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是传授入门或是基础知识的行为,启蒙之人就是负责启蒙的老师。
凡人的启蒙老师通常是具有秀才身份的文化人,负责对儿童教授识字断句的知识,修行界的启蒙老师通常是门派里谛境修为的高手,负责传授基本的修炼功法。
修行界虽然有诸多长生者,并且在不断积累,但并不意味着长生者能够随意被人请去做启蒙之师。
即便是拜在镇山河人物门下的天之骄子,多半也不过是被师父打发给师兄,师兄打发给师侄,小师叔向师侄请教,然后师叔和师侄亲同兄弟。
一位长生境的大能就算有再多时间,也并不意味着他愿意用在培育英才上面。
而能被长生境的大能瞧中通常说明被瞧中的人有巨大的价值。
白松山上的四院师生关于方才之事,议论纷纷,注意力也被转移到夏栖叶的身上,开始猜测他的身份。
东海道院的一位老先生看着天空说道:“老朽认识他,是夏国公府的世子爷,小道仙的弟弟。”
另一名先生说道:“他不是天生凡体吗?怎么突然修行?而且,夏家竟然请来一位长生大能做他的启蒙老师。”
“也许是业山有意拉拢夏家,要知道夏家也有一位镇山河的人物,当年不少人都记得那位夏家初祖战龙王的场面。”
一名年纪尚幼,刚入云生境的道院女道生问道:“那为何不是小道仙或者小龙女的老师?”
东海道院的老先生说道:“小道仙是玄山青衣道人指名的亲传弟子,破第三谛境就要入玄山修行,小龙女是南海龙母为小太子选的媳妇,当年来提亲时,连龙王都来了,就算争,也争不过两位镇山河的人物。”
云生境的女道生说道:“如此说来,这一代的夏家岂不是,南联龙族,西联玄山?”
老先生说道:“然也,夏家这一代出了两个惊才艳艳的人物,也难怪业山会请出一位长生大能与夏家交好。”
云海之中,半山先生带着夏栖叶回到竹筏,脸上尽是轻松,似是得到宝贝般的快意。
夏栖叶看向这个三缕长须的渔户,见他似笑非笑,温文尔雅,不怒自威,正是那种常年处在高位之人,心想他若穿上那件白边黑面的长袍,必然是风都国子监地位最高的人物,不由地纳闷,鬼玄老祖为自己请来这样一位大能担任启蒙老师,究竟是何用意。
半山先生轻抚美须,说道:“你不必多疑此事,此是你家鬼玄公与我事功一脉四年前立的约定,当年我事功一脉请你家鬼玄公为大师范占卜,大师范得偿所愿,问鬼玄公要何代价,鬼玄公说只要事功一脉出一位谛境以上的高手,在今年处暑之日,来到风都,担任夏家世子修行的启蒙老师即可。”
夏栖叶说道:“既然是谛境以上即可,为何是您来?”心中却想,事功一脉遭到慎独一脉镇压,只怕这位长生的盘算绝不像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半山先生说道:“原本大师范是要我门下一个小徒弟来的,谁想出了些意外,来不了啦,眼见处暑之约将之,凑巧的是,我正要到风都担任副掌院一职,有约在先,不好违背,我也只好亲自担任你的老师啦。”
夏栖叶寻思,就算是有约在先,也不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摄到身边,要知道这种私下约定的事情都是不好放在台面的,而今这位长生初一见面,就在众人面前,说要做他的老师,将他推上风口浪尖,似乎是有意让人知道他与自己的关系。
联想到昨夜发生的业山之变,夏栖叶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位长生大能绝不是真心想做自己的老师,试探着问道:“先生在何处落脚?”
半山先生满脸慈爱地说道:“原本是在国子监的,但既然有约在先,我这几年应会在夏家小住,待你入了遨游境,自会回到国子监里。”
夏栖叶心道,果然如此,不由地为鬼玄老祖的安排感到胆寒。
半山先生见他脸色有异,心想此子多半是知道业山有变,说道:“你不必害怕,此事对你有益无害,我早年也做过别人的先生,不会误人子弟。”
云台之上,白松道人瞥了半山先生一眼,大袖一挥,化出四道云桥,分别连接石台四方,朗声道:“十六人抽过签后,两两一组,分开对决,最后留下的四人,代表东海,前往云京,参加麒麟会。”
说罢,白松道人身后,几名道生未踏云桥,径直飞向石台,显示其遨游境的实力。
云川禅院与刑部学堂也都未踏云桥,径直飞向石台。
半山先生身后的两男一女当即飞身而去,只有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儿歪头看书,半点儿没把白松道人的话放在耳边。
“喂,醒醒,该上场了。”
夏栖叶见她毫无反应,便要靠近女孩儿,却见半山先生一挥衣袖,竟在女孩儿身边设下隔音结界。
半山先生说道:“她在悟道,莫要扰她。”
夏栖叶见女孩儿津津有味地看书,不禁质疑:“悟道?”
