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渡深悲千载冤,忠魂一去讵能还。
国亡身殒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世间。
塞北之地,没有竞龙舟的习俗,没了那百舸争流的火爆场面,也就感受不到屈老夫子的高贵品格和高尚情操。不过,不论南北,也不论古今,既然是过节,总要造些气氛出来,最能体现出节日气氛的事情,不外乎一个“吃”字。
五月初四,端阳就在明日。不管心情如何乱糟,节还是要过的。一大家子好几十口子人呢,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不快乐而影响大家的心情。不耐烦吃什么白莹如玉的角粽,泡米,腌肉,把菰叶刷洗干净煮在锅里,都弄好了之后,给几个军户的老婆示范着包了几个四角粽子,告诉他们,就按着我这个样子继续包。事实证明,这天下没有什么笨人,几个妇人上手之后,似乎比我包的还要好一些。包的最好的,竟然是荆娘这个小丫头。没说的,这个要奖励,一个压着金线的精致香包套在了丫头的脖子上,小丫头拿起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虽然正值灾年,却并不能挡住老百姓的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不用我吩咐,家里的大人孩子都在提前准备着过节的物事。那程毅的老婆韦氏还特地给家里的七八个孩子压了五彩丝线,只等得端阳当天的早上给孩子们系在手腕之上。应劭《风俗通》载:“五月五日,以五色丝系臂,名长命缕。”在经历了多年的战乱之后,这个年代的人平均寿命已经低到不足三十五岁。战争里死亡的大多是青壮年,一个孩子从呱呱坠地道长大成人,费尽了父母双亲的无数的汗水和泪水,却敌不过战乱之中的一支羽箭,一弧刀光。平平安安的老死田园,已经成了这个年代的人普遍的奢望。
唐武德元年五月甲子,高祖即皇帝位于太极殿……。
端阳日是大唐王朝正式建立的时间。是大唐的国庆,没见官方举行什么重大的庆祝活动,虽说形式主义劳民伤财不可取,可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给大家一个快乐的由头,其实应该也挺好。
既然官方没有所谓的国庆庆典,传统节日的气氛还是要有的。大早上起来,家里的大人孩子都拿了艾草细细地插在每个门头,作为家主,我拿着毛笔,用五天前泡好的雄黄酒掺了朱砂,给每个孩子抹了额,又在一大群人的请求之下,给孩子们的腕上挨个儿系上五彩丝线。祝福他们无灾无难,福寿绵长。
本打算做完这些事情就去靳融家里,没想到这两口子居然先来了。互道了安康,靳融捧出一袭天青色细葛布的夏衣赠送给了我,又给每个孩子佩戴了香囊。入股的五十贯钱早就花得干净了,由于生意还没有开张,我这边的所有花销都是人家两口子的,我总不好再拿着人家的钱买了礼物去赠送给他们自己,心下自然不免有些惭愧。
“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俗话说得好,朋友有通财之意,何况你我是兄弟呢。再说了,咱那铺面眼看就要装修完成了,哥哥我还指望着你日进斗金呢,你这么见外,咱们以后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相视一笑,众人也都过来见了礼,每人一小杯雄黄酒喝下去,鲜肉的粽子博得了所有人的口碑。看这眼前这些人的笑脸,我知道,相比起这些人能有个美好的未来,我所坚持的所谓人格操守,其实许也并不是那么非常重要。
没有等到酒肆重新开张,魏刀儿到底是走了,临走之前,又过来看了荆娘这丫头一眼。对于我把这些军户们收录于门下这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可耻行径,老道很是欣慰,但是却没有再深说什么,只告诉我谨守本心,好自为之。没有什么十里相送,只送到了城门外而已。
婉拒了我赠送的盘缠,在我凝视的目光和荆娘的泪眼之中,魏刀儿一柄长剑斜背在背,挥一挥衣袖,飘然而去,没有一丝犹豫,或许,也没有一丝牵挂。天涯海角,知交零落;古道之外,碧草连天。
武德四年五月初九。辛巳,甲午,庚辛,九星七赤,冲马,煞南,财神正西。宜开市、移徙、交易、立券,忌嫁娶,安葬,动土。
辰时三刻,怀戎县城东长行街上,惊天动地的锣鼓和铙钹声音突然之间响彻云霄。接着,在街上行人的注目之下,歇业一个多月的白云居将黑底金字的崭新牌匾重新挂在了门楣之上,随着“咚、咚”两声重鼓,店门两旁各垂下来一条由大红绸缎写就的楹联:
何愁塞北雪,玉液琼浆,但盼醉卧飘零客;
不思江南春,珍馐美馔,只愿尝留苦旅人。
紧接着,八个青衣小帽的小伙计从店门走出分列两旁,新任掌柜路平一身宝蓝色丝绸的圆领襴袍,满脸堆笑的叉手而出:
“诸位乡亲,诸位父老,本店白云居在歇业半月有余的重新装潢整修后,今天重新开张营业了!在下路平,得蒙两位东家抬爱,今后腆为本店掌柜,希望诸位多多捧场!
