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从清晨时分开始，燕京城便稍显得有些乱，纵使是前天夜里天武皇帝遇刺，众人也没这般焦急慌乱过，直到这次邪魔侵入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发生在了众人自己身边。
东城区那边的居民原本以为昨天惊心动魄的一晚是全城蔓延的一场邪灵入侵瘟疫，但到了今天早晨才终于得到证实，这场瘟疫灾难竟然仅仅爆发在东城区第七街上风街到第三十六街小东街之间！
为何发生这等动静的大事皇宫内神殿司的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为何东山书院这个北燕第一正道大宗，与燕京皇宫联系最为紧密的修行宗派，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除魔？
难道他们真的不知晓东城区这边发生了如此大事？
疑问和不满凝结成了愤怒，尤其是在昨晚那场混乱里有亲人遇害的居民们，将愤怒凝结成了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上千人聚集到了京兆衙门前要找官府问责。
牛小豪上午没有出门，他并不关心这场混乱应该谁来负责，应该谁来抚恤昨夜无辜受灾的燕京百姓，他只关心自己昨晚指使小蛟龙吞噬了所有乍然出现的邪灵之后，会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一大早张小花便出门上街去置办生活所需的东西去了，牛小豪等对方走后，站在院子门口乌衣巷里还叮嘱了好几句，让张小花千万记得给他买个马桶回来，接着扭头，便又看到了昨夜对面院墙上站着的那两兄弟，正蹲在院子门口一人捧着一个陶瓷碗在哧溜哧溜的吃着稀饭。
“仙师好。”小孩子率先对他招呼，大的那个哥哥也嘟囔着喊了牛小豪一声仙师。
牛小豪这时才第一次留意去看清这两兄弟的脸，哥哥瘦瘦高高的，但身板看起来倒并非弱不禁风的模样，反而显得很精悍，都快赶上牛小豪苦练了一年的身材了，看面相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他身边的弟弟一脸十一二岁的稚嫩模样，是个小胖子，喜欢笑，说话间眉眼里全是笑。
牛小豪被人这样称呼仙师也没觉得什么害臊不好意思，毕竟经历过在黑水河之后，脸皮也早已厚得能随心所欲的装模作样诓人了。
“昨晚上的事，别说出去。”牛小豪嗫嚅了一下嘴，想了想，最后憋出这样一句话，保持着居高临下的高人气质吩咐道。
首先他不确定这两兄弟品性如何，作为昨夜除去张小花以外唯一亲眼见证了牛小豪只手除魔的当事人，如果两兄弟大摇大摆的跑出去在街头巷尾大喊街坊邻居快来拜访昨夜只手除魔拯救了东城几十条街的仙师，他就住在咱们乌衣巷。恐怕想不被人发现是他搅了别人的大事都难。
具体“只手除魔”的原由如何，以及关于牛小豪如今的本事，也只有张小花知道一二，就连小蛟龙都被蒙在葫芦里浑然不知，昨夜让它吞吃邪魔灵魂，它还当做是师尊的恩赐呢。
两兄弟停下了吃饭，愣了愣，然后重重的点点头。
直到牛小豪转身进了院子后，两兄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继续一边吃饭，一边交谈。
望着牛小豪消失在院门里的背影，弟弟首先感叹道，“这仙师真低调，救了这边几十条街的人，自己却不愿意被人知道名字。”
哥哥扒一口饭，点点头，鼓着嘴，“话说，这仙师叫什么名字？”
弟弟摇头，“他昨天才搬到对面院子来，我怎么知道，这仙师胆子也真大，对面院子闹鬼，已经好几十年没人住了，他还真敢住。”
“嘁，仙师怕鬼么？昨晚上满大街的那些妖魔鬼怪，仙师还不是一只手就收掉了？说不定对面院子里传说中的女鬼昨晚也一并被仙师除去了呢！”
说完，哥哥继续低头扒饭。
小孩子点点头，应该是认同了哥哥的观点，他刚刚吃完，正一只手捧着碗，砸吧着嘴，忽然侧头问道，“哥哥，你说仙师会不会是从东山书院特意派遣到咱们乌衣巷来救人的？他早就知道昨晚上会爆发那些妖怪出来？”
哥哥抬起头，白弟弟一眼，“你动动脑子行么？东山书院距离咱们这里才多远？那些仙师们神通广大，御剑而飞，咱们眨两下眼，他们就能从东山赶到这里来，用得着提前搬到这破院子里住下？”
