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州城和上次来的时候相比,城门处对于过往行人的盘查更加严了,只要是进城的人,每个人的行李都被兵丁翻看的乱七八糟的才算完事儿。我们这些人携刀带剑的,牛车上的油布还有弓弩和铠甲,最关键的是,还有五辆牛车上面装着二十多万贯的钱财。要是没有张金树陪着我们的话,想要进这蔚州城,基本上是一件没有可能的事情。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蔚州的城墙又加高了三尺,,我甚至注意到,连上城的马道也加宽了二尺有余。从这加固的城防之上就可以看出,高开道正在为举旗起事做着全面的准备。
街上来往的一队队的兵丁全都披甲执戈,脸上带着紧张的神色扫视着来往行人。看得出来,若不是有张金树在一旁同行,我们这一行人一路上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盘问。
一直到进了热闹的马行街之后,紧张的气氛才算是稍有缓和。张金树不便久留,抱拳向岑鹤告辞自去了。在经过了岑鹤的同意之后,我让手下的这些军户和百骑司众人分别住进了马行街上不同的几家客栈,剩下我和郑喜春、杜元等人陪着岑鹤和薛氏兄弟以及赶着牛车的直接住进了翠云轩。
老鸨子的身材丰满依旧,大堂之中见了我先是一愣,随后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哎吆这不是陈公子么,是哪阵香风把您吹过来了,您说说,这可是怎么话儿说的,要知道您来,老奴我怎么着也得去接您个十里八里的。”
我侧身一步,避开了老鸨子上来相扶的手臂,沉声道:“找一间雅室,本公子有话对你说。”
老鸨子脸上堆满了笑道:“是是是,陈公子稍候,老奴叫人过来伺候了诸位贵客,再来与您叙话。”
我摆手道:“不必,这便走吧。”
老鸨子脸色一变,露出来惊疑不定的神色,不过,看到旁边如两尊黑塔一般的薛氏兄弟横眉立目的看着她,连忙对着我蹲了一个万福,故作平静道:“陈公子,这边请。”
我带着郑喜春随老鸨子进了一间雅室,随即吩咐她关好了房门。老鸨子眼珠子乱转,随即又是蹲了一个万福道:“此间无人打扰,陈公子有事但请吩咐下来。”
我点了点头,打量了老鸨子几眼,开口道:“郝翠云,佛子发谕,着你配合本座行事,不得迁延怠慢!”
老鸨子浑身一哆嗦,惊疑的看了一眼,颤声道:“陈公子,您这是……?”
我冷哼一声,随手将弥勒教大妙相菩萨的腰牌执在手中,沉声道:“怎么,你是在质疑本座的身份么?”
老鸨子一见腰牌,连忙跪倒,一个响头磕到了地上:“翠云不知是菩萨驾到,万死之罪,万死之罪!”
我摆手道:“不知者不罪,你马上叫人收拾出一处院子,本座要在此住上几日,期间,除你之外,不许叫人打扰。”
老鸨子伏身叩首道:“翠云谨遵菩萨法旨。”
科技落后造成的信息闭塞其实并非没有好处,除了我们这一行人之外,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没有谁知道弥勒教总坛已经被连根拔除了。我这个大妙相菩萨在等级森严弥勒教面级别甚高,作为弥勒教在蔚州的联络人,老鸨子郝翠云对的态度极为恭敬。
之所以要选择在翠云轩落脚,是因为我没办法确定此刻的高开道是否已经知道了我的行踪,不过,在我想来,对于一个进了城就往窑子里面钻的纨绔,百忙之中的高开道应该是提不起很大的兴趣。
在收拾出来的院子之中,我先找了一间空房子安置好了那些钱财。而后,我注意到岑鹤这个百骑司的大统领明显松了一口气。一路上,这二十多万贯的财物带给他的压力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一个多时辰之后,李大年带着秦钟来到了翠云轩,给我见了礼之后,秦钟开口问道:“家主,怎么没见老苏在?”
我叹了一口气,将苏卫受伤的事情说了一遍,接着叹道:“都是我事前料事不周,若不然,老苏也不会被暗箭所伤。这回若非岑大人出手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秦钟待我说完,先是给岑鹤跪下谢过了老爷子对苏卫的救命之恩,然后又安慰我道:“家主,这世上哪有什么周全之事。既然是行军作战,伤亡就在所难免,我们这些军汉,早已将对这些生生死死的事情看淡了,左右老苏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家主实在是不必自责。更何况,家主从前分给我们这些的那些银钱,莫说是让我们拼了这一条命,即便是十条命,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我皱眉道:“莫要乱说!若是没了性命,要再多的钱又有何用。我分给你们钱财,是为了让你们带着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可不是让你们跟着我去拼命的。我曾经跟你们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有权力去决定你们的生死,这也包括我这个所谓的家主,在任何时候,你们的性命,只属于你们自己!”
