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人简介】
叶梦得（1077-1148）字少蕴，号石林居士，长洲（今江苏苏州）人。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进士，累官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吏部尚书、龙图阁直学士，帅杭州。高宗朝，除尚书右丞、江东安抚使兼知建康府、行宫留守。后隐居湖州卞山石林谷，自号石林居士。精熟掌故，诗词皆工，好以议论入词，词风早年婉丽，晚年简淡而出雄杰。著有于《建康集》、《石林词》、《避暑录话》、《石林燕语》等。存词103首。
贺新郎（睡起流莺语）
睡起流莺语。掩苍苔、房栊①向晚，乱红无数。吹尽残花无人见，惟有垂杨自舞。渐暖霭、初回轻暑。宝扇重寻明月影，暗尘侵、上有乘鸾女②。惊旧恨，遽③如许。
江南梦断横江渚。浪粘天、葡萄涨绿，半空烟雨。无限楼前沧波意，谁采蘋花寄与。但怅望、兰舟容与。万里云帆何时到，送孤鸿、目断千山阻。谁为我，唱金缕。
【注释】
①栊（lóng）：窗棂木。
②乘鸾女：指月宫中身着皓衣，乘白色鸾鸟的仙女。
③遽（jù）：突然，猛然。
【赏析】
叶梦得早期词作风格香艳婉约，与五代花间派词风较为接近。这首长调写思情，由景至情层层推衍，笔致细腻，情感曲折。
“睡起流莺语”，作者午睡刚醒，恍惚中听闻外面莺声婉转，如闻悄声细语。首句体现出环境的幽静。“掩苍苔、房栊向晚，乱红无数”，“向晚”二字，说明天色将暮。青苔、落花笼罩在暮色之中，景致显得有些凄凉。
“吹尽残花无人见，惟有垂杨自舞”，“残花”与前句“乱红”相对，进一步展开景物描写。长调写景不似小令，并非勾勒点染，抓取景物特点即可，而是需要细致地铺展开来，工笔描绘。此句将“残花”与“垂杨”并提，表现春末特有的景色，“无人见”、“自舞”，言落红凋落无声，杨柳独自起舞，寂寞寥落之情倾泻而出。
作者从午睡写起，描写醒后所见暮春之景，点出落寞情思，随即以“渐暖霭、初回轻暑”，将时令转入初夏。“宝扇”承接“轻暑”而来，词意衔接细密。这把宝扇由于经年不用，早已“暗尘侵”。作者在布满灰尘的扇面上看见月中的那位“乘鸾女”，忍不住回想起往事。
此处并未直述往事，而是用“惊旧恨”三字道出心底愁思。“惊”字说明词人突然被往事侵扰，心情惊乱，他感叹旧恨“遽如许”，令人猝不及防。这一方面表明“旧恨”深重，经久不去，另一方面则将上阕铺垫的情感推向高潮。
下阕“江南梦断横江渚”，与上阕粘连。“梦断”是对“旧恨”的铺写。他曾与情人在江南相会，但一朝分离，从此再无缘相见。“断”字既指情断，亦指音信断绝。
“浪粘天、葡萄涨绿，半空烟雨”，描写江景。“粘”字用得巧妙，将江南烟水迷蒙，水天交融的景象一语道出。“无限楼前沧波意”，“沧波”照应前句江景，描绘出一幅想象中的画面：情人在江边高楼倚栏怅望，却只见细浪粘天，烟波浩渺。作者想象情人遥对沧波的情怀，不禁道出“谁采蘋花寄与”。采蘋花有寄托相思的用意，二人相隔万里，虽想采蘋寄给对方以托相思，但作者却言“谁采”，透露出“梦断”之恨。
“但怅望、兰舟容与。万里云帆何时到，送孤鸿、目断千山阻”，最终，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相互“怅望”，但无论如何相望，视线也会被“千山”所阻。问“万里云帆何时到”，即含有“不能到”的意思，因此只能与“孤鸿”相伴，在这种凄清的景况中独自品尝离愁别恨。
“谁为我，唱金缕”，又着一“谁”字，进一步表现作者失去情人之后的孤苦。“金缕”指唐代《金缕衣》曲，曲词中有劝人珍惜年华的句子。作者借此叹息往日美好不再，而自己如今无人相伴，年华也只是虚度，将思念蕴藏于短短六字中，显得曲致深长。
【大师导读】
不作柔语殢人，真词家逸品。
——明·毛晋《石林词跋》
味其词婉丽，绰有温、李之风。晚岁落其华而实之，能于简淡时出雄杰。
——关德
虞美人（落花已作风前舞）
雨后同干誉、才卿置酒来禽①花下作。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罥②晴空。
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注释】
①来禽：花名。即林檎，又叫花红，沙果。
②罥（juàn）：缠绕。
【赏析】
宋代王灼在《碧鸡漫志》中评叶梦得的词“学东坡……得六七”，这一评价颇得后世学者认同。叶梦得既学苏轼词的沉雄豪放，也学其清疏旷达。这首《虞美人》，是一首豪放中见婉约的作品。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写黄昏风雨催落残花。这本是凄凉之景，但词人写来却显得舒徐从容。落花不以风雨摧折为意，在风中轻扬起舞，送走了黄昏凄雨。尽管“晓来庭院半残红”，清晨起来，只见庭院之中，残红满地，引人生愁，但词人又以一句“惟有游丝千丈罥晴空”，转至疏朗高拔的境界。风雨过后的“晴空”，残红之上的“游丝千丈”，令胸中愁苦一扫而空。写暮春气象，而不露沉沉“暮”气，这一点鲜明地体现出苏轼词的高远气韵对叶梦得的影响。
“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同携手”、“杯中酒”指词序所叙“雨后同干誉、才卿置酒来禽花下”之事，词人此时已辞官归隐，闲来无事，与友人在“来禽花下”喝酒。“殷勤”二字，点出饮酒气氛的浓厚热烈。上阕写“庭院半残红”，即表示树上仍有残花，所以词人此处写他与友人在花下饮酒，表明自己不在意春光将逝，仍能在凋落半树红花的情况下尽情享受的豁达情怀。
“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是词人对酒宴上作陪的歌妓侍女的宽慰劝解。酒阑人散，残杯冷炙，最易引人愁绪，令人伤怀，但词人不感伤自叹，而是借由劝慰歌妓侍女，将席散时的留恋与席散后的无奈，以及无奈中的洒脱，摹写得深入而转曲。
劝美人“不用敛蛾眉”，这是豪语；说“我亦多情”，则微露柔情。“无奈酒阑时”与上阕的“落花”、“半残红”相互照应，抒写出一种深沉的、带有普遍意义的无常感慨，其中既有疏旷明朗的胸怀，又有百转千回的情意。
【大师导读】
下场头话偏自生情生姿，颠播妙耳。
——明·沈际飞《草堂诗馀正集》
这首词以健笔写柔情，以豪放衬婉约，读起来令人深受感动而不低沉欲绝。
——徐培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