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晨的阳光是金色且舒爽的,那么中午的阳光就是白色且闷热的,就像他们刚才做过的事情一样。
梅园书馆,草坪。
身体还未成熟,却率先过坎儿的男孩儿,正拿着一本名叫《第二性》的女性之书,认真翻阅。
这本来自西土的著作,全面描述了女性的生理成长过程,以及在经历不可描述之事后,可能会面临的种种恐惧和解决之道。
书上说,几乎所有的西土精神医生都认为一段不愉快的不可描述之事将会影响一个女人的一生。
夏栖叶看着左手胳膊上被未婚妻抓出的血痕,想到了方才未婚妻疼痛的哭声,有些自责。
“她是业山贤首一脉的后人,言家的大小姐,她是一个有着自我尊严和自觉思考能力的女性,而她却被一个刚刚认识不到六个时辰,且和她有婚约关系的同龄人欺负得无力还手,以泪洗面。”
“我不是女人,也许我根本不知道她刚才受到了多大痛苦,又有多害怕,我只是单方面地释放自己莫名生出的冲动。或许在她心里,我已经变成了书里写的残忍又贪婪的男性暴徒。可我相信,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一时无法控制。”
“我该如何弥补她呢?”
夏栖叶放下书籍,来到书馆之前,想要进入书馆,故技重施,说些令人安心的话语。
还未进门,一本由紫阳山人写于两万多年前的启蒙读物——《小学》,横飞而出,书角狠狠砸在他的额头上。
“好痛。”
夏栖叶摸了摸额头那处常被多罗弹指的地方,心想怎么你们女人怎么就知道对着一个地方打。
低头看向落在地上的《小学》,上面只露出两个大字。
——明伦。
明伦者,明人伦也。
夏栖叶自然知道这是言清儒故意控制神念做出的事情。
“这是说我不明人伦,禽兽不如吗?”夏栖叶正想反驳,想到一个时辰之前,自己确实是只禽兽,不由地叹了口气。
“还是回去各自冷静吧。”
夏栖叶回到草坪,坐在病梅树留下的土坑前,盯着土坑里倾斜的露营灯,不禁开始怀念起那个总是给他紧致又有弹性大腿的女孩儿。
他看向天上,却发现金霞早已散去,闭上眼睛,心道,你是在那里,还是在这里呢?
苦思无果,他又学着多罗的手势对着天空弹指。
越是弹指,他越是觉得体内那条连接天地的丝线,越加顺畅,越是气定神闲,心想多罗一生气就弹他的头,未必没有这层意思。
弹到再无一丝郁闷时,他忽然站起来,摸着咕噜咕噜的肚子想着。
“亲手做顿饭吧,反正闲来无事。”
“做什么好呢?”
“煮锅米饭,番茄炒蛋。”
……
……
梅园书馆,书房。
昏暗的书房,窗子推开。
白色的光芒,霎时充满房间。
感觉状态不佳的言清儒,坐在案牍之前,满脸泪痕,持续的撕裂感还未消散,想发泄一通,却浑身无力。
于是,他只得强打精神,颤抖着持笔,向远在云京的兄长写信。
——清道兄长亲启。
——云京一别,已然三日。
——儒儿受母兄之恩,不负所托,至风都见过长辈,已落脚梅园。
——待母兄将祖父后事料理,儒儿也将与夫君完婚。
——母兄勿挂,小妹清儒叩首。
写到这里,言清儒忽然握紧拳头,狠捶案牍,将信纸揉成纸团,扔在地上,与地上的七八个纸团撞在一起。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惨烈的哭喊只响了一声,就被女孩儿自己捂住,紧接着就是无声的流泪。
想到那人无情的拥抱,想到自己就像不是自己一样有了感觉,女孩儿咬住手心。
屈辱、惊怕、愤怒、忐忑所有的心情随泪水而下。
虽然她自己知道那人是自己的未婚夫,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真的容许一个才认识不到六个时辰的人,可以用野蛮的手段占有自己。
她是言家的小公主,是业山贤首的嫡系子孙,是哥哥的心头肉。
她想要写信让远在云京的哥哥带着应方爷爷接走自己,让自己再不去见楼下那个可恶的野蛮人。
可一想到自己已经失了贞洁。
她首先想到的是《歌三百·氓》。
“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兄弟不知,咥其笑矣。”
“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她开始恐惧,失去贞洁的自己回到家中将会被兄长怎样看待。
她开始幻想,一事无成的自己将会遭遇母亲怎样的对待。
一想到哥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一想到母亲冰冷又鄙夷的目光,她忽然觉得自己在风都,就这样忍气吞声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开始恐慌,自己会堕落成逆来顺受的贤妻良母。
过去,她曾无数次鄙夷那些书里的平凡女人,鄙夷她们向男权屈服,妥协,奉迎。
但现在,她有的只是共情和理解。
“我也会像母亲一样,成为男人展示能力的附属品吗?”
