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基督要他们相信他的话。他把真理赐给他们,可是他们偏偏要什么证据。然而正是证据摧毁人们心里的真话。一切都没有改变。这就是我们拥有的世界。没有耶稣基督,你,我和你母亲就什么都不是。没有在一纸文件上的签名,我们就什么也得不到。”他笑着让她去取吉他。
莎拉赫翻身离开父亲的膝头,走进后面的屋子,片刻之后,拿着一把吉他返回来。她把乐器递给父亲,然后站在旁边看他调音。泰戈尔调好弦以后,抬起头,坦诚地对博说:“你要就沃尔比纳牧场的所有权提出不同意见。我知道这种事情该如何运作。你就听我的吧。如果所有权有了争议,赫费尔南就无权拥有你奶奶过去的牧场和住宅了。”
艾尔茜说:“这话不假,博。你要对沃尔比纳的所有权提出争议。泰戈尔的妈妈和爸爸在萨里纳的住宅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由于所有权不明,找不到买主,交易就告吹了。现在,有人擅自占有了那处住宅,没人能让他们搬走。”
泰戈尔凝视着女儿,眼睛闪闪发亮。他用手指拨动琴弦,弹奏出轻柔起伏的音节,接着开始轻声唱起来。他那轻柔的男高音完美地和着乐器的高音:“终于自由了,终于自由了,感谢万能的上帝,我终于自由了……”他唱了几段以后便停下来,然后把吉他放在一旁。“宝贝儿,给安娜贝尔唱一唱《恩赐》那首歌吧。”
莎拉赫朝安娜贝尔莞尔一笑,从餐桌下拉出一把椅子,然后坐在椅子上,双膝并拢,伸开手掌平放在裙子上。她穿过窗口,凝视着夜晚的天空唱道:“令人惊异的恩赐,多么甜美的声音,拯救了像我这样不幸的人!我迷过路,但已迷途知返;我曾经失明,现在重见光明……”她唱的是一首过去的福音歌曲,歌词大家都熟悉,歌声优美。唱到歌曲的结尾时,她转过头向父亲微微一笑。泰戈尔谢过女儿,莎拉赫走过去站在母亲身边。
安娜贝尔说:“谢谢你,萨拉赫。唱得真好。”她担心再夸下去,她也许看起来像曲意逢迎了。
泰戈尔拿起吉他,漫不经心地弹了一下。
“那首歌曲的作者是个白人奴隶贩子,安娜贝尔。”
泰戈尔离开他们去睡觉时,已是半夜了。博从厨房走到三菱越野车旁边,从车里取出行李,搬进厨房,然后把行李铺在炉子旁边。博和安娜贝尔并排躺着,想着心事等待入睡。博抽着一支大麻烟。小狗把头伏在前爪上,从门口望着他们,偶尔汪汪地叫几声,博也回敬它几声。夜里,灌木林里,腰杓鹬的叫声此起彼伏,好像在互相大声咒骂。博用胳膊肘子支起身子,打开火炉的炉门,把烟蒂扔进炉子里,煤块的红光照亮他们的脸。他朝下看着安娜贝尔,说:“给我按摩按摩。”
在炉门射出的火光映照下,博趴着,安娜贝尔骑在他身上,用手指抚摸他背上的肌肉。
博说:“奶奶总说,要是有人能分辨出来,全部真相都在那张照片上。”
早餐过后,泰戈尔、艾尔茜和莎拉赫和他们一起从屋里出来向三菱越野车走去,准备告别。那几个大男孩和阿尼尔一起钻进卡车的驾驶室,然后关上车门,把音乐的音量调到最大。泰戈尔把棚屋里他的作坊指给博和安娜贝尔看。莎拉赫挽着父亲的胳膊和他站在一起。
安娜贝尔拿起一根标枪,手轻轻地抚摸着光滑的枪杆。
“真漂亮,泰戈尔。”
“那你就买下吧。”泰戈尔笑着说,笑声中流露出一丝自嘲的酸楚。这引起艾尔茜的注意,于是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那根标枪卖五十澳元,是用红羊蹄甲做的。在这一带的灌木林里已经很难找到这种木料了。那根木料是莎拉赫找到的。”他把脸转向博。
“我已经不做标枪了。自从那个埃娃说了那样的话以后我就想,一个印度人也许不应该制作土著人使用的东西。博,你是怎么想的呢?”他皱起眉头,困惑、犹豫、愤怒,等待着博的裁定。
艾尔茜和莎拉赫凝视着博,等待他说出自己的看法。
“汤斯维尔有一位俄罗斯老兄制作这种东西,”博说,“他自称彼得大帝,做得也不错。他在那里的商业大街上向旅游者们兜售。”他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
“我好几次看见警察赶他走开,可是不一会儿他又返回来继续兜售。伟大的老兄。他盘腿坐着,吹奏着迪吉里杜管招徕顾客。”博惊奇地摇了摇手,“从那种东西里吹奏出一种奇特的声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他看了他们一眼,仿佛他认为他们也许应该去汤斯维尔听一听那位俄罗斯迪吉里杜管演奏者的精彩表演。
泰戈尔的目光射向工作台,台子的一边堆放着手工艺品废弃的半成品。
“我连一件也卖不出去。”他又对废弃的半成品发出一阵自嘲的笑声。莎拉赫挽着他的胳膊,紧紧贴在父亲身边。
“连一件也卖不出去,我不是个买卖人。有人就懂得营销的诀窍。”泰戈尔拿起安娜贝尔重新放在工作台上的那支标枪,伸开手掌拍了拍。
“你想保持兰诺地区的原貌,安娜贝尔。对你来说,那无所谓,而且我能理解你是考虑自然保护。但是,现在我们如果有机会而不去开发水资源,我们后代的经济基础怎么办呢?”
