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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若无事般又过了一月,我逐渐又恢复往常般的生活,不再讲自己拘于彤苑。
每日研究着尹玉赠予我的那盒断玉膏,时不时还跑去沉央那头同他一道分析些药理药性,从他那处亦是习得不少医术,顿时觉着少了情情爱爱的日子亦能过得很充实。
只唯有一事让我心有不安。
这些时日里,我时常做一个梦。
梦里一片白茫茫,周围似雾非雾的看不真切,只能看清楚眼前一株巨大的相思树,树底下的土地一片殷红,似是被鲜血浸染透了。
隐约间像是有绵长的呼吸声,我瞧了半天没看到人影,便小心翼翼地靠过去。绕着相思树走了半圈,忽而发现树上的枝桠细密地交缠在一起,里头裹着一个沉睡的女人。
这个女人长得十分好看,甚至比华嫆更美。
她的眉眼不似华嫆那样疏离而浓艳,而是极致的精致温雅,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可身上的华贵气质却比华嫆尤胜。她闭着双眼面无表情沉睡的模样都这般好看,若是再生得一双清亮的眸子,必然更加生动明媚。
可让我心中惊疑的,是我竟然觉着眼前这个女子,与我有七分相似。
这样的梦我重复做了许多遍,在梦里除了反复打量她,我别无旁的事情可做。她始终在沉睡,纵然我问话了亦毫无回应。
我暗自思量了许久,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这日一早,我便起身去应元殿寻帝灏,只是恐怕出门前为卜凶吉,携秋洗在正殿外头候着时,我自那日不欢而散后头一回遇上战夜。
他与景焱应当是刚与帝灏议事出来,瞧着他的面色我猜想大致谈论的是华嫆在魔界的事。
迎面看见我时,景焱连忙扯了战夜的袖子,挤眉弄眼地不断给战夜和我使眼色,希冀着我俩能相互递个台阶,将往事揭过、重修于好。
我自认无愧于心,已然小心翼翼藏着心思藏了十万年,实在不知如今还要如何伏低做小,故而只面色淡然地看着他们二人。而战夜亦只是将我视作后神般十分恭敬地作了一礼,便低首从我身侧擦肩而过。
我呼吸顿窒愣在原地,却并未留意他低首后的复杂神色,亦不知晓他左肩的伤口至今仍旧未愈。
“姑姑……”秋洗皱眉看着战夜离去的身影,不忿又不安地在我身后唤我。
景焱行至我身前,欲言又止,终究只说了句:“你莫与他计较,他……唉……”
我挺直背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如往常同他扯皮时那般似笑非笑道:“我有些事情找天君,下回我们再聊。小洗,走罢。”
小洗应声和景焱匆匆行了一礼,便与我一道入了殿内。
“姑姑如何想起来寻我?莫非……姑姑是将药神那儿的药材都给耗光了?”大抵我这几日研磨医术药方的事儿传到了帝灏耳里,他执茶闲坐着,抬眸又打量了我一番,“可姑姑倒也不像是闯了祸后惶惶不安的模样。那是何事?”
我清了清嗓子,道:“我这些时日闲来无事,翻了不少天族的史录,忽而对始神有些好奇,不知天君此处可有源始神的画像,我想借来一看。”
帝灏饮茶的动作一顿:“难得姑姑闲着无事翻看的不是话本,竟是天族史录?姑姑身为后神,当比我等与源始神牵连更紧密些,反来问我借阅始神画像?”
“天君又并非不知,我与旁的后神不同,修成人身得晚,怎还记得源始神?”