“哦。”弟弟眨巴着眼，蹙了蹙眉，挠着脑门。
哥哥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你吃完了？”
弟弟点头。
“去看看锅里还有多少饭，给对面仙师盛一碗过去。”
小孩子愣了愣，“哥哥，我听说东山书院的大仙师们都不吃饭的，辟五谷了。”
“仙师不吃饭？那他的那个侍女干嘛去买锅买米？你没听到刚才那姑娘离开时候在念叨？”
“那……仙师说不定已经吃了饭呢？”
“他才搬过来，家里锅和米都没有，怎么煮饭？”
“仙师有钱，去街上吃的也不一定。”
啪！
哥哥忍不住了，给这个固执的弟弟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小孩子被打得一愣一愣的。
“苏漠，你说，你是不是舍不得送那一碗稀饭给仙师？”
小孩子翘着嘴，往后挪了挪屁股，距离哥哥远了些，才有些不情愿的道，“哥哥，燕京米那么贵，咱们还要凑钱给爹买灵石治病……”
哥哥白了弟弟一眼，斥责道，“苏漠，你不仅傻不拉几的，还抠门得紧，一碗稀饭算什么？昨晚上仙师除魔的本领你也是亲眼见过的，你给他送早饭过去，万一对方瞧你顺眼，愿意收你做个仙童弟子，传你仙家道法，今后你就不用跟着我学杀猪了，这都不懂么？难道你想过几年身子骨长结识了也像我一样去东门屠宰场杀猪？多没前途不是？”
小孩子听说有机会做仙童弟子，脸上却也没心动的模样，“我这么笨，仙师怎么可能愿意收我作弟子？再说了，学仙家道法和杀猪卖肉也没什么两样嘛，我感觉自己做不了那一行，不是那块料。”
哥哥长叹一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再给弟弟脑门上来了一巴掌，“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年纪轻轻就自暴自弃了？学仙家道法可以百病不侵，长生不老，你不知道么？你看看咱们爹现在……”
说到这里，哥哥停了下来，语气里带着无能为力的叹息。
“那哥哥你怎么不去给仙师送饭？你不去学仙家道法？”
“我去学仙家道法了，谁去杀猪挣钱，养家糊口？谁来照顾爹？”
“……”小孩子一时语塞，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灵机一动的神情道，“仙师不是会除魔驱邪么？之前给咱们爹看过病的医师都说咱们爹是被邪魔侵扰过，才落下现在这病根，说不定仙师可以治好咱们爹！”
说罢，苏漠站起身转身进了院子，他哥哥凝着眉头在思索弟弟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竟然不愿意去学仙家道法长生不老？自己弟弟平时虽然抠门些，但也不至于这样怂得不敢去学本事啊。他理解不到。
院子里走廊下坐着一个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老年人，佝偻着身躯瑟缩在躺椅里，一双已经干瘪得凹陷进眼眶的瞳仁正毫无神采的望着天空上初升的太阳，他胸口前搭着一块厚厚的棉毯，身侧木凳上摆着一只木碗。
“爹，你吃饱了？”
老者眨了眨眼皮，微微颔首。
苏漠端起凳子上的木碗，看一眼，碗里还有半碗饭，仰头一边咕咚咕咚喝着，一边进了厨房。
等他出来时，一双手颤颤巍巍的端着满满一碗稀饭，走得小心翼翼。
“你走哪去？”沙哑虚弱得气声从老者嘴里努力的挤出来问道。
“我去给你找对面院子里的仙师，他能治好你的病。”
老者瘪了瘪嘴，“治不好了，我这是命，不是病，神仙来也救不了。”
说得很轻，仿佛嘀咕一般，苏漠没听见，然后老者又努力用气声提醒道，“灵石粉完了。”
苏漠看一眼前面院子外门口刚刚吃完饭端着碗站起来的哥哥，回头对椅子上的老者小声道，“知道了，爹，你别告诉哥哥，他没钱了，我有，我去给你买。”
说完，直到看到他爹再次微微颔首，他才转身，继续小心翼翼的端着碗往外走去。
“等等！”他哥哥见他端着稀饭出来，忽然高声喊道，吓得苏漠一震，以为哥哥听到他和爹的谈话了，站在原地不敢动，他哥哥苏冷冲进厨房，端着个菜碗又跑了出来。
“给仙师加点萝卜干榨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