半山先生说道:“你看她额头命星,一道金线连接天地,这是修有性命之术的人,体悟天地大道才有的现象,方才你过来时,她突然就入定其中,不知是想通了什么。”
夏栖叶说道:“那该怎么办?”
半山先生说道:“我已经传出神念,告诉白松掌院,让那名女弟子代她抽签,若她在比试前悟道结束,自然无事,若她没能结束,只得弃权,毕竟一场麒麟会远不如悟道重要,或许她的长生机缘就在其中。”
远处,石台上。
第一场比试已经开始。
一名来自云川禅院的俗家弟子对上东海道院的道生。
朵朵莲花对上漫天云雾。
白松山绝壁上的师生又一次被精彩的比赛夺去了注意。
然而夏栖叶却全然没把眼睛放在石台上,而是看向身后戴眼镜的女孩儿。
他隐约感觉,女孩儿命星中出现的金色丝线与他玄览中那条连接天地的气线,是同一种东西。
当半山先生打算向这个菜鸟解释一些修行界的常识时,却发现身边的男孩儿已经盘膝坐在眼镜女孩儿的对面。
一条白线自男孩儿胸口玄览而出,竟然与女孩儿命星那条金线纠缠在一起,形成一条金白相间的螺旋。
这条丝线远比方才那条金线粗大,且不断向上编织延伸,似要将这天地都裹着其中,不断纠缠。
“闻所未闻,有趣。”
半山先生去没有打扰,而是以道法隐蔽,因为这样的景象在修行界并无记载,若是打扰,发生意外,或许修行界就再没有观察到这种现象的机会。
白松山石窟中观礼的言清儒也发现了远处竹筏上的异状,她看到自己的未婚夫与陌生女人对坐,双手不禁握拳,奈何未修至遨游境,不能飞向那里。
一旁的一真和尚顺着她的目光,察觉竹筏之上天地之气有变,立刻施展天眼通,欲探查虚实,目光欲至,却只能看到半山先生掌中纹路,立刻明白这是掌中天地的守护神通,有业山这位前辈在旁,应是无碍。
白松道人是第四个发现情况的,当他看到那条金白相间的螺旋连通天地,立刻想起了当年夏家初祖与青衣道人讨论体道之法时,所讲的“两行之道,道通为一”,又见到半山先生神念内敛,隐而不发,脚下生出业山的墨字符文,正是长生山人专心护法的状态,立刻明白竹筏上的两个孩子正在悟道,挥手施展天象道法,在竹筏四周升起云海,将那道通为一的异象遮蔽。
几位长生以神念交谈,相互交换所知情报。云川禅院的老僧也打出一道金色符纹与刑部学堂掌院的剑光合在一处,与云雾道法合成守护大阵。
几位掌院长生各自分出一道神念环绕云雾外围,一面观察异象变化,一面守卫四周。
麒麟会预赛的结果已然不被几位长生挂在心上。
海上日中日落。
云端月现月隐。
热闹的麒麟会预赛落下帷幕,无人记得那叶隐在云雾里的竹筏。
只有那道通天地的螺旋,由地而天,由小而大,直通天外。
这种奇象自然瞒不过以念观物的长生大能,更瞒不过那些镇山河的大人物。但只要圣人一念扫过,所有纷乱的神念皆要被镇压隔绝。哪怕是群山里那些活过逐鹿时代与诸子时代的古人,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也许这种奇景,东海的修士只能看到螺旋的冰山一角,只把它当做是一团混乱的云雾。
也许业山、玄山、觉山的谛境修士能看到一半,把它当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云潮。
但在西土和山墟这两处位于大陆西极的地方,修有天目神通的谛境修士却能够看到这条螺旋的全貌。
那形状正是一座通天的巴别塔。
教士们在教堂里惶恐祈祷,希望这不是即将到来的天罚。
西海真理圣堂的白玫瑰园里,安静如白兔的老人,望着东海上空的宏大螺旋,心道:“这次是真有人飞升了吗?”
不知过了几天时间。
当夏栖叶睁开眼时,眼镜女孩儿也睁开了眼睛。
两人并没有说什么,似乎在他们看来,多说一个字的私事都嫌多。
他们就像萍水相逢的路人,只是坐在一起,一同悟道,仅此而已。
夏栖叶感觉自己的气海已然被那条天地之气牵引的云气填满,内中似乎在孕育着某种精神。
这种状态,被称为云生境,也是修行的第二个台阶,云生而念孕,云生境乃是孕育神念的阶段。
但此刻,他却没有把心思用在自己的改变,而是看向竹筏末尾的女人。
言清儒。
那个女人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