秦钟听了这话,感激之色溢于言表,躬身道:“属下明白了”
岑鹤在旁哈哈一笑:“说得好!到底是神仙教出来的弟子,这番话甚对老夫胃口。这世上若是都如你这娃娃一般想,就会太平得多了。”随即,却又面色一黯,接着道:“只可惜,这世上懂得去尊重性命的人太少了,放眼而去,满世界都是些杀不完的杀才。”
有些话,岑鹤这个百骑司大统领可以说,但是,我这个没有皇封的新任爵爷却没办法接,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对于我来说,有些事情可以在大家都知道的情况下偷偷的做,却万万不能说出来,要是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倒霉的就该轮到我了。
岑鹤看着站在一旁的李大年,沉声问道:“外面怎么样?”
李大年躬身道:“回老祖宗,这几天蔚州城可以说是血光冲天。今日高开道在西市又杀了三十一人,都是不愿意跟着高开道起事的王府属官和家属,罪名是大不敬。”
岑鹤冷哼一声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高开道这是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李大年躬身道:“张统领说了。既然老祖宗驾到,一切大事均由老祖宗做主,属下等无不奉命。”
岑鹤摆手道:“老夫这次来,只是瞧瞧而已,具体行事,还是按着你们从前商定的,由陈爵爷从中掌控才是。该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莫要在意老夫的看法。”
未等李大年答话,秦钟却在一旁喜道:“陈爵爷?家主难道是有了勋爵了?”
我摆手道:“莫要张扬,还没有皇封呢,做不得数。”
秦钟连忙躬身道:“属下知道了。”不过,眉宇间的喜色却是丝毫也掩盖不住。
李大年也在一旁道了贺,没说的,五两重的金锞子赏了俩。李大年没参与郎山之战,也就没分到那一百贯的赏银。不过,既然不是外人,那就不能落空,这回,就算是补上了。
随后,我对秦钟道:“你应得的那些,回去自去账房支取,本公子记性不好,你自己记着就是,莫要忘了。”
秦钟眉开眼笑的躬身道:“属下谢过家主。”
我一摆手,接着道:“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火药可曾安置完毕?”
秦钟躬身回道:“回家主,两千斤火药已经分批次全部安放在了校军场的阅兵台下,并且包裹了油布。引线总共十二根,分别在阅兵台四周二十丈之处,点燃任何一根引线,都可以引爆火药。”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可能保证所有火药同时引爆?”
秦钟道:“家主放心,所有火药的引线都是闵三精心挑选过的,属下又和张火儿在选好的引线中引燃了两根做了实验,完全可以保证四个炸点分毫不差同时引爆。”
我点头道:“之所以让你来做这件事,就是因为你老秦在这些人之中心思最为缜密。既然你觉得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了。”
秦钟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岑鹤,向我躬身道:“属下必不负家主所托。为国效命,死不旋踵!”
我意味深长的看了秦钟一眼,笑了笑,随即问李大念道:“张统领可说了高开道这次的阅兵时间了么?”
李大年躬身回道:“禀爵爷,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十月初五,也就是后天,就是高开道检校军队的日子。”
我沉声道:“好!那就是后天了!你们都自去准备吧,动手当日,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秦钟和李大年一同躬身道:“喏!”随后,向岑鹤跟我抱拳告辞,躬身退下。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天色如晦,铅云低垂,看样子,一场大雪转瞬即至。
岑鹤站起身道:“冻云盈盖,天将欲雪,又是一个寒夜,你这娃娃是不是应该孝敬老夫一顿好饭食了,若是不然,这漫漫长夜,老夫如何能熬得过去?”
我笑道:“老爷子,能把混饭吃的事情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您老还是头一个。”
岑鹤啐道:“知道老夫想要混饭,还不快些去准备。记着,老夫不吃这院子中的饭食,只吃你亲手做的。”
我点头笑道:“您老就擎儿好吧,必不会让您老失望就是。”
深秋寒夜,在没有一顿火锅能够让人感到慰藉的了。
没有辣椒的存在,京味火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让杜元出去在左近买了一整只羊回来。去找这翠云轩的厨子薄薄的切了肉片。稠稠的芝麻酱用高汤和米醋泻开,调上咸韭菜和酱豆腐作为调料。随后,一只铜锅刷洗干净,只用清水做底,加上几片干香菇和葱姜,直接放在了房间里的炭火盆上面。
我微笑着让岑鹤坐了上座,开口道:“老爷子,吃这东西,原本应该用一种特制的锅具才好,只是,时间过于仓促,也只能因陋就简了,不过,味道应该不差。”
厨子的手艺不错,羊肉片切得很薄,在汤水之中翻转两下就变了颜色,用筷子夹起来在酱料中轻轻一滚,放在嘴里,满口生香。六个人围炉而坐,吃得热火朝天。
岑鹤吃了两筷子,点头道:“好东西,这锅子涮肉虽然不用任何香料,却胜在原汁原味,再用这胡麻的酱料一滚,入口鲜嫩爽滑,唇齿留香,看似至简,却处处透着精致,不错,你这娃娃好手段!”
我微笑道:“不瞒老爷子,在下虽然做了这么多事情,不过,自以为最拿手的,还是这庖厨之道。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在下以为,不管在什么时候,别亏了自己的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可以暂且放在一旁。”
岑鹤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笑道:“如你这般说,为国效命的事情也可以放在一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