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酒，喝肉。
这四个字，是老裘这一班老**以前的一句浑话。
“想当年呀，葛二蛋胆子最小。每次上阵冲锋，都是老子和神通几个冲在最前头，昊子随他爹，也猛得不行，跟着神通就往死里冲。葛二蛋就怂在后头。在那阵地上，那坑里头，我们都是拼了命地近身搏杀，就葛二蛋，一个人在后头缩着头使劲扔元气弹。他还美其名曰遵军师调令。你们说，能不叫他葛二蛋吗？哈哈哈哈。”裘老爹开怀大笑，拍开酒坛口的泥封，灌了一大口好酒。清冽的酒水顺着花白的胡子流到胸膛。
胸膛上还好几道先前大战留下的刀疤。酒精浸入伤口，疼的裘老爹脸抽。裘小七看得疼死了，拿毛巾给他擦，裘老爹说不用，酒要这样喝才精神。
“哈哈哈！姐夫是挺怂的，现在还喜欢隔着远远的跟人打。”
“我看啊，让我近身三重杀，我都能把他打趴下！”
“嗤~得了吧，好歹老板也是化龙道，就今天你这水平，不是我看不起你——”毛笑笑往嘴里塞着东西，然后抿了一小口酒，脸上红扑扑的，嘴里含糊不清朝朱瑶深深鄙视道：“扰板哈口赤，你就屎惹。”
“好你个小贱人~欠收拾是吧，老板给你啥好处了这么跟洒家说话？嗯？”朱瑶伸手捉过毛笑笑就要蹂躏。
“可不是嘛，你让昊哥哈口气，看你死不死。”史一龙笑道。
朱瑶眼睛一亮，狠狠地拍了史一龙肩膀一把，投去一个你小子可真聪明的眼神。她把脸朝左昊凑过来，婉约道：“昊哥，你来哈我一下试试，给这个小贱人证明一下。”
“哦哟~”
“猪腰子你可真不要脸！”
“谁给你的脸啊？”
“就是！昊哥给她一巴掌让她醒醒酒！”
“今天姓汩的给她打轻了……”
众人起哄。一向严肃的曹敖，和老黑脸老晟，也乐呵得不行，就连白沓和裘小七也笑得东倒西歪，乐不可支。
左昊正在吃着一块烤肉。玲珑窝在他的怀里，精咬细嚼，秀气可爱。看着朱瑶凑过来的脸。他似笑非笑：“你是想证明她说的对呢，还是不对？”
“对不对都无所谓啦……就算被昊哥一口哈死，那也值了啊……”朱瑶猛抛媚眼。
“啧啧啧，痴女！”
“啊啊啊~~你个猪腰子，不行！昊哥，我也要被你哈死啊~~~”
“这俩女的疯了。昊哥，成全她们吧！”
“来，我带了月板。给这两货拍下来，以后谁做她们男朋友给谁看……”
“拍下来没有用，你不会美颜，她们不认账……”
“有昊哥哥在她们会不认账？！昊哥哥顶一百个美颜好不好！”
众人七嘴八舌。裘老爹眉开眼笑。
左昊看着两个女孩子耍宝，把脸凑到自己跟前，眼泛星星。
左昊眯眼，吞下烤肉，轻轻喝了一口酒，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对摆弄着月板的曹敖说道：“那我就试试。我也想知道我一口气能哈死几个人。”
“哦豁！！昊哥给力！”
“昊哥，快来啊快来啊！我死了也愿意啊~~~”
“啊~~~我要死了啊~~~昊哥快哈死我吧~~~~”
“小浪蹄子一边去。就知道有样学样~”
“我也要嘛我也要嘛！”某个穿红色皮夹克的男人忸怩作态，加入其中。
“哈哈哈，姓唐的你可去死吧。”
“嗯呜~嗯呜~”
“呀！玲琅！你这个小坏蛋！你也要昊哥哈你吗？？？”
“嗯呜~”
“哈哈哈，你们混蛋，玲琅都被你们带坏了！”
看着这群年轻人，活力而亲密。裘老爹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来！我来给你们拍！”裘老爹自告奋勇，哈哈大笑。
左昊脸上不复平日冷若冰霜，幽深似海，此刻抱着玲珑和众人打成一团。
这大概也是他最为轻松快乐的一面了。
“准备好了啊。”
朱瑶和毛笑笑两个女孩子，加上小玲琅，以及某个恬不知耻的红色皮夹克男子，四颗脑袋，一齐点了点头。
左昊看着这三个人外加一只小狐狸，乖巧地坐在自己跟前，他吸气，然后——
“哈”“哈”“哈”“哈”四下。
“咔”“咔”“咔”“咔”月板闪烁四下。
“啊~我死了我死了~”
“嗯呜~~~”
“昊哥，我爱你~”红色皮夹克男子骚得不行。
