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当真是曹节你以为你还能风风光光的举童子郎吗?”卢植反问了一句,“是曹破石,不过你也不用庆幸,现在你还是一个童子,曹节、王甫还是要脸面的不会动你。”
马钧摸了摸鼻子,苦笑一声,“那我还应该庆幸年龄太小,名声不够大了。”
“所以我和邠卿公还有翁叔商量了一下,雒阳你还是不用待了。”
“那我要去哪?回扶风吗?”马钧上前一步,急切问道。
卢植摇摇头说道:“非也,你去京兆,去跟邠卿先生把性子好好磨一磨,此事我和翁叔、修德都商量好了,下个月你就过去。”
马钧闻言脸色一苦,久久没有开口。
“怎的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了,自己折腾一大圈不就是想拜卢植为师吗?要不然当初何必拒绝了人家蔡邕蔡郎中的好意,早知道直接拜蔡邕为师不干嘛?好歹还能留在了雒阳跟袁绍、曹操等人培养培养感情,日后说不得还能调戏一下文姬小师妹。
也不至于跑到京兆去跟赵岐学经,倒不是人家赵岐经学水平不够高或者名声不够响亮,事实上人家赵岐早在一二十年前就已是闻名天下的大儒、名士、党人,但问题是赵岐早年得罪阉宦,又连遭党锢,到现在还东躲西藏呢!
“回禀师伯,”马钧行了一礼,无奈之下只能再次搬出背后的靠山了,尽管这位靠山已经去世五六年了,“大父去世之前,曾嘱咐过小子,说师伯无论是德行还是经学都是天下士子的榜样,让我日后一定要跟着师伯学经,大父之命小子不敢不从!”
“噢,想不到老师竟还会如此言我,”卢植似笑非笑,看着马钧说道,“既然是老师遗命,我自当遵从,只是我不喜雒阳习气,决意出仕边地。恰逢扬州九江、豫章郡一带蛮族叛乱,如不出意外,我明年开春便会请旨外任,你可愿跟着我?”
马钧闻听此言真的犹豫了起来,若是其他地方,马钧一定义无反顾的跟过去,可那是扬州的最南端,在后世自然是繁华富庶之地。
可这年头呢,动辄便有越蛮下山袭击府衙,扬州土著孙坚花了三代这才稍稍平定,现在是马钧一介童子待的地方吗?
而且再说了,马钧自幼生长在三辅之地,扬州那地方跟三辅之地,一个是大汉朝的西北,一个是大汉朝东南,真要是过去了,一个水土不服到地方直接栽下去就死了,那时候恐怕历史上真的会多一个聪慧早逝的典故了。
可怜自己刚出生就订了亲,连一次面都没见过,是美是丑都不知道,花花世界还没来的及享受呢,莫非真要客死他乡?
不得不说,马钧这次真的怂了,别说拜卢植为师,就是三公一起收了马钧为弟子,也未必敢去!
“怎么怕了?”卢植反问了一句,“若是怕了,就好好回去跟着邠卿先生好好学经,等个五六年,待你加冠,朝廷自会征召你回京。”
“怕倒是不怕,”马钧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厚着脸皮说道:“只是扬州湿热,我恐怕不太适应气候。我不妨先拜师伯为师,现在太学中待两年,等师伯回来,在跟着师伯学经也不晚!”
“你这小子,”卢植怔了怔,却是当即失笑,“怎得这般无理取闹,此事事先告诉你,是万万不可!这些时日洛阳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说不得那一日便会爆发,我之所以要去扬州,也有避开党争之意。”
马钧闻言心中微微一动:“老师的意思是,阉宦与党人会在此发难?所以想让我也离开雒阳这个是非之地?”
“不错,”卢植先是微微颌首却又转而微微摇头,“也未必是党人与阉宦,天子大婚之后,朝中除了士族党人与阉宦之外,还会增加以宋氏为首的河洛世族外戚,阉宦肯归权于天子,却未必肯归权于外戚,到时候必会发难。总之,依你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呆在雒阳,至于太学更是身处漩涡中心……”
马钧微微蹙眉,既没反驳也没附和。
“怎得,说了这么多还不愿意?”卢植见马钧神色仍然不情不愿,正色说道“邠卿先生海内大儒,无论是经学还是德行,都远胜于我,性子又极为坚韧不移,百折不挠,相较于我,做你的老师再是合适不过!”
“是,”话说,人家卢师伯和赵岐事先商量好了,又和马昭、马日磾相互通了气,几乎已经将马钧所有的后路都断了,几乎容不得马钧有任何反对。“只是弟子何日前往京兆?是来年开春还是……”
“不用等到来年了,你今日回去收拾一下,三日后便离京吧!”卢植立刻开口说道。
“师伯,是不是太着急了些!”马钧端起胆子多问了一句。
卢植表情淡然,面无表情的说道:“让你这么快走是因为怕你在雒阳多少事端,而且雒阳也没有什么让你逗留得了!”
而就在这时,身后卢植忽然又说道:“阿钧,我虽然第一次见你,却也知道你性情刚韧不拔、激怒豪爽,受不得辱。但你要记住过刚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
“师伯不也是如此吗?”马钧低头答道,“不仅师伯如此,便是大父也是如此,大父不也是因此才看重师伯吗?为何到了我这里,偏生就要换一个性情?”
