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叶修头一次看到云锡露出凝重的神色。
在叶修的理解中,云锡是个性子随和之人,凡事都能看的开,可为何一谈到修行脸色就变了?
这点令叶修有些不明白,故而问道:“你怎么了?”
云锡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知道眼前的这位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向来嫌麻烦,但刚才偏偏又自讨麻烦的跟他讲了这么多。
只有朋友之间才不嫌麻烦,麻烦只存在于外人之间,说明叶修已经将他当成朋友。
云锡并不打算隐瞒,再者,叶修是长安城年轻一辈中的头号天才,或许他能有办法呢?
云锡说道:“因为我无法修行。”
叶修听后有些吃惊,比听到他只身一人从极北走到大汉长安还要吃惊,愕然问道:“你怎么能无法修行呢?为什么无法修行?难道你没有灵根?”
云锡摇着头,说道:“不,我生有灵根,但是无法觉醒气海。”
叶修就有些不明白了,灵根是修行者的首要条件,生有灵根之人只要稍作点播就能感悟气海,踏入修行者门槛。
就怕生于俱来与灵根无缘,那这辈子只能做一个平平淡淡的寻常人。
可像云锡的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听说,一个能凭着信念从极北走到大汉长安的人,身负灵根却未能觉醒,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因为实在没道理……
从叶修遇见云锡的第一天,告示栏下的那句肯定以及自信的话,就让他在潜意识里相信了他。
认为他能进斋院,十五岁的年纪,也应该是位修行者,可他偏偏不是。
叶修带着疑惑问道:“那你这是什么情况……”
“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跟别人不一样,内体器官颠覆,心脏生于右侧,所以感受不到气海。”云锡没有一点隐瞒,说明对叶修的极度信任。
叶修从条凳上拔地而起,带着惊愕的神情走到云锡面前,抬起他的双臂,将手伸到他的左胸膛,神色一变,又飞快换到右胸膛,脸色再次一变。
不可置信,闻所未闻,要不是今天亲眼所见断然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种人。
“为什么会这样?说不通呀!”
云锡看着他,问道:“你从小生在长安,父亲又是当今英国公,可曾听闻有解救之法?”
叶修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我没听说过,回头我问问我爹,按理而言,生有灵根应该能觉醒气海修行的呀。”
随即伸手拍着云锡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一定有办法的,就算暂时没能想到办法,这不是还有斋院吗?斋院是天下最神奇的地方,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听我爹说,百年前斋院有一位叫凌霄的师兄,在老先生的指点下,没有灵根也能修行,后来更是只身进入极北天狼领域,一人一剑杀了一皇三将。”
云锡生在极北,自然也听说过这个故事,意外的是,不知道他叫凌霄,更不知道竟然是斋院学生,还受过老先生的点化。
斋院连没有灵根之人都能将其培养成大修行者,那他无法感应气海也定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
相信斋院的先生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让一度丧气的云锡重新拾起了信念,他的信念就是斋院,但前提条件是,他必须要靠自己的实力考进斋院。
按照叶修的话,每年斋院招收学生是三十比一,每年报考是四千人,也就是说斋院每年会招收一百三十名学生。
这一百三十名学生中其中已经有一部分被预订出去了,比如眼前的叶修,刚离开的司马朔,昨日乘着马车而来的洛雪,亲王府的刘剑一,内阁府的李静萱,还有很多不知名之人,以及一些知名正赶往长安的路上的人。
这样排除下来,所剩的名额并不多,这也是叶修想要告诉他的,云锡自己也清楚。
但是叶修能给予的帮助只有这么多,他虽为英国公世子,长安城里的天才少年,却也不知道院考的题目。
吃完早饭,云锡邀请叶修一道出门,这让他很是诧异。
距离院考只有三天时间,这个时候不应该窝在房间里温习功课,或者静下心来想想该怎么应付这场考试。
这可关乎他能否入围,是否能成为修行者最关键的一步。
叶修一路上目光曾多次在云锡脸上驻留,每次想开口最后又咽了回去,直到现在他都没能看明白身边的这位来自极北的书生。
斋院告示墙下的那份自信,以及现在的闲庭漫步,带着欣赏的目光一路走马观花。似乎要看尽整个长安城才肯罢休。
他的自信到底打哪来?