“去死吧你个死变态！！”“我刚吃下去的东西都被要你恶心出来了！”“嗯呜！”
女孩们强烈地抨击着脸皮巨厚的某人。
左昊勾起了嘴角，笑意盎然。
“快看啊快看啊，昊哥笑了！昊哥他笑了！”史一龙指着左昊，如发现新大陆般兴奋。
“哇——昊哥你笑了！你终于笑了！！看到你笑，我这辈子也值了！”
“已经记不得昊哥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啊。”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裘老爹哪里会不知趣，抓住这个机会猛拍。
左昊转过头去。
“昊哥，别嘛，再笑一个！”
“笑一个啊昊哥！”
众人一哄而起，抢到左昊正面去，要看他笑。
裘老爹笑着摇摇头，给这几个年轻人，拍下了一张又一张。
……
打闹过后，众人再次回到火堆旁，围绕坐下，转动烤把，听架烧烤着的肉爆出油脂的噼啪声。
“昊子啊，以后你确实应该多笑笑。哪怕不为自己，也为了你这些最亲近的人。”裘老爹喝下一大口酒，“神通的死，从来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应该学会放下。去放下一些东西，你才能走更远。你还年轻。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众人低头看着火苗，可能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来劝慰。
可能是裘小七在场年纪最小。她踟躇了一下，看着左昊小声翼翼地说道：“履轻者行远。”
“啊对，履轻者行远！”裘老爹点点头。
说到这里，裘老爹也不禁自嘲地叹了口气。
众人皆是默然。他们也都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想要放下一些东西，谈何容易。
左神通，是左昊和左婵的父亲。四年前，从蛮脊山脉回来的一班人，老裘被政衙分配到蓝光领主持开发；葛一阳回家继承家业，娶妻生子；左神通也带着左昊回了家；其他几个伙计也都有各自归属。本来，从战争中归来，谁都渴望平静的生活。
只是，后来出了那件事。
自从那件事后，左昊再没笑过。每当他驱动起元气，熊熊灼烧的黑炎，就仿佛那一日，他身上染上的父亲的鲜血，快把他灼烧殆尽。黑炎如妖魔般缠绕舞动，如他的心魔，时时刻刻舔舐着他的痛苦。
他无法再拥有笑容。
当时唐当朱瑶等人都还很年轻，但也都知道那件事。
曹敖和老晟年长许多，他们也为此叹息。
太过令人害怕了。
凤凰。
这两个字眼，存在于传说里的字眼，人人皆读的《开天志》中也出现过的字眼。在平凡的人们眼里，代表着高贵，强大，和神秘。
和龙不同，凤凰神秘的多的多。几乎没人见过真正的凤凰。
也许在茶余饭后，长辈们会笑着向孩子们说起一个个关于洪荒百族的传说故事。孩子们也都认真而希冀地听着，随之心驰神往。
但在那一天，一个即将成年的少年，也许其实还是个孩子，见到了真正凤凰，但却带给了他一生都不愿去回忆的恐惧和悔恨。
他的父亲为他挡住了凤凰，死在了他的眼前。
鲜血喷了他一身。一脸。
他睁着眼，血从眼眶滑落。
但令少年真正无法释怀的，非为死者，而其生人。
左昊如刀削般冷峻的脸上，瞳孔幽深。火苗在他的眼瞳中燃烧跳越，渐渐化作一片火海。火海之中，仿佛站着一个正孤弱无助懵懂哭泣的小女孩。
小女孩走过来，带着哭腔轻轻抱住他的头说：“哥哥别哭！”
小女孩的身后，无尽火焰之上，一只巨大的凤凰眼瞳缓缓睁开，仿若穿破无尽时空看了过来，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杀意，却令人感到无比窒息。
凤瞳微转，定格在小女孩的身影上。
左昊脸色刹那变得苍白，心脏猛地一疼，几欲昏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