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第三进院子，也就进了内宅。一个婢女扶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站在院门处蹲礼相迎。不用介绍，这应该就是胖子的夫人了。我一躬到地给这妇人见了礼，胖子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副没出息的模样。
荆娘没经过类似的场面，怯生生的用手拈着自己的衣角。靳融的夫人问过小丫头的了身份，便亲热的把小丫头拽到身边，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掐丝的金镯子直接套在了小丫头的腕子上。还一个劲儿的夸着丫头长得标致，日后一定会出落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弄得荆娘满脸通红。
见过了礼，就轮到我这个厨子干活儿了。好在我本身也没有什么做客的觉悟，靳胖子也没有做主人的风度，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厨房。也不知道这胖子的书是咋读的，君子远庖厨没听过么，净跟着捣乱。都说是日久才能见人心，这才两天而已，靳融就已经原形毕露了，我心道，这胖子从前的时候之乎者也的跟人说话，装的是有多辛苦。
吃饭的时候只有四个人，没有我讨厌的分餐制，四人围坐在两张拼起来的案几前，一大碗毛氏红烧肉，一大碗红烧狮子头，一大碗香菇炖鸡，一大碗油闷冬笋。还有一大碗菠薐菜鸡蛋汤。主食依旧是葱花油饼，本来想蒸几个大包子解解馋来着，时间不太富裕，只好下次再说了。
温婉贤淑的嫂夫人一个劲儿的夸赞我的厨艺，小丫头也吃得眉开眼笑。至于胖子，吃的根本就没法看，一张嘴像个灶坑一样，一个劲儿往里面填东西，根本没时间说话。还时不时地举起酒杯向我示意一下，却根本不喝。怪不得这么胖，这食量快赶上傻牛那个憨货了，我们仨加到一起都没他吃得多。
靳夫人比胖子大三岁，很有些女主人的气势。虽然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收敛了一些，我还是看得出来，这个胖子是个惧内的。
吃过饭，一人一碗冰镇酸梅汤消食解暑，靳夫人微笑道：“昨日听夫君说叔叔是神仙子弟，为嫂颇是有些不信。今日这顿饭食才让嫂嫂我信了个十足，这样的饭食，想必那皇宫里的御膳也未必比得。若不是知道这些肉食都是用那些贱肉所做，嫂嫂我定然会以为这都是些仙界里面才能吃到的美食。”
“嫂嫂谬赞了，墨实不敢当。不过，嫂嫂说这猪肉是贱肉，墨却不以为然。其实，猪肉是应该最适合我们食用的肉类之一。这种家畜生长周期短，饲养粗放。而且，疫病也较之牛羊要少一些。更难得肉质肥美，温和滋补，不像牛羊肉那么燥热。之所以从前吃猪肉的人少，只是因为他们不懂得烹饪而已。若是方法得当，这猪肉可算得上是无上美味。”
“叔叔说的是。不过，却不是每个人都有叔叔这般手段。便如你那哥哥，每日里只懂得书本上那些之乎者也的学问。今后还要叔叔多帮着他些才是。”看着靳夫人对靳融满是关怀和慈爱的眼神，让我觉着这胖子不是他夫君，倒像是他儿子。
“嫂嫂请放心。墨与兄长今后定会通力合作，定不服嫂嫂重托便是，只是，小弟年纪尚轻，难免才疏学浅，若是今后有哪里做得不当之处，也烦请嫂嫂多多担待。”
月上中天，我起身告辞。在靳融和他老娘一样的夫人的建议之下，我让荆娘这丫头留在了靳府。等到过几天那套租来的院子收拾好了再让小丫头一起搬过去。店里面的客房一共就两间，住着太不方便。安抚了小丫头几句，让她安心住在这里。白天若是闲着无聊，就随着胖子去店里找我就好。
接下来的几天，苏卫和赵公年等人来回送了几趟蒸好的酒。果然如魏刀儿所说，村里面新搬过来二十来户人家。不过，暂时还都挤在那七八座茅草房里面。都是从前的袍泽，这边的日子有了盼头如何能忘了兄弟。我对于苏卫的做法给与了肯定。在征得了胖子的同意之后，我从柜上支了两贯钱给苏卫，让他买了些买了些粮食和油盐之类的日常用品捎了回去。并跟他说明，等到那个院子收拾好了之后，会让这些人陆续搬到城里来。至于所谓的户籍，慢慢想办法就是。
靳胖子这几天在着手购买粮食。粮食价格依旧是每天都在涨，不过，涨势显得温和了一些。在我的建议下，胖子在乡下收购那些大户家粮食的同时，也在城里面的四五家粮店每天三五百斤的买上一些。不能多买，买得太多了就会刺激市场，那样，粮价就会像前几天一样又开始一轮疯涨。
浊酒也囤积了将近三千坛，大部分都存放在了租来的那个院子里面。这个数量已经达到了这个小县城市场的极限，在我知道好多家小酒肆都无酒可卖的情况后。停止了买酒。其实，也是不得不停了，再多买些那院子也没地方存放了。何况，这样的酒没办法长时间存放，时间太久了就会酸掉，还得抓紧蒸出来才行。
