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力排众议决定了由自己来亲自担任刺客,在同伴们面前表现得那般自信,但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世界上的每一次刺杀都是一场赌博,洛嘉深知这一点。
杀哈涅赫,随从大乱,索赫斯带人杀出全歼卫队,夺取帅印,换上军服,假传号令,潜入城中,进入王宫,砍下国王的人头;而事先准备好的同伴在各处演讲,煽动群众,派发武器,倒戈的城卫军与揭竿而起的人民共同清洗城中残留的所有贵族!
洛嘉的脑中一遍遍地演示着这最成功的一种可能性,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心安,才能够让正义与希望填满自己不断颤抖的心房。
他不敢去想另一种可能,尽管大家在作战会议时已有策划应对方案——刺杀失败,当场身死。
若是伙伴们没有遵照自己的指令行事,最终组织失了人心,分崩离析,或是遭到追查,全部殉难,那便意味着再没有人能够为洛凡人民挺身而出、推翻暴政了……
索赫斯与多名死士早已潜伏在另一处,他最为担心的是,若自己没能一击杀死哈涅赫导致自己身陷困境,而他们为了解救自己而鲁莽地冲杀出来,那只能是白白送掉这么多条人命。
他千叮咛万嘱咐,如果自己失败了,他们必须必须必须第一时间骑马逃亡!
而自己所处的位置是经过数百次思考权衡得出的最佳位置——这处密林树木高大,道路穿行其中,自己现在所在的这一棵树既能隐蔽自身,又能在哈涅赫途经下方的时候直取他的人头。
城中同伴传来接力旗号已有良久,按照他的计算,哈涅赫应当离此处不远了。
刚刚越来越大的雨忽然停了下来。
若是天公作美,大雨可以帮助他们隐藏自己的生息,然而这点实在太不可控,因而原本也没在策划的计算当中。
洛嘉决定屏住呼吸。
来了。
没有雨声的干扰,马匹的脚步声变得格外清晰。
急促的步伐却在进入林子之后变得缓慢。
洛嘉已经看见了总计十一员骑兵进入林中,他们竟然全部穿着相同的军服。
果然如同传闻那般,哈涅赫不同于其他的贵族,并不认为高贵、特别的衣装有何用处。
但是他那一身英气是他无法掩饰的气质。
可以看见,哈涅赫进入林子后高度警惕,左手拉着缰绳,右手则已经握在了剑柄上,而头部则以极小的幅度四处摆动张望着,包括他的上方。
洛嘉略略低头,憋住呼吸。
这粗壮的树枝能完全挡住他的身影,他们已经在踩点时进行过实验。
他与哈涅赫的距离仅余二十步。
哈涅赫停止了张望,但是依然保持着随时拔剑的姿势,很难判断他究竟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随从们则不敢把头转回前方,依然警惕地留意着道路的两侧,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初秋雨后,林中清凉,但洛嘉紧握着机关和短剑的双手已经沁出了汗。
距离仅余十步。
按照他们的速度,洛嘉开始在心中倒数。
一旦来到他的正下方——偏前方一点,洛嘉就将触动机关,放出弩箭,即使伤不及哈涅赫,他也必定会在被弩箭吸引目光后转而抬头张望,脖子处便直接暴露在洛嘉面前,只需一跃,即可直接了结他的性命!
五步,四步。
三步,两步。
一步!
“嗖”的一声,斜上方的箭矢迅速擦着哈涅赫的肩膀猛插地面!
哈涅赫果如他所料,抬起头来!
“保护将军!”温舍夫大吼道。
没用的,我已经看好了你们互相之间的距离了。
洛嘉心想着,马上便从树枝上跃出,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冰冷的剑刃直指哈涅赫的喉咙,其锋芒使得哈涅赫不忍直视。
我命休矣!哈涅赫戎马一生,对各路刺客均早有提防,唯独这次能真正惊动他的神经。
只要插进皮肉,绽出鲜艳的红花,鞑子的王国便将从此开始彻底走向覆灭!
怦!