安娜贝尔不知如何回答。
博说:“听起来你开始像莱斯的腔调了,泰戈尔。”
“那又怎么样?莱斯是对的。”
艾尔茜说:“他是对的,博。对不起,安娜贝尔。但那是事实。莱斯是为我们着想的。”
博点燃了香烟,把脸转过去,对着破旧的赫尔顿牌箱式小客车的前轮胎吐了一口唾沫。他不耐烦地抽着烟。
“那座大坝不可能给任何人带来自由。你们将由于那项合同而离不开政府与银行。如果你想要自由,就得解脱出来,自力更生。”他伸开手掌向那些工艺品猛地一挥,做了个手势。
“肯定有卖掉这种东西的办法。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去卖,但我相信总有办法。你擅长制作这种工艺品。即使在艾丽斯斯普林斯一带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比这些手工艺品更好看的东西。你需要做的只是设法卖掉它,尽管那是困难的一步。寻找销路那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你是个印度人或者什么人无关紧要,只要你做出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谁也不能对你说三道四。”博停下脚步,端详着他们三个人。
“你们不但使自己依附于政府和那些银行,而且可能必须一直留在某一个工作岗位上。他们发给你一顶安全帽和一个写有你名字的通行证,像年轻的特丽斯在她的奖杯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一样,但是你将永远成不了你从事的工作的主人,不能和那些人有同等的地位。你的孩子也不能。那座水坝不仅不能成为他们的经济基础,恰恰相反,会成为他们脖子上的另一条锁链。”
他把脸转向安娜贝尔:“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莎拉赫从父亲的手中把手抽出来,走到安娜贝尔跟前,伸出双臂搂住她,紧紧地抱了抱。莎拉赫退步离开时,安娜贝尔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泰戈尔、艾尔茜和莎拉赫跟着他们走出工棚,向三菱越野车走去。泰戈尔手里拿着那根光滑的红羊蹄甲标枪。他看着博说:“道格尔也不同意你的意见。”
博停下脚步,打开车门,向泰戈尔转过身来。
“我没有说过谁都得赞成我的意见呀。”
泰戈尔停下脚步,一只手放在汽车引擎罩上,望着他们在驾驶员座位上就座。
“他们都说你像你爸爸一样,博·雷尼。犟。”
博卷着烟。
“说得真对,泰戈尔,”他大声对艾尔茜说,“这顿早餐真好吃,艾尔茜。我们为了多吃一些,还会返回来的。”
他们正要离开的时候,泰戈尔大声说:“你务必去拜访一下潘雅,博。千万不要不去看看那位老太太就悄悄溜走。”他笑着把那支标枪交给莎拉赫。
“把这支标枪送给安娜贝尔,宝贝儿。”他望着莎拉赫绕到客座那边把标枪穿过车窗,递给安娜贝尔。
博按响汽车喇叭,向车窗外面挥手,阿尼尔把卡车停靠在后边,那几个男孩子叫嚷着,恋恋不舍地跟在卡车后边。安娜贝尔把身子探出车窗外面,大声向艾尔茜再次道谢。
安娜贝尔把脸转向博。“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却把自己的所有给了我们。”
“事情就是这样,”博说,“穷人家的大门始终是敞开的。”
驱车再次路过驯马场的牲口棚时,博又向那台锈迹斑驳的推土机望去。他仔细打量着说:“特丽斯和马修多会儿才会有孩子呢?你认为马修的母亲在愉快地盼望着第一个孙子吗?”他们驶到土路的终点,接着驶上亚凯蒙德公路,然后掉头向科隆山驶去。
“艾尔茜说得对,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听到婚礼的钟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