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狼狈不堪的回到家里。越想心里越难受,越想越后悔去提分手。他一遍遍的问自己:你还是不是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也干得出来。
他想起龚小雪父亲本是局级干部,家境非常优越,一直看不上杨成的家庭,反对女儿跟杨成来往。可是龚小雪一直跟家里对抗,坚决要跟杨成在一起。她对杨成的那份真心,始终都打动着杨成。
然而现在,龚小雪一出事,自己就暴露出一副小人嘴脸。不顾她的痛苦,只是自私自利为自己盘算。也许现在分手痛快,只怕今后一辈子都会陷入良心不安的噩梦里面。
更有可能,连雷电都不放过他。
他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竟然又改变了主意,去跟龚小雪和好,恢复他们的恋爱。他愿意承担一切压力,娶她为妻,一辈子不离不弃。
爱的本质是什么?爱的本质就是相互照顾啊。
于是到单位请了事假,他又跑去医院看望龚小雪。一路上都在想着,当他把改变主意的想法告诉龚小雪以后,龚小雪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说不定,支着一条腿就在床下跳起了舞蹈。
他走到病房门口时,心里忐忑不安,怕龚小雪还在生他的气,不肯见他。谁知刚进门,龚小雪看见他,竟是满面笑容的跟他招呼:“呀,杨成来了,快进来,快进来。”那样子,仿佛几天前“分手”的闹剧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
难道她失忆了?杨成心里一片猜疑。
杨成把礼品放下,坐到床边,跟龚小雪说话。
两人聊了一阵闲话。龚小雪就说:“没事你就回去吧。你要上班,以后就别过来了。我也好得差不多了,过一阵就出院。”
“哪天出院?我过来接你。”
“你接我干吗?我回我爸妈家里去,又不去你家里。”
“你可以去我家里啊,反正以后我们要在一起的。”杨成很诚恳的说。
“不许跟我说这种玩笑话了,咱们只是一个单位的普通同事,怎么能够在一起。”龚小雪平静说。
“你就别说气话了吧。那天是我糊涂,我不该说那些话。我现在诚意道歉,那些话统统收回。我还是想跟你商量,我们结婚的事。”
龚小雪低头苦笑一下,说:“我谢谢你,杨成,这些年你对得起我,真的,你对我真的很好。只是,我得告诉你,现在,是我变心了。我有了别的打算了,我们平平淡淡的分手吧。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会接受的,是不是?”
“不,不,不。”杨成望着她,连连摇头:“你说的不是真话,你不会变心的。你只是生我的气而已。”
“信不信由你。”龚小雪说:“反正,以后你别来找我了,找我我也不见你。你还是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杨成一时跟她谈不下去,心想,龚小雪大约还在气头上,这种事可能一天两天解决不了,过一阵子龚小雪总会回心转意的。他于是先告辞回到单位。
他回来几天后,龚小雪那边就出了院,果然回到了她父母家里去休养。她父母家在县城,杨成去一趟县城很不方便。好不容易去一次,龚小雪果然不肯见他,门都不给他开。他在她家楼下徘徊几个小时,没人来理睬他,只好灰溜溜的回去了。
龚小雪回到父母家里后,她坐在轮椅上,一时间根本无法适应只有一条腿的生活。感觉人生回到婴儿时期,回到蹒跚学步的那个时候,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她父亲母亲都要上班,没人有空专门照顾她。想请一个保姆,可是县城没有专业的中介机构,请外人安全上不放心,想找个亲戚,也一直没有合适的。
父母为此也是焦头烂额,不知道怎么处理。终于有一天龚雪珍自己开口说:“带我相个亲吧,找个男朋友来照顾我。”
这看来是唯一最佳的解决方案了。况且,女儿总归要嫁人,要嫁就早嫁,拖得越久越没好处。她父母都点头,表示认同,决定帮女儿全力相一门亲。女儿嫁出去了,也就有了终生依靠了。
一家人托亲戚、托媒人帮忙,还去婚介机构作了登记。一家人都很热火,龚小雪本人也积极配合。
然而到了现实之中,才发现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可谓是无穷波折。
龚小雪之前想着,自己成了残疾,在对方外表上就不要挑剔了,只要心地善良,性格好就行了。人家做媒的人也现实,看她要靠轮椅代步,上个厕所都要别人侍候。给她介绍的都是又老又丑的男人。理论上这才跟她相配嘛。
其实,真给她介绍健康漂亮的小伙子,人家会愿意吗,没有可能会愿意。人家再穷也不可能娶个残疾啊。
她跟一些相亲对象见了面,有几个虽然长相打分低了一点,但是家境殷实,对她也很满意。她很想说服自己点头同意。可是闭上眼,一想象起要跟那样的男人亲嘴,害怕得腿肚子都抽筋。
她因此高不成低不就,相亲的事一直没结果。
这件事最后还是由单位来解决。龚小雪是在上班时间出的事故,因此判定的是工伤事故,享受着工伤待遇。
为了让龚小雪后半生得到可靠又良好的照顾,必须妥善解决她的婚姻问题。作为残疾,是需要别人照顾她的,所以对方应该年轻健壮才对。让她去嫁个老头子,或者同样嫁个残疾,还谈什么照顾她?