要知道他要考的不是秀才,也不是举人,而是斋院学生……
长安是千年古都,这里有很多的名胜古迹,有法华寺,有落日塔,还有暇明天下的三生河以及河中的那块三生石。
法华寺几日前就已经去过,落日塔在长安城最西侧的朱雀大街,而他们居住的是在青龙街,一路过去少说也要一个多时辰。
云锡想了想还是放弃去落日塔的念头,转头对着身边叶修道:“去三生河走走吧,来长安这些天只听说过,却没能亲眼见见,你恰好又是长安人,可以给我当一回向导。”
云锡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或则说,朋友之间本就不需要客气,客气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叶修使劲的抓着头皮,最终还是将憋在嘴边的话吐了出来,“云锡,再过三天就要院考了,你难道就不担心?”
云锡淡淡一笑,表情看起来很轻松,没有半点压力,说道:“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我相信我能进斋院,对于这点我从来都没怀疑过自己。”
叶修看着风轻云淡的云锡张了张嘴,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最后只能叹气跟着他朝着三生河走去。
能让英国公世子叶修当向导,放眼整个天下可没几个人,很荣幸云锡就是其中一个。
三生河贯穿整个长安城,而三生石则位于三生河的七寸位,因此三生河也给世人留下另外一种说法。
——三生灵蛇!
三十石是一块奇石,于太祖年间从天降落,石体通亮,并绽放七彩光芒,而一千三百年过去,这块散发七彩光芒的三生石已不再有当日风采。
通亮的石体也渐渐展露本源,七彩光芒也不再耀眼夺目,如同年迈老妪,举着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
三生石的故事凄凉而又美好,令无数闺中女子感动落泪,但它终究是幻化出来的,到头来它终究还是一块黝黑的普通石头。
哪怕你曾经再如何怎么闪耀于世,超凡脱俗,你还是摆脱不了返璞归真的命运。
慕名而来瞻仰三十石的行客并不在少数,云锡也是其中之一,叶修心不在焉的给云锡讲解着,云锡却听的很认真。
河边酒楼,一位下人打扮的俏丫头轻轻下了楼梯,怕是惊扰了里面的小姐,遵从吩咐走到叶修身边,行了一礼,“小公爷,我家小姐有请。”
云锡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这位俏丫鬟,随后看向叶修。
这丫鬟叶修倒也认识,内阁府那位明珠的贴身侍女。
李静萱生性淡然,不好俗事,自幼痴迷于文学书法,无数才子想见一面皆连碰壁,没想到她今日竟会主动相邀。
河边茶楼分五层,一层人数少一层,直到最后一层,窗前仅坐一人。
一层淡绿色的轻纱随着窗前微风而拂动,三千青丝垂于腰际,她就静坐于案前的圆坐上。
留给云锡的是一道背影,但这道背影却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多少人窥知不得。
听到楼梯的脚步声,内阁府的这位明珠轻缓的站起身,将典中仪态融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中,优雅而又美丽。
轻盈的转过身,一张俏脸使人眼前一亮,年纪十之四五,但这张略微雏嫩的脸上已经展现出倾国倾城的潜质,特别是她的那一双明亮而圣洁眼眸,给人一股雪后初晴的视觉感。
两腿间紧紧闭合在一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朝着叶修微微行了一礼,“世子。”
将礼性做到这种程度,仍是云锡也自愧不如,眼前这女子给云锡的感觉是,他的礼性不是做给外人,而是每一个人。
他跟叶修应该是旧相识,见面的礼节依旧没有一丝欠缺。
叶修走了过去,脸上展露出笑容,说道:“能让静萱主动相邀,当是荣幸至极。”
在丫鬟的款待下,叶修和云锡在相邻的案台前坐了下来,并各自奉上一盏今年刚采收的雨芥。
待他们二人入座后,李静萱这才坐回圆坐,启唇道:“想来也有一些时日不见,方才听晴儿说瞧见世子也在河边赏石,特才让晴儿请世子上来坐坐。”
叶修瞧了眼四周,说道:“是有很久没见过了。”
叶修从案上端起茶盏,还未送到嘴边像是想起什么,直接将手里的茶盏放回原处,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李静萱从衣袖中探出玉手,“世子请问。”
叶修道:“今年岁初,我出来闲逛在这层茶楼遇见你;去年冬至,你在这里接待我和司马朔;中秋往后,你在此举办交流会。我很好奇,你住的是这座茶楼第五层?还是白虎街内阁府?”
李静萱的神色很平静,如同湖面一样,问道:“世子为何这样问?”
“除掉年岁那两次登门拜访,从去年中秋至今我一共才见过你四次,每次都是在这座五层茶楼上,这不应该觉得奇怪吗?”