帝灏放下茶盏起身:“既是姑姑想看,哪有不可的道理。”
我暗生欣喜,忙起身跟在帝灏身后走出正殿。
帝灏领着我几个七弯八拐后,驻足停在了一处很是古旧的楼阁前。我仰头细看那高悬的匾额,上头写着“诸神阁”三个字。
“始神以及过往那些已沉寂后神的相关文卷,皆收藏在这诸神阁内。”帝灏推开门,将我引到楼上最里头那排书柜,“源始神的卷册都在此处,姑姑可自行翻阅。”
嬴、源二人皆为始神,关于始神的故事记载和相关传说亦是不少,这源始神的卷册便占据了一整排书柜。
不知是否我与源始神之间的确缘分颇深,我翻找了没一会儿便寻到了一张画像。画中的女神一张鹅蛋脸,柳眉凤目,却是不怒自威的模样——这与我猜想的全然不同。
我尤不甘心地继续翻找,很快又找到一张始神画像。
帝灏见我这么快便找到两张画像,忍不住开口道:“姑姑果然是源始神亲自点化的后神,与始神缘分不浅。诸神阁一共藏有两张源始神画像,这里卷册如此之多,姑姑竟这么快都找到了。”
我却无心理会。我手里这张始神画像,与方才那张全然不同。画中是嬴、源两位始神,女神执剑立在男神身后,五官清丽淡雅,神色淡淡,气质超然却长得并不张扬明媚。
我拿起两幅画像给帝灏看:“这两幅画像里,源始神的相貌为何全然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帝灏扫了一眼,淡淡道:“始神长成何等模样,只有最古早的那些后神知晓。但许多后神亦是只与始神有过一面之缘,记忆模糊,以自己的猜想绘制的始神画像自然各有不同。这两幅画像皆是从前的后神所绘,可始神真正的相貌如今却早已无人知晓。”
我丧气地将画像重新收好放回原处,心中疑虑更深。
我原以为我梦中那个女子,是始神“源”。可如今看来,我的猜测却是无从证实。那女子究竟是谁,或许只有当她在我梦中醒来,才能自己开口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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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求证梦中女子身份无果后,我仍旧还是会做那个梦,这搅得我很是有些心神不宁。我思索了半日,决定前去和沉央商讨着弄些养气安神的药膳。
这段时日里景焱总是忙于神魔之战的事儿,并没有多少时间来招待他这位朋友,反倒是我常常和沉央一道研磨医术,约莫是见我在学医上颇有些开窍,沉央与我熟悉起来得甚快。
“你眼下这乌青愈发厉害了,天天夜里做贼呢?”沉央捣鼓着手里的药草,瞥了一眼刚进门的我。
我颓然瘫坐在椅子上,丧气道:“天天夜里做梦倒是真的。”
“常人多梦不过是睡得不香罢了,你这梦做得是否有些夸张?”
“你若是整日重复做一个梦就知道有多累了……我正打算做些个安神的药膳试试能不能睡得好些。”
沉央沉吟了一番:“远志性微温,有宁心安神、祛痰开窍之效,若是心神不安、惊悸失眠,或可添些人参炖鸡汤一试。”
“不若再加些酸枣仁、茯苓和甘草?”
“酸枣仁甘而润,敛气安神,治你这虚烦不眠正是对症下药,茯苓凝心、甘草益气,这些都不错。只是分量需要再斟酌一番。”
我应了声好低头拟着方子,沉央见我这般不由好笑:“你如今学了医,倒是懂得十分养生。若是战神也能同你一样安稳养伤,景焱也不用这般头痛了。”
我愕然抬头。未料沉央竟会提起战夜,更是未料到这么久了战夜的伤势竟然还未好全。
“也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心中很是抑郁。你学了医自也知道,若是气郁,那五脏六腑的气血阴阳便会失衡。自玉山回来后便不愿好好医治他那肩伤,成日还在那里练武研习术法,这伤势可不是更加重么。”
沉央瞧我神色怔怔,奇道:“怎么你竟不知么?玉山时我问他你们可是一对时他并未答我,我以为是默认了,你们二人既是神侣怎会不知他伤势?嘶……说来也的确有些奇怪,你整日同我研习医术,怎也不去劝劝他好生治一治他那肩上?”
“你说什么?”我忽而回神,“你说……你在玉山时,问他同我可是一对?你到底怎么说的?”
“也就是调侃了几句你瞧他的眼神罢……”
“……是你同他说,我思慕他的?”
“算……是罢?”
“……”
原来战夜先前的确不知我对他的心思。
原来那句“因私”是从沉央这处骤然听闻我的思慕后顺势的揣测。
我望着沉央无语凝噎,竟不知青丘的公狐狸竟都是这般喜好八卦的天神。
缓了半日,我方才又迟疑着开口:“战夜的伤势,当真很不好么?”
沉央又随手倒腾起了面前的药草:“约莫是?这个你去问景焱不是更清楚些,他这些日子不是天天同战夜在一处么?”
我抿嘴思索了番,起身回了彤苑,命秋洗去寻景焱,让他有空便过来一趟。
秋洗听闻是去寻景焱,手脚十分利索,很快便将景焱请过来了。
“你让秋洗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景焱怕是往日见我犯蠢出错见多了,眼下又担心我将自己折腾出什么事儿来。
我难得对着他一脸正色:“战夜的伤势,是否一直未曾痊愈?”
见我主动提起战夜,景焱神色一喜,却又因想起战夜的伤势而皱眉:“自玉山回来后他便无心养伤。这几日消息传来,魔君选妃华嫆已顺利通过,给的还是妃位。魔族后宫应是两位夫人为首,下面是八妃十六姬。这一任魔君尚未立夫人,听闻眼下对华嫆甚是宠爱。战夜眼下更是日日沉迷于练武,一心想着早日救回华嫆,可放任着肩伤不治,我瞧着身体是越拖越坏……”
景焱瞧我面色不虞,又转而道:“其实阿夜早便后悔同你那样说话了,只是他瞧见你时还有些尴尬,又因着华嫆近日的事儿心里乱,一直未曾想好怎样同你道歉,你就别再往心里去了……”
“你带我去见见战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