这期间，我需要的厨具已经打造完成了，靳胖子找的手工匠人手艺没得说。比前段时间苏卫找的那些打造蒸酒器具的匠人看着还要强一些。基本上可以用精湛形容。尤其是三把夹钢的马头菜刀，可谓是刀宽背厚刃儿飞薄，杀人不见血光豪。紫微微，蓝洼洼，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在我将一条萝卜切成了蓑衣花刀并且抻开的时候，店里的两个厨子惊讶得目瞪口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培训两个厨子的时间。三十六道菜谱，煎炒烹炸闷溜熬炖俱全，什么样的菜肴需要挂糊油炸；什么样的菜肴需要急火爆炒；什么样的菜肴需要明油亮欠；什么样的菜肴需要酥脆干香。从刀功到火候，从调味到配菜，我每一道菜都给他们讲得很细致。最后，我让他们按着列出来的三十六道炒菜的菜谱，每个菜都亲自实践几遍。
这三十六道菜有一多半都是用猪肉制作的，这是那两个厨子十分纠结的事情，但是，尝过了成品后，就闭上嘴不说话了，学习态度变得认真起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两个厨子的厨艺虽然赶不上我，但是基本的菜肴都还拿得出手了。
租来的院子收拾了十来天终于可以住人了。其实我去看了几遍，早就可以住人了，不过靳融觉得太过简陋，不仅将原有的门窗墙壁重新都粉刷了一边，还把我设计的八仙桌子和靠背椅搬进去了几套。整个儿宅子除了原有的大门，看起来焕然一新。寄人篱下将近一个月，这会儿，终于算是有家了。
首先搬进去的，除了我和荆娘，傻牛三个人，还有苏卫，赵公年十余户军户。好在院子够大，苏卫等人也都是每家只占一个屋子，住着也不算十分拥挤。另外还专门腾出来两个屋子盘好了大灶用来蒸酒。至于还留在村子里的二十来户军户，只有再等等了。不过，为了让那些军户安心，我让苏卫又拉了二十担粮食回去。
对于新家，最开心的就是荆娘这孩子。家里没有谁是仆役，活儿都要自己来做。小丫头每天拿着块洁白的抹布，领着槐头和其他几个军户的孩子在宅子里面左擦一下右擦一下，像一群勤劳的小蜜蜂。至于傻牛这孩子，在我的要求之下，每天被苏卫等人折磨得够呛。在起初的反抗被无情镇压之后，傻牛放弃了无谓的抵抗，他那两下子，在苏卫面前根本就不够看。魏刀儿说苏卫和他的功夫差不多，我起初是没什么概念的。当我看到了傻牛这二百来斤的肌肉男在苏卫面前如同顽童一样的时候，我对于苏卫的武功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
这个年代的武艺没有后世那些繁杂的套路，据苏卫他们自己说，所谓的武功，就是比看谁跳得高，蹦得远，看谁力气大，速度快。然后，再加上一些运用这些能力的技巧，这就是高明武功的全部内容而已。我问苏卫有没有人可以蹬萍渡水、走谷沾棉、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五月初二，天气响晴。近午的时候，十来天没露面的魏刀儿终于出现了。老道自称已经打点好行囊，随时可以出发了。在看到荆娘这十来天的变化之后，老道很欣慰。嘱咐了荆娘几句之后，老道的神情有些伤感。即便是曾经叱咤风云，气吞山河的造反头子，内心依旧也有着软弱的一面。轻抚着小丫头的头发，老道对我一字一句的说道：“这孩子跟了贫道三年，没让她享过什么福。以后这丫头在公子身边若是有什么不周之处，还望公子看来贫道的面子上，原谅一二。最迟五年，贫道总还要回来一趟的，到得那时，陈公子再与贫道分说便是，只盼公子万万不要难为了这丫头。”
“道长放心，在下得道长高义，心中感激不尽。道长既将荆娘托付于此，在下便是拼了性命也必会护得荆娘周全便是。”
“陈公子有这句话，贫道便安心了。只是，这河北道即将大乱，贫道前些日与公子所说之事，还望公子能够加以考虑。这灾年又逢乱世，何处能有苟安之所。公子本是高人子弟，一身所学都是经世致用之道。不过，据贫道看来，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做些功课才好，万不可让这一番心血都付了流水。到得那时，悔之晚矣。”
看来，老道还是想让我对这些军户做些安排啊。面对半年之后的大乱，我的心中也有些纠结。起初的时候，总想着凭借着自己对于历史的认知，在这半年之中赚些银钱之后就带着荆娘和傻牛穿过太行山，去河东道避祸。至于其他人，还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可是这几天下来，看着眼前这些人信心满满干劲儿十足的模样，我忽然觉得把这些人丢下独自去逃命的想法有些可耻了。我在这时候给了他们生活的希望，却想着要在紧要关头独自去逃命，这有悖于我做人的原则。
可是，让我去对抗叛军的数十万人马，那对我来说绝对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要是不躲，我又能怎么办？不抵抗的结果或许不一定会死，若是抵抗的话，就凭这这三十来个军户，大军过处，转眼间就会灰飞烟灭，毛都剩不下一根。要是带着这些人一起去河东道也不现实，因为不只是这些军户，还有靳胖子家里的七八口人，还有店中吴狗儿几个伙计，那些伙计或许还有些亲朋好友，关联之下，弄不好得带着这怀戎县城一半的人一起走才能成行。
算算时间，多说也就还剩下半年的时间。是独自去逃命，还是留下和眼前这帮人一起想些办法渡过难关，已经是一个避不开的问题了。
“道长的话，在下再行深思熟虑便是。不过，也请道长放心，陈墨不是寡义之人，这些人待我情深义重，真要到了紧要关头，定然不会舍了他们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