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转身回到房间,看见莫莉已经脱去衣服,全身缩在被窝里,只露着一张脸,衣服就叠放在床边。
沈清重新坐到之前的椅子上时,脑子里闪过一个意念:被窝里是否是莫莉光着身子的身体,如果是,那我的床铺真是太有福气了。当然,那只是闪电一念。
“我睡这里,你爸妈不会说什么吧?”莫莉侧躺着,望住沈清说。衣服都脱掉了,还问这个。
沈清说:“不会。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他们现在不怎么干预我的事了。”
“我占了你的床,你有地方睡吗?”
“有,家里床铺多的是,一会我去弟弟房间。”
“我想,也不至于让你没地方睡。”
一个已婚女人,如此无拘无束的睡在别的男人家里,简直突破了沈清的极限观念。但莫莉的行为,尽管很难理解,还是让沈清很开心。莫莉能在他身边,他就很开心,管她结婚没结婚。
莫莉这么做,其实也很好解释。对莫莉来说,沈清跟她的家人差不多了,就象是自己的亲哥哥。她睡在自己哥哥家里,又有什么不可理解呢?
如果把莫莉想得太邪恶,那只是自己不良的心理在作祟。
“你跟傅雪珍在说我什么?我知道你们肯定在说我。”莫莉说。
“她说你打算离婚,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跟他没法过下去了。我也是脑子进了水,只当高学历就一定很会做人,谁知他那素质,文盲都不如。他那种人,没有事的时候还好,挺会体贴人的;一有事情,就变得非常冷酷,只顾发泄他自己的怒气,完全不在乎会给你造成多大伤害。你就是死一眼,他都不会心软。”
“可是你嫁都嫁了,素质差就差点,能过日子就行了,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沈清半认真半玩笑说。
“你倒说得轻松,反正不是你过那种日子,大道理张口就来。”
“做人糊涂一点、忍耐一点,一辈子马马虎虎就过去了。你看我妈就是这样子,一辈子活在我爸阴影里,也过来了。”
“滚一边去,婚都没结,就充婚姻专家,要不要脸。”莫莉笑骂说:“说到你妈。我刚进来的时候,在楼下跟你妈说了几句话。她说,你整天也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怎么了?是没有女朋友的原因,心情不好吗?”
“也不全是。主要是没了工作,不知道做点什么好。说来好笑,以前在单位里无心上班,如今丢了工作又发愁。”
“你这才多久?我比你早丢工作一年,也没见天塌下来。起先我姐让我去给别人当保姆带小孩,我倒是喜欢跟小孩玩,可说到照顾他们拉屎撒尿,我真没那种细心。最怕孩子哭,一哭起来我就变得六神无主。后来宋晓琳叫我跟她去卖衣服,可一天要搬几趟货,人家一箱一箱的扛,我拿一件还喘气,你说好笑不好笑。”她说时就“哧哧”笑起来。“最后我自己想到一个主意,想去开一家幼儿园,还打算找你爸帮忙办手续。可算了一下,投资太大了,没钱,借都没地方借去。你瞧,我这么废物,还找到这么多门路,你总没我这样没能耐吧。”
“我哪有什么能耐,全是一肚子空想。要是有‘空想家’这门职业,我倒能胜任。”
“沈清,咱俩想办法,一起做点事吧,怎么样?月容跟傅雪珍都有事做,就咱俩无所事事了。”
“咱俩?不方便吧,你家王先生那么醋坛子,他不闹翻了才怪。”
“提他干吗?都说了,马上跟他离了,很快跟他没关系了。你就说,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做事吧。”
“愿意肯定愿意,求之不得啊。但是怎么可能呢?你不会离婚的,我知道你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是真的,你怎么不相信呢?我一定会离的。你说,我们做点什么呢?假如我跟你一起。”
“做什么啊,我想想,开一家牙科诊所怎么样?”
“嗯,挺不错的主意。你当医生,我来当护士。可是你会吗?”
“学啊,那绝对不难,投资也少,不用太大场地。”
“好,很好。这个工作我很有兴趣,真的。”
“干这个没什么重体力活,不会太累人。”
“是啊。我还可以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还可以洗衣服。反正家务我都包了。”莫莉兴致浓厚说。
两个人越来越憧憬出,一副夫妻生活的图景来。你耕田来我浇水,夫妻双双把家还,真是美死个人了。两个若是真正的夫妻,一定会当作真实的计划来研究的。
沈清当作反正是开玩笑,就说:“那睡觉呢?都在店里睡吗?”
“行啊,没问题啊。安两张床,一人睡一张。”
两人开着玩笑,聊得都忘了时间。沈清母亲突然起来上厕所,下楼梯时,一双拖鞋噼啪噼啪直响,仿佛故意提醒沈清,时候不早了。
沈清便站起来,对莫莉说:“我睡去了,明天再聊。”
莫莉却说:“不行,我刚刚睡醒,现在没瞌睡。”
“那你的意思,还要我陪你说话?”
“你不陪我,我睁着眼躺在这里,对着屋里漆黑一片,那不难受死了。”也难怪,她第一次睡这里,肯定有点不适应。
“好吧,好吧,我就再坐一会儿。”沈清于是又坐下去了。
可是莫莉又不说话,只是枕在枕头上,侧脸微笑着望住沈清。
“想说什么,你说啊。”沈清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你说吧。”
“要我说啊,我说你是个笨蛋。笨蛋小姐,你好。”
莫莉笑得把头埋进枕头里面。过一会儿,她止住笑,又躺正了说:“我又想起我们那次旅游了,越想越怀念。我说沈清,什么时候,我们再去玩一次吧,上次真的没玩好。”
“你真想去,我可以陪你。但是你不能背挎包去。”
“为什么?”
