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你不用安慰我,我心里还是有数的,此生我仕途已绝!”张茂一副羞惭模样,“至于我四处散财求一个好名声,并不是为我自己。我年近不惑只有一子,今年已经八岁了,也开了两年蒙。若是此子庸碌不堪也就罢了,那让他此生做一富家翁也就知足了。可是我家那小儿‘胡狗’颇显聪慧,我自然不能让他像我一般人到中年悔之晚矣!”
“胡狗”想必就是那张既的小命,为易子女成长,为父母者多给子女取“贱名”,像马钧的“平安儿”,曹操之“阿瞒”,不过显然是张既的更随意。
“世叔的意思是?”马钧心中已猜中十之八九,便试探着问道。
“贤侄,不瞒你说,我想让我那小儿走经学道路。但你也知道,我家不过普通的豪强之家,并无家学传承,所结纳的好友也不过是普通吏员,并无名士大儒。”张茂倒是真不讳言,将自家情况说的清清楚楚,“之前也给我儿找了几个儒生,但皆是虚有其表,所以我想请贤侄引荐,可否让小儿去邠卿公门下侍奉?”
果然如此,能让张茂堂堂一郡五官褖能够如此低声下气,恐怕也就只有其子了。按理说以张家的豪富,找几个普通儒生士子来教也不难,不过到了张茂这等地位,在乎的更多是经学传承与士族认可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马钧轻轻一叹,“世叔,眼前不是有更好的选择吗?为何……?”
“唉,我昨日便拜见了法公,只是法公自言年岁已大、精力不济,有心无力,所以便婉言拒绝了!”
马钧闻言心想:年岁已大恐怕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还是不想收豪强之子吧!要是换作马钧或者赵颙几人,恐怕就是一句话的事,而张茂做了这么多还是入不了法真等人之眼,便是赵颙一介白丁,恐怕也是打心里看不起张茂出身豪强。
果然阶级斗争最难化解,士族对豪强如此严防死守,俨然是要绝了豪强大户所有的上升道路。
不过马钧有此问,并不是要拒绝张茂,毕竟张氏在京兆乃是出了名的有力人家,家世豪富,兼之族人众多,一等一的豪强大户,张茂此人位居五官褖,更是一郡显位,勉强称的上有钱又有权。更何况,这个张既明显不凡,无论从哪里看都是稳赚不赔,只不过此事马钧答应了也不算,收不收徒还是要取决于赵岐。
“也是,法公已过古稀之年,本就是归乡修养,求一份清净此乃人之常情!”马钧略微沉吟,却没有直言相告,“世叔,既然想让令子拜入老师门下,何不请文安、文平两位师兄分说?为何找我一个未加冠的童子?”
“贤侄,你侍祖极孝,名动州郡,可称孝;抚慰乡中孤寡,民皆称善,可称仁;路逢盗贼,深夜定计,雷霆灭之,可称勇;我又听闻你在雒阳,慷慨解囊,救人于水火之中,可称义;不畏阉宦,仗义执言,可称勇。可谓之任勇君子,这才有此一请!”
张茂态度很诚恳,但却是跟没说一样,马钧只是略微点点头,并未有何反应,反而让张茂颇为尴尬。
“贤侄,我跟你直说吧!文安、文平两位君子素来看不惯我辈豪强作风,未必会应我请求。即便是应了,一旦邠卿公拒绝,也是再无转寰余地。”张茂尴尬过后,这才吐出真正的心思:“贤侄却不同,观贤侄往日行事,分明是以才能而不以门第论交。而且依我看,论起才能贤侄却是在二位赵君之上。邠卿公看重贤侄也是犹胜文安、文平两位君子,赵公也许不会在乎那两位君子的话,但却要考虑贤侄你的建言。”
“我可以将令子推荐给老师,”马钧略做沉吟点点头,一时正色道:“只是我不能向世叔保证什么,只能尽力而为,世叔莫要抱太大希望。”
“那多谢贤侄了,”张茂闻言自是大喜,根本不顾尊卑,向着马钧施了一礼,“无论事成不成,我张氏一族都会感念少君大恩,少君但有所求,茂定当举全族之力以赴。”
“噗,”马钧刚喝的一口水,都被张茂这半投效办依附的言语给惊了了出来,愕然片刻,也顾不得失礼,连忙起身扶起张茂说道:“世叔这又是何必,钧不过弱冠童子,此事也不过顺手为之,切莫如此多说。”
由不得马钧不信,张茂官居五官褖,说不定哪日有空缺就成了一郡三四把手,张氏又是京兆一等一的豪强大户,如何就向马钧一个还未加冠的普通士子投效?这可是袁本初才有的待遇,连曹操都没有!
