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是一怔,话似乎没说对,可她还是说了第二遍:“画檬,你与我进来偏殿。”然后,负手大步往偏殿去了,画檬忙追了进去。
“师父,他!”闫铮一拂袖,“这样......”
“哪样啊?”汪钦林笑着问自家的小徒儿。
闫铮支支吾吾的,却咬不出一个字,看得汪钦林哈哈大笑:“臊什么,你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还不如人家一个半大的孩子大方,这样可不行。”
“师父此言,还很赞同这种做法吗?”闫铮很不服气。
汪钦林又是哈哈大笑,等笑停了,反问:“什么做法?你不想见他,咱就等会儿吧。”——之前在忆安居,他捏膝盖时悄悄翻的那个指花,和这个一样......
“需要叫上殿下一起进去么?”汪钦林心里暗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