本店在这怀戎县城经营多年,幸得平日里诸位乡亲父老信任,在此,本掌柜代两位东家向在场的诸位表示深深的谢意!为表示感谢,本店决定,自今日起三日内,店中所有菜品一律以三折的价格酬谢诸位宾朋,并且,在本店用餐的每位宾客,将会免费品尝到价值三百文钱的玉液琼浆一杯。或许有客官觉得新奇,三百文钱的一杯酒是在下吹嘘出来的,但是,在下在这里向诸位保证,这种美酒,乃是本店独有的百年精酿,放眼天下,也只有本店可以喝到……。”
怀戎县城虽然不大,但终归地处要冲之地,客商及各路行人来往不绝,是以,并不像了空和尚说的那么萧条,这么好的酒卖不出去,那不是笑话么。
开业庆典整个儿的流程都是我设计出来的,虽然没有鞭炮礼花的硝烟味道和美女迎宾的甜美微笑,但是,在离后世一千多年前的大唐来说,这样的开业庆典已经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整个儿的过程,在我看来还是比较成功的,尤其是听到所有的菜品都可以得到三折的优惠价格后,可谓是顾客盈门,趋之若鹜。
店内的新式桌椅让每位食客都感到新奇,各色精美的菜肴让每位食客都赞叹不已,单间雅室的精致装潢极大的满足了在里面就餐的那些人的成就感和虚荣心,甚至有两位不知道哪家的大爷当时就拍下了钱,要将雅室常年包下。至于三百文钱一杯的玉液琼浆,在众人每位一小杯的品尝过后,当天就销售了五坛,至于价格,每坛五贯!其实,如果不限量的话,按着这火爆程度再多个二三十坛也卖得出去,只是,那就显不出此酒的珍贵了,在我的要求下,每天,只卖五坛,多一坛都不卖,想买的话,明天请早。
店里第一天的营业额达到了惊人的四十三贯,当然,这包括五坛美酒的价钱,不过,即便如此,也让靳胖子大吃一惊,在他自己经营的半年里,这四十三贯,差不多是两个月的流水。看着靳胖子合不拢嘴的没出息样,我倒是无所谓。一切都在我预料之内,有美酒,有佳肴,有新意,这店要是不赚钱才是怪事儿。当然了,这只是开业之后的一时火爆而已,等到这份火爆回归平静之后,每日除去卖酒的话,能有现在一半的营业额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过,那也应该有十贯钱差不多。
之所以要新任命一个酒店的掌柜,是因为我们两个人都没时间在店里面经营。靳融要钻故纸堆,准备不知道哪年才能轮到他去参加的科考,而我,需要为几个月的变故做些谋划了。
这段时间,我又把所住的院子相邻的两户人家花高价租来过来,将山村中的剩余军户都搬到了城里。这些军户同属右骁卫,包括苏卫在内,有三个队正。本来还有一个旅帅的,去年病死了。
这些军户们在征得我的同意之后,与苏卫等人一样入了我的门下,成为了我所谓的家仆。安抚好了这些人之后,我带着苏卫等人在山村和怀戎县城之间来回的忙活着。
新任掌柜路平是个本地通,很多事情经过他的手都能够变得简单好多,这让我我很开心,这样万金油的人才正是我目前急缺的。在路平的联系下,我又买进了一千多斤硝石,还有五百斤硫磺,五六百斤上好的柳枝炭,然后,用牛车都运回了山村。
虽然知道黑火药的配方,可是我却从没有自己动手做过。这回,要逼上梁山了。我心里明白得很,若是想要对付高开道,单纯凭借武力是绝对没戏的,说不得,也只有采取点儿高科技手段了。造不出飞机大炮机关枪,造个炸药包问题应该不大吧。当然了,后世的炸药包都是黄色炸药,可是我没地儿弄浓硫酸和浓硝酸去,也就合成不出来所谓的三硝基甲苯。不过,后世的那些炸药包顶天不过十斤八斤的而已,黑火药是没有黄色炸药那么大的威力,可是,要是一千斤黑火药一起爆炸呢?那应该是多大的威力?
怀戎县人员相对密集,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的我,是不敢在这样的地方制作火药的,而那个山村里面,却是个不错的选择。除了留下的两个看家护院的军户之外,就只有我和苏卫几个人而已,即便出了事,也不至于伤及无辜。
三个石碾子,分别研磨三种原料,尤其是柳枝炭,被程毅用石碾子碾得逼面粉还细。由于对硝石和硫磺的纯度没谱,我用研磨好的原料先后做了七次相关的配方试验,最后挑选出一种威力最大的配方,用精确到钱的小称将三种原料按配方比例混合到了一起,用木棒搅拌均匀之后,加入蛋清,摇匀成粟米大小的颗粒状。
成品制成之后,我领着苏卫,赵公年,程毅等七个军户在山野之中进行了再一次的威力试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寄居的小山洞,在两根大约十斤重的火药管子组成的炸药包威力之下,顷刻之间坍塌倾覆,一棵一尺粗的胡杨树,在一个大约十斤重的炸药包的爆炸之下瞬间在树根处折断,而爆炸的地面上,留下来一个二尺多深的大坑。
在看过了炸药包的威力之后,苏卫等几个人都面面相觑,惊异之色溢于言表。这样的爆炸效果,对于他们来说过于震撼了,虽然整个儿过程都有他们自己的参与,但,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威力不是人间能有的,这只能是神的力量,也只有神,才能在半年都没下过雨的山野之中,掷出来一个个威力巨大的旱雷。
“有了这些东西,我想,仔细筹划之后,我们应该可以去一趟蔚州了。但是你们要记住,真要动手的话,我们只会有一次机会,若不能功成,我们将会面临的是高开道近乎疯狂的报复。陈墨虽是出于山野之间,却阴错阳差的成为了你们的家主,既如此,我便有责任护佑你们的周全,为了你们的家人,也为了怀戎县城的其他百姓不被涂炭,陈墨不惜此命。”
我转过身,面对着身前的这些人,缓缓道:“我愿意,你们也愿意么?”
苏卫等七人躬身施礼,异口同声道:“原随家主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