虽然大家都知道她跟杨成感情很好,她跟杨成应该“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她如今变成这样,要杨成娶她,都感觉不现实。何况龚小雪自己也宣称,她已经跟杨成分了手。
如何让龚小雪嫁一个又健康又漂亮的小伙子呢?只有大幅提高迎娶新娘的丰厚回报了。单位作出承诺,只要有人愿意跟龚小雪结婚,可以解决城镇户口,并直接安排在龚小雪同单位工作。别说这是一场交易,本质上来说,其实所有婚姻都是交易。
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如此诱人的“嫁妆”面前,很快就有了一个优秀的应征者。这是一个年仅二十七岁的年轻小伙子,家住偏远农村,因为家里太穷,没有娶上媳妇。他若不和龚小雪结婚,就只能一辈子在乡下当农民。
男女双方见了面,龚小雪看小伙子虽然不如杨成那样帅气,倒也生得仪表堂堂、身板结实,因此表示满意。两人迅速订下终身。单位这边很快给小伙子办理了户口迁移,让小伙子搬来了单位。
龚小雪在相亲的这段时间里,杨成找了好几次龚小雪,想和她谈一谈。但是龚小雪坚决拒绝,根本没有商量余地。她已经铁了心,跟杨成一辈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杨成一直到听说龚小雪和那个小伙子订婚的消息,才算是彻底死了心。他其实内心很复杂,不知道听了这个消息,是该庆幸,还是该沮丧。
对他来说,跟龚小雪分了手,是摆脱了一大堆的麻烦。他要再找个健康漂亮的女朋友,真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跟龚小雪分了手,他是最大的受益者。
但是他跟龚小雪六年如胶似漆的感情,已经象肉一样长在他心里,永远也割不掉了。这块多出来的“肉”,一定会成为他将来生活的巨大“累赘”,他一辈子都做不到轻轻松松的活着了。
最痛苦的是,他感觉到龚小雪在恨他,可能要恨他一辈子。他认为自己对她有愧,是自己毁了她一生。他觉得自己做人太卑鄙,那种良心上的不安烈火一样灼烧着他,他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吃饭、睡觉和行走。
沈清很理解他的心情,很想帮助他逃离那种暗无天日的心理深渊。
他们抽完了那支烟,沈清就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呆这屋子里更加闷。”
杨成却没动,他似乎对人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了兴趣。
“走吧,走吧,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沈清拉了他一把。
杨成终于站起来,跟着沈清离开宿舍,走上大街。
大街上很多商铺已经关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到了大桥那里,有一家理发店里灯光辉煌。沈清就说:“我们进去理个发吧。”
他看杨成的头发已经很长,乱糟糟的,显然很久没有理过发了。
沈清就走进理发店里,杨成只好跟进去。
店里正好有两个理发师傅,都是二十多岁的女孩,年轻漂亮。看见顾客进门,非常欢迎。两个男人坐到椅子上开始理发,女孩们很健谈,三两句话就跟顾客们聊得很热火了。
给杨成理发的那个女孩,一定是被杨成的帅气迷倒了,嗲声嗲气的对杨成大放殷勤,亲热得快把她的脸贴到了杨成的脸上。
那女孩年轻美貌,也很迷人,看得沈清都有些嫉妒,真希望那个女孩也能对自己这么热情的“服务”。心想女孩要是那样热情的对待他,他一定用加倍的热情回报她。
可是杨成却冷冷淡淡,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很漠然的应付着女孩们的聊天。
等到理发结束,那女孩还攀着杨成肩膀说:“帅哥,有女朋友吗?交个朋友吧。”哈,她可真有个性。
杨成只是礼貌的笑一笑,没回答,两个人就告辞出来了。沈清就说:“你干吗不答应她?那么漂亮的女孩,不当老婆,谈谈恋爱也不错啊。”
“我哪有这心情。”他淡淡说:“我在想,小雪结婚那天,我该不该去参加庆典,她会欢迎我去吗?”
“你也不用太难过了。”沈清说:“她虽然变故很大,但现在单位很关心她,她也不算过得太坏。单位给她在上海定制的假肢,马上会送过来。听说假肢技术很先进,穿上后,就能离开轮椅活动了。那个乡下小伙子可能不是她的意中人,但是小伙子人很忠厚,待她很好,会全心全意照顾她的。她坚决离开你,看上去好象她在恨你,其实很可能是她爱你太深,她不想拖累你。既然她爱你,总有一天,她会欢迎你去看她的。”
他们已经来到大桥上,站在桥栏边,杨成直直的望着远处幽暗的天际,抬手掌抹一下他的脸。他又流泪了。
他叹口气,对着天空说:“每次遇见她,那种心情太难受了,实在太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