“少君可是不信?”张茂此时一口一个少君,看起来恭敬无比,“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这乃是茂思前想后的肺腑之言。”
马钧也没有拐弯抹角,直说道:“世叔,这又是为何?”
“因为我观少君行事,日后必成大器!”张茂站起来,干脆利索的说道:“少君不用疑我,我之所以投效并非是自甘下贱,亦或者存着哄骗的想法,恰恰相反,我乃是为了我张氏的仕途。不瞒少君,这些年来,郡中每每有事,我都是主动开口尽心尽力承担,不知散尽了多少家财,又处处与人为善,论能力我也自信不弱于人,处处受别人冷眼也就罢了,可是偏偏不得升迁,哪怕是一个百石吏的实任也总比这个空头五官褖来的强。”
马钧面色微变,双手紧握,实有紧张万分,只是镇定说道:“世叔行事,钧也听闻一二。”
“贤侄虽然才具未成,手段也有所欠缺,但扶风马氏乃是高门显族,少君幼举童子郎,朝中不乏公卿贵人相助,我观少君行事更是气度非凡,前途可谓一片坦途。更重要的是你知人纳士,不以身份论人才,我观鞠义、蒋奇等人,或出身豪强或游侠,但你却是从心里看重几人,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我所求的乃是附少君的骥尾之上,以此为手段,脱离豪强大户罢了!”
马钧听完此人言语,可以说是心胸澎湃,要知道十余年的经营,至今也不过收纳了两个半人才,一个史兴,一个蒋奇,办个高顺。至于剧仲乃是家生子,算不到马钧头上。鞠义至今也只是好友合作关系,高顺也只是半依附半合作的关系,唯有史兴、蒋奇二人是口称主君,以奴仆下属自称。
而此时,竟有张茂这等一郡大佬带着家族投纳,当然此举也有投靠背后的马氏之意。但不管如何,就此事而言马钧心中别提多舒坦了,“世叔放心,阿既拜师之事便由我做主,便是老师不收,我也会将阿既引入我马氏家学。”
“那多谢少君了,”张茂就要作势再次屈身行礼,马钧连忙扶起。
“世叔,你于我而言乃是长辈,日后万万不可行礼。”马钧坦然说道,“世叔,日后在外人面前一切如常,你仍是长辈,见了我喊一声阿钧便可,我日后仍然以士子晚辈拜见世叔,此事你我心中有数便可,不用与外人多言,日后有事你我暗中相互扶持。”
纵然有了投效依附的关系,但碍于此时二人身份的实在微妙。一个普通士子,一个郡中大佬,是万万不能放在明面上的,要不然对于张茂而言简直是侮辱至极,所以马钧便先开口下了基调。
“既如此,那便依少君的意思,待日后少君有所成就,茂在鞍前马后也不迟。”张茂缓缓点头,赞同不已。
“善!”
…………
“张茂字显休,冯翊高陵人也。家世奢豪,轻财而重义,轻粹兼有雅量,以侠气闻。后太守感其意,征为郡吏。太祖就学于京兆,茂以太祖才高气弘,折节下交,由是相从。”――《赵书》.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