“我也会像玄山问道人的妻子那样,成为他长生大道里一个一钱不值的名字吗?”
“我的任务难道仅仅就是给他们夏家延后?”
“我不能顺从,也不能求援,更不能认输!”
“我要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想到这里,言清儒表情严肃地站了起来,狠捶桌子,但由于太过用力,撤裂下面伤口,痛到深处,嘴唇不停地打起哆嗦,最后一咬牙坚持了下来。
“今亡亦死,不长生亦死,等死,死志可乎!”
言清儒再不顾酸软的身体,大步下了书馆的阁楼,推开格门,看向朗朗晴空,只觉浩然之气在胸,又闻到一股香味,肚子咕咕直叫,大步向厨房而去。
当她从书馆的小门,穿过住人的院子,来到厨房,看到桌上盛好放温的米饭,又看到夏栖叶刚盛好放下的番茄炒鸡蛋,想也不想就抽出筷子,不顾形象地大口吞咽。
言清儒一边吞咽,一边抛弃智商地骂道。
“真难吃,就像猪食一样,根本就是给猪吃的!”
夏栖叶揉了揉脑袋,说道:“不要说得自己就像在吃猪食一样……会让人以为你在我夏家受了欺负……”
言清儒破口大骂道:“我就是在吃猪食,我就是猪,我甚至还要给你这头公猪生崽!”
说着这些污言秽语,言清儒觉得自己越发不像自己,要知道自己前十五年在言家书香门第,受过严格的教育,从来没说过这样的粗鄙之言。
夏栖叶叹了口气,正想宽慰,却发现这女孩儿竟然噎住了喉咙,涨红着脸,抓着他的手,要他给茶。
夏栖叶一边女孩儿倒茶,一边慢悠悠地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就算我做错了,你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你该报复的是我。”
女孩儿吞了茶水,忽然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当场愣住,四道印子留在脸上。
“你还是个男人吗?你刚才不是像头公猪一样厉害吗?再来啊。”
说着,又挥手拳头,要打在夏栖叶的脸上,被夏栖叶接住。
夏栖叶想到自己在《第二性》里看到的种种失贞恐怖症,尝试理解地说道:“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也不是,我们发生关系,也只是在原本的自我上面多覆盖了一层身份,仅此而已。”
“如果你想要我变成你想要的那种人,我会如你所愿。”
听到男孩儿这仿佛圣人般发言,女孩儿崩溃了,她觉得积蓄的力量全都打在棉花上一样,松软无力。
她疯一样捶打着这个男人的胸膛,觉得自己真是嫁给了一个魔鬼,大声对这个占有她的坏人,吐露自己所有的想法,真正开始宣泄自己的情绪。
“你到底……到底想要我怎么办!!”
“我嫁到你们夏家只是不想在言家拖后腿,饱受母亲的冷眼,并不是真的想为两个家族做什么。”
“我希望我的丈夫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冷酷无情,又给予我极大的自由,这样我才能像母亲那样冰冷地活着。”
“我想要一个孩子,但绝不是这样野蛮的方式,我想要更绅士,更美好的体验,哪怕我不喜欢那个人,但温柔些也好!”
“我会妥协,也会承担起责任,我想要自由,但绝不是那种无所适从的自由。”
“我……我真奇怪,我讨厌被束缚,却又渴望被束缚,我就像是个欲求不满的坏蛋,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
听着女孩儿狂风暴雨的声音,夏栖叶忽然张开臂膀,将紧紧她搂住,就像一座柔软又温暖的火山,融化失控的冰川。
他知道,这是一名失控女性最需要的镇定剂。
曾经有无数男性就像一片无情的大海,将小船般的女人投进漫无目的的漂泊。
他要让她知道她不是被丢弃在大海上的小船,而是看到远方海港灯塔,即将回家的旅人。
他要让她知道他也不是那片冷酷无情的大海,而是一处非常普通,普通得充满人情味的温暖海港。
他叫夏栖叶,是一个男人,必须负起责任,必须耐心安抚这个因自己而失贞的女人,让她像所有得到幸福的女性一样,每天都能露出开朗的笑容。
感受到言清儒的情绪渐渐安定,夏栖叶说道:“虽然我们未必有所谓的爱情,但我有预感,我们有无数的时间来相互磨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