完了。
洛嘉的眼前忽然一黑,自己已经重重落在地上。
短剑被甩到不知何方,而他的心已被绝望迅速笼罩。
视野很快恢复过来,一共九把剑将自己团团围住,最接近自己的便是那个喊“保护将军”、长相稚嫩的年轻人,而不远处的哈涅赫将军仍在马上,手抚着胸,正大口喘着气。
另一名在他身边仍骑着马的护卫,三四十岁的模样,肤色略深,正朝自己露出不易察觉的阴阴的笑。
而他的手臂似乎还在发出微微的亮光。
魔法师。
这便是自己失败的原因了。洛嘉默默地在心中哀叹。
还是太过急于求成了吗?
眼下唯一的利好,便是索赫斯他们没有冲出来试图拼个你死我活。
此刻的索赫斯,正骑着马飞驰着,心情一如天空般乌云密布,纵是白昼,却恍如黑夜。
如果世界有末日,那定是这样的模样。
没人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才压抑住自己冲天的怒火,也多亏几位兄弟拦阻,否则按照他的脾气定要亲自冲上去,将那名阴险的魔法师连同哈涅赫一齐砍了!
但此刻最重要的是他们赶紧回到安全的区域内,联系所有能联系上的同伴,为营救行动做及时的准备。
到底是要劫狱还是劫刑场,按照应对方案还得随着官方公告进行调整。
当日,治安部果然贴出了公告——洛嘉?苏里希,刺杀王国重要官员未遂,被当场逮捕,将于明日清晨于江心岛广场公开行刑处死。
如同洛嘉所料,鞑子们定不会放过杀鸡儆猴的机会,他们不喜欢当场杀死刺客,而喜欢在洛凡人民的面前告诉大家试图反抗的下场!
这便是屁民们只敢怒骂而不敢举事的原因之一。
所幸由于都在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城中所有参与行动的“青年军”成员都在岗待命,索赫斯不难联系上。
他首先拉上了能言善道的绍伊琴安抚大家的情绪,避免成员们因这一次的挫败而彻底丧失信心。
东城区光明神庙的地下室中,只有微弱的烛光摇曳着,方便了大家隐藏起自己难堪的表情,绝望悲哀的情绪似乎溶入到了烛光当中,令每个人都几近窒息。
对于“青年军”而言,还能在城中聚集实乃不幸中的万幸,身为祆火宗牧师的赫洛姆早已将此处提供为备用的城内聚集点——由于这里时不时有人进出,并不安全,但当下却是唯一的选择了。
“各位,请打起精神来!”见无人言语,苏玫主动站了出来,语气沉稳坚定,令所有人都感到讶异。
“我没有参与到行动当中,或许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是,你们这副模样能将洛嘉救出来吗?对得起他精心安排的一切吗?”
“苏玫妹子说得没错,”绍伊琴抹了抹眼角,“没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应该放弃,至少洛嘉还活着,我们还有藏好的大量武器,还能去将他救出来,重新团聚。”
众人纷纷附和着,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绍伊琴取出地图,“按我们先前的了解,城内外一共有四所监狱,其中一所在王宫当中。我们并不知道洛嘉被关押在哪,如果是在王宫监狱里头,对于我们而言基本上是不可能踏足的地方。
“所以在上次的会议里,我们都认为劫刑场是最佳选择。若能成功,还能当场煽动百姓跟随我们起事,转危为机!”
乐观的神色开始浮现在了大家脸上。绍伊琴欣慰之余,不忘将任务分发给每一个成员,而后他令同伴们做好准备后早早回家,好好地睡一觉,养足精神才能在明天搏杀一场。
说是这么说,宾达尔却发现哪有那么容易。
微明的月光透过小窗勾画出桌上油灯的轮廓,宾达尔决定起身读一会儿书——这本讲述宗教的书果然是一本“魔法书”,每次他试图读懂它的时候,便会被它催眠。
今夜他却越读越精神。书中所写的内容,撇去占一大半篇幅的套话空话——对神明的歌颂、对信仰的感慨、对美德的赞叹,另一半讲述的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旧日之神?邪兽?旧日信徒?邪教徒?术士?这些……是什么?
当城中的钟声敲响时,宾达尔才发现自己竟熬了整整一夜。而他好像没有给油灯添过油,他是怎么看清书上的字的,竟然也想不起来了。
糟了,马上就要到行刑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