“正因为老师和我都是如此,”卢植突然变色,“这才要你老师才高于世,早年不畏强权,看不惯梁冀行事,痛陈时弊,这才有了剃发发配之辱。后来收起了棱角,甚至背上了屈膝权贵,这才得以保全,我不希望你走老路。”
“可是大父去世之前从来不后悔早年上书行事,反而对老年碌碌为无,和光同尘悔恨不已。”马钧深呼吸了一下,“不止是大父,师伯即使知道大父的前车之鉴,恐怕行为更为激烈,要不然也不会在此时做一个不结党的孤臣吧!”
“你回去吧!”卢植微闭双眼,但俨然已经认可马钧的说法。
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这才缓缓退出。
屋外天色阴沉蒙蒙,马钧只是凭着本能向着外面走去,甚至于连史兴的呼喊之声都并未听到,坐上车子之后马钧闭目思索和卢植相见,从神色异处,到一言一行。
从脑海之中过了一遍,马钧基本上可以确定卢植是爱护自己的,甚至于这份爱护带着猗兰那种溺爱,甚至于对自己德行要求都不是那么高,单纯的希望自己度过大汉朝最黑暗一段时日。
但这并不妨碍马钧和卢植这次见面的不愉快,并不是卢植未收自己为徒亦或者是心中失望,而是单纯的对那种局势失去掌控的焦灼。
从扶风到雒阳,确切的说从马融去世之时起,马钧那那种少年早成,已经让很多人都下意识的忽视了马钧的年龄,反而当做一个成年人看待。最明显的体现便是猗兰、马昭从来未曾开口训过马钧,反而是事事做到不让马钧这个儿子看轻,这也是马昭一直在马钧面前直不起腰的原因。
到了雒阳也是,无论是与袁绍兄弟还是曹操、公孙瓒,马钧基本上都能掌握一定的主动权。但是到了卢植这里,马钧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反驳,一句话便把马钧给打发到了京兆,甚至于还被当做“儿子”一般溺爱。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马钧很不爽,现在只想迫切的成长,把力量握在自己手中。
……
“少君,发生了何事?”下了马车,史兴见马钧脸色舒缓,这才开口问道,“可是卢公有所不满?”
“不是,卢公确是教导了我一番,不过我心中不快倒不是因此。”马钧摇了摇头,“公毅,劳烦你将寿成,公威,公直几人一同叫过来,我有事要说。”
“诺,”史兴行了一礼,就疾步而去。
“阿钧,你急匆匆的把我等唤来,可是发生了何事?”马腾、鞠义等人相继而来。
“今日我去拜访了卢公,本想要拜卢公为师。”马钧站在堂上,看了一眼众人到齐,”但卢公自言明年会前往扬州剿灭叛乱的蛮越,所以不方便收我为弟子,所以三日后我会前往京兆,跟着邠卿先生学经。”
“族叔,怎么这般着急?”马腾不解道,“此事四族叔是否知晓?”
“兄长大概是只晓得,我今晚会跟兄长谈一谈的!”马钧点点头,“寿成,我这次跟着邠卿先生学经,估计要个五六年,你有何打算?”
马腾闻言倒是沉思了起来,不是马腾不想跟着去学经,而是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和轻易的。
他马腾不似史兴、剧仲这种单纯的宾客之流,后者自然是马钧这位主君去哪,然后服侍到哪。但问题是他马腾只是以族侄的身份来服侍,当然这个时候不乏有“贫困”的族人,以附徒的身份充当主家的护院、奴仆,但他马腾连同族的“接济”都不肯收,如何就托庇为奴仆了?
当然他马腾虽然也是正正经经的扶风马氏后人,但家中早已落魄,说是寒家子不为过,若不是马钧照顾,恐怕连马氏的名头都挂不上。而且他马寿成一个出生在凉州边地,一个边郡男儿,难道要在人生中最肆意的二十岁年纪,放弃引以为豪的弓马膂力而去学从未接触过的经学吗?好吧,就算想学,人家也未必肯收!
所以马腾此时比之世家子又不足,比之史兴等奴仆又有余,心中自是纠结无比。
马钧笑了一下,似乎看出了马腾的纠结,“寿成,你先随我去京兆,过个两三年等时机成熟,我会给二兄写信,族中自会发力,推你到县中任职。”
“腾拜谢族叔。”马腾闻言便是双膝跪下,就要拜谢,马钧上前扶起。
“公威,你有何想法?是准备回家一趟还是随我去京兆?”马钧目光灼灼的看着鞠义。
“家中一切安好,有我无我都一样。”鞠义淡淡答道:“更何况我在家中无趣的紧,倒不如四处游历一番,不妨随你去京兆去看看!”
马钧上前拍了拍鞠义肩膀,并未多说话。然后把目光转到史兴、剧仲、杨氏兄弟身上,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史兴。
“我等不才,勉强堪为一用,愿跟随少君,以供驱驰!”几人当堂跪下,拱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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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既举童子郎,时正直之士而见陷害,奸邪盈朝,善人雍塞,其言甚切,货贿并行,太祖甚疾之。三公称其善,举为官,太祖言政教日乱,不可匡正,乃守其道,不就。又闻京兆赵岐,博学通儒,立学明训,乃访之,随之进学。”――《赵书》卷一.太祖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