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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打掉在我脸上逗我发痒的那物什、按着刺痛的额角半眯着睁开眼的时候,隐约闻到了一股不甚好闻的味道。
然,当我完全睁开眼,瞅了瞅杵在眼前那人,愣怔过后便惊醒了大半。
顺着他的视线瞅了瞅床边的秽物,再瞅了瞅这间屋子之后,我已然清醒得能将天界篇幅最长、亦是每个上神以上位分的天神必须得背出的《洪荒六界天地浮生仁世观尘清心经》给倒背出来了。
可我却想立刻闭眼装作没醒来过一般。
但要知道,世事大多都是不如人意的,就算我是个神亦不例外。
“彤儿姑娘可是醒了?”
那身月白色长袍实在太惹眼,俊脸上的儒雅笑容实在太灿烂,让我实在无法忽视。
我哈哈笑了两声,撑着因醉酒还稍感绵软的身子坐起来,摆出一幅甚是端庄的模样:“这位不是尹公子么?竟然又遇见了,真是巧啊哈哈哈。”
可那厢并不是个好打发的人——从我与他在戏院初见我便知道。
尹玉坐在凳上,从桌上取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巧?我倒不觉得巧,这是我的房间,遇见我是自然。说来,彤儿姑娘可是前日没买到玫瑰膏,所以不敢来见你家公子我?”
我抖了抖。这厮……果然没忘记端秀书坊门前那桩事!昨日青楼里我溜得快,不料醉酒竟又撞进他房里,不由感叹做了坏事的确早晚终有一报。
“不过,我瞧你昨夜喝完酒爬到我床上,还吐了这一地,倒也不像是个胆小的。”尹玉转着杯子的手一顿,笑得更加温润,“哦,我知道了,莫不是喝完酒壮了胆的缘故?”
“哈、哈哈……”我立刻从床上下来站好,慢慢往门口挪去,“我,我昨晚应是酒喝多了……走、走错门儿了!咳,原来,咱们是住隔壁间儿的呀?之前倒不曾见过,哈哈。”
就在我快要挪到门口的时候,尹玉忽然起身拦到我面前:“咱们自然是住隔壁间儿了,彤儿姑娘不住你家公子我的隔壁,那我夜里要人伺候的时候,怎么唤得到你呢?”
这人眼里的戏谑毫不掩饰,摆明了是要拿我随口扯谎的主仆身份调侃我。
“哈……尹公子,一切都是误会、误会!因着尹公子你与我家公子长得极像,所以前日我才错将尹公子认成我家公子了,实在并非有意,误会!哈哈,都是误会!”
我一边说着,一边试图从他身侧钻过去,却不料脖子正巧撞上他伸出来拦我的胳膊上,险些将自己的脖子给撞断。
“咳咳!咳咳咳!”
“哦?这么看来倒是有些巧了。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我又多了个丫鬟我却不知呢。”尹玉收回胳膊,甚是开怀地笑了,“既然彤儿姑娘不是我家丫鬟,那咱们便得好好清算清算。不知彤儿姑娘,你擅自闯进了我的屋子,睡了我的床,还在我屋里留下这么浓厚的气味,害得我昨晚无处休息,这该要如何赔偿?”
我一阵悲叹……赔偿,拿什么赔偿?这回下界帝灏本就没给我多少银子,替妹姜买了那么多话本,又是看戏住宿喝酒,剩下的银子全赔给这尹公子,约莫按照他的身家也是瞧不上的。
“呃,不知尹公子……想要我如何赔偿?”
唉,豁出去了,大不了再用术法变些银两一道给他,给完趁着他没发现是假的我就跑,以后躲着别让他再捉住就好。
“呵,瞧你是个丫鬟,估摸也没什么钱,我也不向你要银两来赔偿了。”
不要我赔银子?不曾想这尹玉还是个懂得体谅人的好人!
“既然前日你唤了我那么多声公子,不如,你便给我当几日丫鬟来抵罢。”
……我于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方才谁说他是个好人?这人瞧着挺白,实际就是一黑心肠的!
“那个……尹公子……我……”
我堂堂后神离朱,向来被众人恭敬地唤着“姑姑”,何时做过丫鬟?
我正试图让他换个法子赔偿,他却抢先道:“彤儿你莫不是要与我说,你还要服侍你家公子罢?”不待我将“正是如此”说出口,他“嘶”了声又道:“说来……我怎不曾见过你家公子?”
我家公子……你要见我家公子?我家没有公子让你见我会直接说出来?不,我自然不能这般告诉你。
“呵,呵呵,呵呵呵……往后几日,彤儿听凭公子差遣!”
反正这回天君只是让我下凡“视察”十日,十日一到若是没能回去,帝灏终归会来寻的。顶破天也不过给这尹玉当个七八日的丫鬟,只可惜少了在这人间肆意游完的机会罢了。
尹玉敛眸微笑,不过于我看来,他的笑容十足奸诈。
我谄笑作了一礼,推门打算赶紧溜回自个儿屋里时,却见他也跟了出来,先我一步进了我的屋子,大大方方坐到我的床上,然后便听他悠悠一声轻叹:“唉,昨晚不得休息,如今真是浑身疲累。彤儿,去替我烧桶热水来,我要沐浴,然后好生睡一觉。”
“……为什么要在我屋里?!”