“我怕你又把挎包摔地上。”
莫莉捂嘴大笑说:“小气鬼,还在记我的仇啊。”她接着说:“其实我一直记得,你一路上小心翼翼呵护我的样子,好比我是一个鸡蛋,一不小心就会打碎了似的。尤其是去观景台看日出的那一路上。”
沈清没说话,只做个鬼脸表示:过奖。心里说,亏得你一直记得我对你的好。
“知道吗?每次想起这件事,我总是不由会想起我爸。”
“哦,你爸怎么了?”沈清说。莫莉很少跟沈清聊过她爸,因此沈清深感好奇。
“记得,那还是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七岁、八岁的样子。”莫莉脸上表现出穿越到过去时空的神情。“我每天上学,都是我爸送我去学校,放学又会准点来接我回家,从不耽误。你知道的,我家离学校并不远,附近一样大的孩子都是自己走着去,没有父母接送的。老师也跟我爸说,让孩子自己走,不用每天都那么辛苦来回跑。我爸不听,说他乐意。”
“嗯。”沈清撑着脑袋,点点头。表示他听得很入神。
“有一天,也是个大冬天,象今天的天气一样,外面下着雪,天气特别冷,我们上学都得提一个小火箱去学校。象平时一样,还是我爸送我去上学。我们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我就突然咳嗽起来,止也止不住,闹了好一阵。我爸很有点担心,对我说,今天就别上学了,他去跟老师请个假,然后回家去。我已经不咳嗽了,就坚持说我要去上学,我还惦记着今天音乐老师会教我们一首新歌曲。我爸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了我,把我继续送到教室里面去。”
“嗯。”沈清继续点头,等着她讲叙故事的高潮部分。
“一会儿,上课铃响了,老师进了教室,开始上课。却看见我爸一直站在教室走廊上,没有走。因为怕冷,教室的门窗都关得很严实的,不让寒风灌进教室里去。我爸站在教室外面,忍受着刺骨寒风,一双手笼到袖子里,一双脚只在原地轻轻踏着碎步,竖起衣领子包住脸颊。想想他,那一分一秒多难熬啊,可他就是不走。”
“为什么?”沈清不禁发问。
“是啊,我们老师也看见了,于是走到教室外面去,问我爸,还有什么事吗?我爸说,没事没事,不用管我。老师就问他,到底怎么了?天气这么冷,为什么不走?我爸就说,送孩子来的时候,她有点咳嗽,真是放心不下,所以,他不能走,怕孩子万一有事发生。还说,这孩子一生下来,就身体带病,他不能大意。老师看我爸那么坚决,就没再劝他了。我爸怕影响老师上课,于是索性走到操场上去,一点都顾不上,那儿空间开阔,风更大更冷。”
“他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你身体那么弱,怎能不担心?”
“我那会儿什么都不懂啊。”莫莉的声音开始变得滞涩。“我一点儿不知道,我爸在风雪中忍受了什么样的煎熬。我还开心极了,下课后,走过去抱住我爸说,爸,你今天陪我一天吧。我爸说,好,就陪你一天。他真的说到做到,一直陪到中午。老师看天气太冷,提前放了学,我爸才带着我一起回了家。”
“好感人。”沈清说。
“就是那天以后,没多久,我爸就病倒了。”莫莉脸上,泪滴珍珠一样的滚落下来,声音也变得哽塞。“你不知道,沈清,其实我爸的心脏病比我还严重。那次病倒,就再也没从床上爬起来。”
沈清沉默了,他说不出话来,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莫莉的话。
莫莉抹一下眼泪,忽然又露了笑容说:“你看我,好好的,怎么又讲这些感伤的事。你呢,沈清,你真幸运,有这么一个有能耐的老爸。”
“他跟你爸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沈清说。
“他能给你们兄妹建起这么大房子,就很不错啊。”
“单讲艰苦奋斗这一点,他还行吧。想起过去,我们在乡下,那多穷啊。能走到今天,确实不容易。”
“沈清你自己也要努力,将来超过你爸,比你爸更有钱。”
“我不行,没本事,还运气差,跟我爸比不了。”
“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其实很有才华,总有一天会发光的。”
“别笑话我了,我哪有什么才华。再说了,才华跟财富并没有必然的关联,多少有才华人反而穷困潦倒一辈子。”
“也不能这么说,世上大多数人,还是靠才华致富的。就说你爸,不也是靠的才华吗?”
两个人这么热聊着,都不知道到了几点钟,外面竟然传来公鸡的第一遍报晓声。
莫莉这时才说:“沈清,你困了吧,快去睡吧。”
沈清其实并不舍得离开她,呆在她身边的那种感觉太温馨了。不过想想也该休息了,于是起身说:“好的,你也休息。”
莫莉从被窝里伸出雪白的胳膊,朝沈清动了动五个手指,表示:晚安。
沈清熄了灯,走出去,拉上门,去了弟弟房间。
躺到床上,哪睡得着,脑海里全是莫莉躺在他床上的那个画面。唉,真是见鬼,我们要是夫妻该多好,她干嘛要嫁给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