“哦,”尹玉一派理所当然地转过头来看着我,“因为,你在我房里吐的那些秽物委实……太、臭、了。”
……我说,尹玉、尹大公子……你真的不觉着……你说得太直接了嘛!虽然……诚然……我喝完酒吐出来的秽物是味道不大好闻,可我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脸皮薄啊,你不能说得稍许委婉些吗?
自然,这些,我是不敢直说的,于是我只能——
“我……这就去烧水,公子请先歇着罢。”
我咬牙退出门来,不料又十分不巧地转身撞上一个眉眼冷凌、俊气内敛的男人。他冷冷扫了我一眼,我立刻迭声陪着不是,绕开他一溜烟儿跑走了,一边还不免感叹这回下凡之前没有焚香沐浴,果真运道不顺,太衰,太衰。
只是若非我溜得太快,我必定能发觉,那男人手中藏着的正是我遗落在尹玉床上的红豆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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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我仍旧赖在床上做着美梦。梦里头的战夜未曾被华嫆的舞姿所倾倒,而是与往常一样凯旋归来后夜里与我一同饮酒,我将准备了许久的战舞跳给他看……
正当梦里的战夜嘴角噙着温润的浅笑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却被一阵规律的、震天响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大早上的吵什么呢!这是胆子肥了,竟然敢来扰我清梦?”
我闭着眼睛扯了被子往头上蒙,心想这秋洗是怎么掌的院,竟有人敢来打扰本后神的懒觉,坏了我的好梦,战夜说不定下一刻就要与我表白了呢?
“瞧着这都日上三竿了,仍赖在床上要请公子来催你起床,你这丫鬟倒是做得当真称职。”
我心里一怒,本就有的起床气此时更甚,一甩被褥便坐了起来——这天上地下,纵然有心里瞧我这个后神废柴的,倒还从来没有哪个敢叫我丫鬟的!
只是当我定睛将门口的人影瞧真切了之后,我便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儿了下来。
是了,此刻本后神正替天君帝灏在凡间探看百姓疾苦来着。而不幸的是,此次下界前未曾焚香沐浴,因此得罪了小人,昨儿正答应了那个叫尹玉的男子做他的丫鬟。立在尹玉身边方才开口叫我起床的,正是昨日从屋里出来时撞上的冷脸男人,这人好像时常跟在尹玉身后,我估摸着应当是他的侍从。
想起昨日后来我替尹玉烧了水,又辛辛苦苦提来供他沐浴,却没想到那厮居然还使唤我给他擦背搓澡……!
诚然,尹玉的确拥有一张瓷白如玉、张弛有力、手感极佳的好背,可他也委实不知廉耻了些,我毕竟不是他真的丫鬟,竟光裸着身子让我一黄花大姑娘去替他擦背搓澡!
他可知若非本后神定力好、且一心只惦念着战神战夜,早就一边替他搓澡一边往水下瞄、他早便清白不保了么?
不过当我瞅见他背上那些极细的伤疤时,我便明白我又想多了。这条条道道儿的,很是符合话本里写的云雨之时女子兴头上挠出来的伤,大概这尹玉早便无甚清白了。
我心中不快,搓背时下手自然重了些,眼见背都快被我搓红了,这尹玉倒也不吭一声,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甩了如墨如瀑的黑发扭过头来对我一笑:“那位缙柯公子约我明日于浮生楼一品素有大明第一香之称的云崖茶,既然他与你兴趣相投,你便同我一道去罢。”
“嗯?缙柯公子是……?”
“书坊一别才不过两日,你便忘了?”
书坊?竟是那个断袖少年?!
“我……能不去么?”
毕竟,与他兴趣相投的不是我,而是妹姜。
“不能。”尹玉这二字,说得那是一个斩钉截铁,叫我很是颓唐。
从昨日不堪的记忆里头回过神,我默默哀叹一声:真真是世道变了、人心不古呐,虎落平阳被犬欺、神落凡间被人欺。
咬牙起身将衣裳穿戴整齐,随意在发尾束了段红绳,便赶紧开门,一脸谄笑地向那尹玉行了一礼:“公子,早吖。”
尹玉淡淡打量我一眼,勾起嘴角冲我一笑:“不早。”
我闻言甚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瞧见他身后站着的那个冰块儿面瘫男脸色比先前更黑了,连眉头都隐约皱了起来。
“咳,这都巳时了,公子还未前去赴缙柯公子的约?”
不是说好要吃茶么?这一懒觉睡醒竟还是没能躲过去,我不由有些惋惜。
“昨日便与你说要随我同去,自是没有我一个主人比丫鬟先去的道理。何况,我与缙柯公子约的是未时品茶。”
“未时?那我们现下要做什么?”
“唔,听闻近日正值大明春集?”尹玉侧首问那面瘫男。
面瘫男颔首:“是,春集是大明一年初始的重大集市,各国商贾都将携其特产前来赶集,此外,上至琴棋书画、下至歌舞花果,都有擂台比试,不论男女出身皆可上台一试,因此很是热闹。”
尹玉挑眉一笑:“似是有些有趣的玩意儿,那便去春集逛逛罢。”
于是,我便只能哀叹着跟在尹玉身后,随他一道去逛那什么春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